江頌月後肩抵著聞人驚闕的胸膛,側身,扶著他的手臂讓他靠坐在車壁上,安頓好聞人驚闕,同時讓自己脫離那令人局促的逼仄環境。
此時再看聞人驚闕,不知是不是因為車廂中光線比較昏暗,江頌月總覺得他面色有輕微的灰敗,緊蹙的眉心與勉力維持的端方,看著就讓人心生憐惜。
“都病了怎麼不在府中養著?”江頌月低聲責備著,倒了盞溫水遞去。
聞人驚闕自是沒法接的,目光虛虛落在被遮住的車窗處,按著心口咳罷,道:“晨起隻是些微咳嗽,沒想到吹了幾陣風就加重了。”
“風寒不能見風的。”江頌月再提醒他接茶盞,“先喝點水……”
“回去後我就仔細養著,定能在成親前痊愈。”
聞人驚闕的聲音壓住了江頌月的最後一句話,他面露力不從心的強笑,溫聲道,“在殿中我就覺得不適了,本想硬撐著送你回府的,沒想到仍是讓你看見這狼狽模樣,頌月……”
說著,再度捂著心口咳起。
隨著這一低頭,鬢邊一縷鴉青發絲垂落,平白為他增添了幾分脆弱。
江頌月對在人前陷入狼狽處境的事感同身受,聽得心裡發軟,道:“不狼狽的,你怎麼樣都是好看的。”
也不再提醒他接茶盞,在聞人驚闕止住咳嗽後,她傾身靠近,一手輕扶著他的肩膀,另一手端著水湊到他嘴邊,輕聲細語道:“喝點水,當心嗆著。”
白玉瓷盞碰到淡緋唇面,聞人驚闕似乎受驚,略微退開,隨即抬手抓住了江頌月湊到近前的手腕。
大手輕扣著凝脂皓腕,熱氣透過手腕的柔膩肌膚滾滾而來,宛若洶湧江水,衝撞得江頌月心頭悸動,手指隨之顫動起來,險些將茶水傾灑出。
她覺得聞人驚闕不止起了熱,還是高熱,否則掌心怎麼會這麼燙人?
又是肢體碰觸,還沒成親呢……
江頌月渾身繃緊,赧然看向另一當事人,見聞人驚闕的表情相當從容沉靜,清澈的眼眸與認真的神色,無一不在表明他隻是為了飲水才與江頌月有碰觸的。
這心思純淨的模樣,弄得江頌月心虛起來。
她便也勸說自己把這當做尋常觸碰,壓下心尖的震顫與癢意,強裝無事道:“喝水……潤潤喉,就不會咳那麼厲害了。”
“嗯。”聞人驚闕抓著她的手腕,感受著杯盞的位置,低下頭去。
緋色唇面觸及玉盞邊緣,從水面染上一層昳麗的光澤。
江頌月看得臉一紅,轉開了眼。
等聞人驚闕潤過喉,她臉上紅暈還未消下,取了帕子拘謹地遞給他擦嘴角,再試探著朝他額頭伸手。
聞人驚闕未躲。
江頌月心尖燒的慌,手心也直發熱,迷迷糊糊分不清那熱度來自聞人驚闕的額頭還是她自己。
看著那低垂著的桃花眼,她暗暗清嗓子,收回手,道:“燙的厲害呢,要不我送你回府吧?”
怕影響她的名聲,聞人驚闕不肯。
江頌月不在意那些虛名,但是考慮到將近的婚期,還是順從了他。
她對聞人驚闕的小廝不信任,回江府的路上,反複叮囑:“回去就讓大夫把脈,好生歇著,彆再外出了。”
“嗯。”
“這幾日我府上管家和侍婢會頻繁去你府上,我讓他們每日都去你那看看,你缺什麼,就與他們說,我都給你備好,好不好?”
“好。”
江頌月還不安心,又說:“要不明日你把藥方給管家,讓他帶回給我,後面幾日,我在府中煎好了藥,再讓他們給你送去呢?你院子裡的下人,我總不放心……”
“都聽你的。”
江頌月說什麼,聞人驚闕都溫柔答應,接連幾句下來,江頌月覺得倘若她趁機讓聞人驚闕入贅江家,聞人驚闕大約也會想都不想就答應。
可惜他答應沒用,隻要國公府還有人在,就不會讓子孫入贅商戶。
江頌月正想著,肩上又是一重,聞人驚闕依了過來。
她身軀瞬間繃直,餘光往側面掃去,看見聞人驚闕纖長眼睫下微合的雙眸與高挺的鼻梁骨,還有閉合著的唇。
那雙唇噏動著,發出柔若春風的細語:“頌月,讓我靠一會兒……”
今日他二人於宮門口偶遇,聞人驚闕送她回府,傳出去,或許會有人說這行為不合禮法,可大多數人應當會誇讚聞人驚闕溫柔體貼。
放在從前,江頌月還是一個外人時,她也會這樣想。
如今知曉聞人驚闕忍著風寒的不適,先是在宮中與人前撐那麼久,再受著高熱送她回府,江頌月就隻剩下不忍了。
外人眼中風流醞藉的無暇君子,實際上生母早逝,父親不在京中,想來遇到病痛與難事無人可說,唯有獨自忍受。
怎麼這樣可憐……
“沒事兒,你靠吧。”江頌月輕聲答應了,看著他的眼睫,借著為他捋額發的動作,飛快而輕巧地在聞人驚闕高立的眉骨上摸了一把。
沒被發現。
馬車悠悠駛向府邸,楠木車廂隔絕了日光與行人的窺探,隻有集市喧嚷的聲音從孔隙中傳入。
這是一段吵鬨又安靜的路途。
吵鬨的是外面的行人,安靜的是江頌月的心。
她這一路都在偷看聞人驚闕,看他卓越的五官、白淨的面龐與靜謐的神態,萬分慶幸著那道傷痕未在他顴骨處留下傷疤。
臉上看完了,她目光下移,不經意落到聞人驚闕的喉嚨與衣襟處。
那層層交疊的整齊衣襟口,最外層是銀灰色的織錦,顏色向內逐漸變淺,也愈發的單薄,貼身的那一層是無暇的純白薄錦,隻露出一點雪色邊緣。
江頌月不知怎麼的,越看那層疊規整的衣襟,越覺得聞人驚闕好似一顆春筍,讓把他的衣裳一層層扒下,看看裡面是不是鮮嫩的白色果肉。
是的吧?
他們文人個頭再高,內裡也健碩不到哪裡去。
江頌月十三四歲時跟著宋寡婦見過形形色色的男人,大多數富商都是不講究的,吃得滿身肥膘,在虛偽的笑與冒著精光的狹小眼睛的襯托下,很是令人不喜。
還有商隊裡強壯的護衛,說話時唾沫橫飛,個個滿身橫肉,一手臂砸下來,能將人生生砸死。
這些人還有一個共性,就是好色。
江頌月聽過許多汙言穢語,早早懂得男女之事。
現在她要成親了,她對聞人驚闕的體格沒什麼要求,與他那溫柔的性子一般就成,或者再虛軟些,她也能接受。
另外就是床榻上也要保持文雅,萬不能如販夫走卒那樣粗鄙蠻橫,滿口汙穢。
——這點應當是沒問題的。
聞人驚闕最是文雅,說不準還會嫌那事低俗,不樂意做呢。
平常不做不礙事,隻不過她需要個孩子繼承家業,想要孩子的時候,還是得哄著聞人驚闕妥協的。
江頌月盯著聞人驚闕的衣襟處想得出神,冷不丁地,看見衣襟上方突出的尖銳喉結滾動了起來。
就如同一隻盤旋成靜默石塊的巨蟒,耐心等待多時,在獵物毫無防備時陡然躥動,意圖捕獲一般。
江頌月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掀起眼睫,直直對上一雙意味難明的深邃眼眸。
聞人驚闕不知何時張開雙眼,正盯著她看。
不知看了許久。
刹那間,江頌月渾身生起雞皮疙瘩,被看穿的羞臊、難堪、驚懼等幾種情緒混雜,直接讓她大腦空白。
她心跳如雷,胸口急劇地起伏著,動也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