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1 / 1)

太子嬪 薑久久 14084 字 6個月前

昭蘅沒想到這藥效用這麼好,按照越梨說的劑量,剛剛喝下去,李文簡就昏昏沉沉昏了過去。

她冷不丁被撞了滿懷,步子往後踉蹌,差點被他帶得栽倒在地上。她一手抱著李文簡的頭,彎腰撐在榻沿,膝蓋重重撞在榻腿上,痛得呼吸一緊,冷不丁輕呼出聲。

門外的林嬤嬤聽到動靜,著急詢問道:“主子,出什麼事情了?”

“沒事!”昭蘅急急應聲,屈身揉了揉膝蓋,瞥了李文簡一眼說:“嬤嬤,您先歇著吧。”

林嬤嬤好奇地朝屋裡望了兩眼,一眼瞥見燈下昭蘅的背影。雖沒看到殿下,卻看到榻沿殿下的錦袍,還有昭訓臂彎裡冒出的半個玉冠和垂在她身側的手。

那姿勢——殿下正伏在昭訓懷裡。

這個殿下!門都沒關呢!

林嬤嬤臊得滿面通紅,彆過頭反手拉著門環,將門合上。

飛羽端著熱水遙遙走過來,抬腳就要踢門進去。

林嬤嬤一把拽著他的手臂,震得他手裡捧著的水盆晃了晃,濺出水花。他懵懵懂懂:“乾什麼呀林嬤嬤。”

“你這會兒進去做什麼?”林嬤嬤拉著他。

飛羽說:“殿下剛回來,要熱水梳洗呢。”

林嬤嬤略一思忖,確實得要水,她讓飛羽把水放在門外,隔門喚道:“昭訓,熱水放在門外,我和飛羽先退下了。”

昭蘅正在搬李文簡去床上,累得聲音微喘,聽到林嬤嬤的聲音,將手握拳抵在胸口感受了下自己的心跳,才儘量用平緩的聲音回應林嬤嬤:“嗯,你們歇著去吧,我等會兒服侍殿下梳洗。”

林嬤嬤喜滋滋地拉著飛羽走了,飛羽抹了把後腦勺,不解地問:“是飛羽哪裡做得不好嗎?嬤嬤為什麼不讓我服侍殿下梳洗?”

“以後你討媳婦兒就知道了。”林嬤嬤從懷裡摸出一把糖塞他手心裡:“快去一邊玩兒,不要去殿下他們屋頂了。”

“為什麼?”飛羽拆了一塊糖放嘴裡,甜滋滋的味道頓時在舌尖化開。

林嬤嬤把他轟走:“去去去,聽嬤嬤的就是了。”

昭蘅立在床前,扶著膝大口大口地喘氣,實在是……太累了。

她站在床前看他,明知他這會兒什麼也聽不見,仍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這麼沒有戒備心嗎?杯子裡要是毒藥,你現在人就沒了。”

話音方落,恍惚間她心中有些東西欲破未破的東西似乎正在一點一點明了,她望著李文簡,眉頭緊皺。

站了一會兒,她走到門口,打開門將溫水端了進來。盛夏時節,他喜愛潔淨,剛從外面回來,應該給他擦洗一番。若是平常,她就讓飛羽或者牧歸進來乾這事了,可是這會兒她怕他們看出異樣,隻好硬著頭皮把水端到床邊,自己動手。

昭蘅提起裙擺,坐在床邊,伸手去解他的腰帶,將他的外袍脫下來。然後將浸在熱水裡的帕子擰乾,仔細地給他擦身。解開他的衣服後,她看到他身上有很多傷口,都不怎麼大,但有一條從心口擦過,看上去令人觸目驚心。

做太子真的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胸膛和胳膊擦拭清爽後,昭蘅小心翼翼地將他扶起,從他的腋下環過去擦洗他的背部。他渾身無力,低垂著頭,軟綿綿地伏在她的肩頭,呼吸似絨羽,輕柔而又漫不經心地從她後頸拂過。

她忽然愣了下,反應過來後幾乎彈跳地坐直身子。

心忍不住“撲通撲通”直跳,窘迫又慌張地睨了眼李文簡。

這藥怎麼回事!人不是都睡著了嗎!

她長舒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雙手有些抖地草草給他擦了背。擦洗過後,又把寢衣給他換上,便將他躺平放在床裡,拿了薄毯蓋在他身上。

忙碌完一切,她理了理裙上的褶皺,呼吸慢慢地歸於正常,找了張小杌子在床頭坐下。

她想知道這個藥能維持多久的效果,便一直坐在床前,守著李文簡。或許是她藥量放得太多,這藥起效時間奇快,藥效過的時間又奇慢,他很久都沒有醒來。

更漏一點一滴緩慢地滴著,不知不覺已經到子時,他睡了將近兩個時辰。

昭蘅困得不行,燈火下的人影在她眼前變得模糊。她打了個哈欠,眼淚忍不住往下滾。

模模糊糊中,看到李文簡緩緩睜眼。

李文簡醒來的時候,覺得頭腦昏昏沉沉。眼睛微睜,看到燭光下一雙亮眸,正定定地看著他,唇角微微揚起,笑著問他:“殿下您醒了?”

他努力回憶,想起昨天下午他把中書令等人叫去明光殿狠狠批評了一頓,晚上回來原本想安慰昭蘅兩句。隻是話還沒說上……接下來的事情,他都不記得了。

他睜開眼,望著面前帶笑的面容,目光在她漾起笑意的唇角上多停留了一瞬。

“殿下最近是不是太累?您昨天喝了我的安神茶。”昭蘅柔聲問道:“我關了窗戶一扭頭您就睡了。”

“安神茶?”他納悶。

“是呀。”昭蘅緩緩眨了眨眼,語調緩慢:“小鄭太醫給我開的。”

李文簡沒想到自己睡得那麼沉,他揉了揉太陽穴,精神慢慢好轉。

“最近太累了。”他有些無力地說。記憶複蘇,那些不好的、煩心的事情重新湧入腦海。

昭蘅目光掃過他疲倦的臉,提起裙子鑽進了床帳。她將床幔放下,垂落地床幔將大部分的燭光都擋在了外頭。昭蘅跪坐在李文簡身邊,秋水洇染的雙眸燦若星辰,知他現在面臨的是怎樣艱難的處境,於是道:“殿下不要憂心。否極泰來,一切都會好起來。”

她唇邊笑意不退,像是雪白頰邊綻出一朵芙蓉:“殿下若是睡不著,我給您按按。”

李文簡心中一凝,微微頷首。

床上地方狹窄,昭蘅不好動作,她便坐在床頭,將李文簡的頭抬起,放在她的腿上,活動指節,給他按了起來。

枕著昭蘅綿綿軟軟的大腿,她身上特有的淡香一瞬間竄入他的鼻息,他呼吸微緊,暗中調息讓自己平靜下來。

“昭蘅。”李文簡閉著眼,忽然喚她的名字。

她安靜地垂首望著他,耐心等待,昏黃的燈光在他臉上鍍了一層柔和的光,他端肅的眉眼輕闔,人也不放鬆,倒像是更加疲憊。

等了許久,昭蘅沒聽見他繼續說下文。

“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昭蘅輕聲說:“殿下,病多起於憂思,您什麼都不要想了。”

李文簡睜開眼,抬眼向她望去,對上一雙含笑的眸子。今日的事情似乎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影響,她像是一隻背著厚重殼子的烏龜,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那層殼既是她的盔甲,也是她的庇護所。

再問下去,她就該難堪了。李文簡極輕地笑了一聲,又重新闔上了眼睛。

這一夜李文簡睡得很不錯,他近來心事太重,睡眠很淺,一點風吹雨動就會吵醒他。如今晚上昭蘅嚶嚶而泣往他懷內鑽,他擦乾淨她的淚,長臂一攬,將人摁入懷中沒多久又睡了。清晨起來,昭蘅還在睡,李文簡輕輕掀開被子將下了床,想著昨夜沒有沐浴,便去浴間準備沐個浴。

到了浴間,猶豫了一瞬,昨天夜裡他似乎還沒來得及換寢衣便睡了,那這衣服……是昭蘅給他換的嗎?

昭蘅在他起身後不久後就醒了,她聽到浴間的嘩嘩水聲,昨夜的事兒猝不及防闖入她記憶之中,她把涼被拉過頭,蓋著自己的頭,迅速閉上眼。

李文簡衝了兩桶涼水,回到寢殿,瞥見昭蘅仍在安眠,輕手輕腳走到櫃子旁拿了身衣服穿上,離開了寢殿。

昭蘅整個身子大半隱在帳幔內,將被子拉下些許,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她才擰著眉下床,走到梳妝台前梳頭。

“主子,您起來了。”林嬤嬤走入寢殿中,笑著說:“給我吧,我給您梳頭。”

昭蘅將梳子遞給林嬤嬤,林嬤嬤便接過梳子給她挽了個發髻。

“早上安嬪娘娘和梅妃娘娘又送了吃食過來。”林嬤嬤笑著說道:“安嬪娘娘送的是碧紗果子,梅妃娘娘送的杏仁乳酪,都是您喜歡吃的甜口,正好可以當早膳。”

昭蘅喜歡吃甜,家裡窮買不起很多糖給她吃,奶奶幫人洗衣服換一點錢,到集市上給她換一小包白糖,裝在罐子裡,每天許她吃一勺,不許多吃。她饞了就踩著小凳子趴到櫃子上,悄悄用手指蘸糖吃,經常會灑一兩顆在櫃子上,奶奶就看到了就會問她:“咱們家是不是又來小老鼠偷糖了呀?”

她抿著唇偷笑回答:“是呀。”

“主子?”林嬤嬤詫異詢問。

昭蘅回過神來,望著鏡子裡的人,鬢邊的珠釵輕輕晃動,撞擊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華麗精美的珠釵環珮提醒她奶奶已經不在了。她已經從那個破敗的小山村走進了金碧輝煌的宮廷內苑之中,奶奶再也不會回來。

“走吧。”昭蘅收回目光,理了理裙擺上的褶皺,帶著林嬤嬤去外間用膳。

剛吃過早膳,蓮舟就回來了,她小跑著到昭蘅面前,因為走得著急,額頭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昭蘅看向她,抿唇笑了笑:“東西拿到了?”

“嗯嗯!”蓮舟從袖子裡抽出絲帕包著的東西給她:“我照你說的去找小鄭太醫,說我的手腕扭傷了,每逢下雨就疼得厲害,求他給我兩株白玉丹,他就給我開了!”

“蓮舟被我帶壞了,也會撒謊了。”昭蘅接過絲帕塞進袖子裡,笑著說。

蓮舟臉微微一紅,低頭嗔道:“我哪有。”

頓了頓,她又問:“主子要白玉丹做什麼?”

昭蘅笑笑,沒有回答她的話。

下午的時候,牧歸帶著一疊紙站在書房外。

他站在門外稟道:“昭訓,殿下讓我給您送東西過來。”

昭蘅納悶,她好像沒問他要什麼東西,這個時候他送什麼來?她起身走到門口,牧歸交給她一疊紙。

“是什麼?”昭蘅問。

牧歸隻笑不說話,催她打開:“昭訓自己看。”

昭蘅隻好展開那一疊紙,當場愣住了。

原來是十來份罪己書,昨日在林安池的貴女們一個沒少,連同她們的父親都給她寫了罪己書。

昭蘅抿著唇笑了笑:“殿下都知道啦?”

“昨天下午就知道了。”牧歸站得筆直,一板一眼地說:“知道後他立刻召了幾位大人入宮,給他們授了一堂德行課。”

一堂課上到今天淩晨才放出去。

幾個老頭子在宮裡受了罪,回去之後一打聽就知道是受了什麼的牽連,當即大發雷霆。就連一向寵愛女兒的中書令王大人都氣憤地當著下人的面給了王若虞兩巴掌,讓她趕緊寫一封罪己書,滾去祠堂面壁思過一個月。聽說王若虞落水本就受到了驚嚇,又被母親數落了一晚上。昨夜幾乎幾家人都沒有睡著,殿下將幾位大人召入宮中,徹夜不放人,家中人急得到處托關係打聽。

卻什麼也沒打聽到。

次日一早父親終於歸家了,可是他回來之後,不僅沒有安撫她,反倒摔了她兩巴掌。

王大人氣啊,他活了這麼大半輩子,持身清正,還沒被人指著罵德行不端過。

寫罪己書的時候,王若虞就暈了兩次,可王大人這回絲毫沒憐惜她,讓婆子潑冷水弄醒繼續寫。寫好之後就扔去了祠堂,一點情面都沒給她留。

其他各家見中書令率先帶頭,自然也不敢徇私,都重重地罰了自家不爭氣的女兒。

昭蘅壓根不把這些事情放心上,那群人在她身上沒有討到一點便宜,無論是嘴上的,還是手上的。

王若虞蠢笨不已,罵架罵不過她,她們一群人反倒被她推進水裡。她已經狠狠出了一口惡氣。

再有皇後給她披的那件披風,暗中給她撐腰,她覺得自己再沒什麼好計較的了。

她不想這件事情鬨得人儘皆知,況且殿下最近煩心的事情已經夠多,她更不想用這種無聊的事情去惹他心煩。

看到手中厚厚一疊罪己書,她唇角還是輕輕揚了起來。

原來被人重視的滋味是這樣的,許多事情根本無需述之於口。

*這天距離阿箬真的十五日之期還有兩天,昭蘅腳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昭蘅帶著蓮舟在出門走了走,她們沿著放春園走了一大圈,最後去到鳳鳴台。

鳳鳴台正是端午夜宴,李文簡帶她去看煙火的地方。這裡是前朝戾帝興修,日日觀看歌舞的地方,陛下無此雅好,故而此處荒涼許久,蒼翠古木掩映,清幽僻靜。夏日裡行走其中,陰涼避日,不見酷暑。

上次在萬獸園被阿箬真嚇壞了,走到這種人少的地方蓮舟就背心發麻,催促昭蘅離開。昭蘅圍著鳳鳴台轉了一圈,到底荒廢已久,沒甚好逛,又帶著蓮舟離開。

從鳳鳴台下來,經過禦花園打算回東宮,她們碰到了皇後和葉朝陽。

皇後坐在牡丹花叢旁的石凳上,她面前的石桌上掰著各色茶點,葉朝陽坐在她對面,素衣簡妝,右手間纏了一串菩提佛珠,她起身提壺給皇後面前的茶盞裡斟入熱氣騰騰的茶水。

皇後是長輩,既然在園中碰到,昭蘅也不好扭頭離開,她款步上前,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安:“娘娘萬安。”

皇後點了下頭,目光隨意地瞥了她一眼,問:“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昭蘅溫順答話:“回娘娘的話,差不多已經好全了。”

“下次警醒些。”皇後端起面前的茶,輕輕啜了口,又將茶盞放下:“那天晚上嚇著了吧?”

昭蘅搖了搖頭,對上皇後寧和的目光,又重重點了點頭。

皇後端肅的臉破出一絲笑,僅是一瞬,便恢複了她慣有的雍容端莊,她道:“鬥轉星移,天雷地火都是不可避免的自然現象,你不要害怕,下次碰到這樣極端的天氣警醒一些。”

昭蘅抬眸,朝皇後投去感激的一瞥,那天林安池的事發生後,宮裡的人雖不敢明著說什麼,可私下裡總有人說她不詳。但皇後卻平和地告訴她,這無所謂祥與不祥,隻是正常的自然現象。

“嗯!”她努力地擺出笑臉,聲音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雀躍。

葉朝陽微笑道:“昭訓乃是有福之人,必定能逢凶化吉,萬事順遂。”

她拿起倒扣在桌上的杯子,又斟了一杯茶推到昭蘅面前:“昭訓嘗嘗我從青虛山帶回來的茶。”

“多謝。”昭蘅理了理裙擺,在皇後左手邊坐下。

皇後聲音如水:“對了,長秋殿什麼時候才能修繕好?”

“工部的人說大抵還要六個月。”昭蘅嘗了一口葉朝陽的茶,回稟道。

皇後頷首,又問:“你現在住的哪裡?東宮很多宮室都荒廢已久,記得提醒你們殿下一聲,讓他找工部的人好好檢查修繕,杜絕再出這樣的事。”

昭蘅抬眼望向她,又微微垂眸,聲音低了些:“暫時在承明殿叨擾殿下。”

皇後隻是“哦”了一聲,並未再說什麼。

昭蘅輕輕舒了口氣。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葉朝陽的手輕輕顫抖了下。承明殿是殿下日常起居的寢殿,她搬過去和他同住,豈不是朝夕相對?

她垂落在袖子裡的手輕輕攥緊。

“娘娘。”葉朝陽勉強扯出笑臉,對皇後道:“廣濟院籌集到的善款,除了一部分用來給孩子們購置日用之物,另外一部分我想在慈幼局裡開辦義學。”

她聲線沉穩,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有任何異樣。

皇後略思索,肯定了她的想法:“開辦義學很好,識文斷字明德循理。不過不能光是教授文才,有些人天生不是學文的料,非逼著他進學反倒是緣木求魚,對於這一部分孩子,最好開設技藝課業,譬如說女工刺繡、打鐵,讓他們長大後有一技之長得以謀生。”

葉朝陽讚許地點點頭:“還是娘娘深謀遠慮。”

昭蘅看向皇後的目光充滿敬佩,如果戾帝當政期間,也有慈幼局這樣撫弱憐恤的機構,也有人為他們日後謀生思慮,她小時候便不用遭那麼多的罪,受那麼多的苦。

“朝陽,我把慈幼局交給你,你大可放手去乾,隻要是為孩子們好,你的決定我都會支持。”皇後眉眼間多了溫柔。

葉朝陽規規矩矩應聲:“是,朝陽必不辜負娘娘所托。”昭蘅不參與她們倆的對話,她低頭喝著茶,這茶的味道很清爽,喝著十分爽口。她剛喝了兩口,忽然聽到皇後喚她道:“昭蘅,你若是閒來無事,也可以去慈幼局看看。”

昭蘅扭頭看向皇後,有些不大相信:“我可以嗎?”

皇後笑道:“當然可以,隻是慈幼局離宮城很遠,來回可能要受些顛簸。”

葉朝陽愣了一下,隨後擠出一抹淺笑:“以後慈幼局有什麼事情,我叫上昭訓一起。”

昭蘅重重點頭。

幾人又坐了一會兒,宮女上前稟報說:“殿下來了。”

皇後望著牡丹花道另一頭走來的李文簡,不由再次感歎歲月匆匆,一晃便是這麼多年,她和元清的兒子已經這麼大了。

分明晌午才見過他,此時竟又開始想他了。

“母後。”李文簡雙手疊在身前,朝皇後揖了一禮。

葉朝陽站起身:“殿下過來了?順便嘗嘗我親手做的茶,今春我親自到茶山采摘炒製,累了大半個月,才隻做了一斤。”

李文簡擺手說不必:“碰巧經過,馬上就要走。”

這兩個人湊在一起,昭蘅就忍不住想起李文簡對她那句算得上尖酸的評價——沽名釣譽、心思深沉、算計太多。她偏過頭悄悄看了葉朝陽一眼,發現她唇邊始終噙著端莊得體的笑。

“母後,近來天氣炎熱,您要注意避暑。不要因為節儉舍不得用冰,反而因小失大。”李文簡扭過身關切地對皇後說道。

皇後對他點點頭,此聲說:“你近來政務繁忙,也要注意休息,切莫勞累過度。你忙就先回去吧。”

李文簡笑笑說好,然後朝昭蘅望了一眼:“你現在要回嗎?”

昭蘅點點頭,跟著站起了身,她深深地朝皇後福了一禮告彆,然後和李文簡一起走出亭中。

道路兩旁牡丹花開如雲霞簇錦,色澤豔麗,風流瀟灑。那一雙人影落於花從上,被黃昏日影扯得時而靠近時而分開。

一些往事又忽然湧入腦海。

“乖乖喝藥,等你病好了,我就帶你去洛陽看牡丹。”元清坐在病床畔,手端著藥碗,溫聲哄她。

“洛陽好遠啊。”少女輕咳兩聲,語氣中有些失落。

元清揉了揉她的頭,又笑著跟她說:“那以後成婚了,我在院子裡給你栽滿牡丹。”那年她十六,他十八,正是一生中的好年華。

皇後看著他們消失在花道儘頭,從遙遠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她覺得自己最近有些傷感過頭。

李文簡闊步走在前面,他腿長步子邁得大,昭蘅近乎小跑才勉強跟上。雖然已是傍晚,太陽西移大半,半張臉隱於遠處的宮殿之後,可畢竟是盛夏,她還是熱得汗流不止。

黃昏的林安池四下闃然,池風吹拂在臉上送來清涼。李文簡的步子慢了下來,等昭蘅走近了他突然扭頭問:“熱不熱?”

昭蘅掏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認真地點了點頭。

“跟我來。”李文簡負手信步,步子比剛才邁得小了很多。昭蘅跟著他走上了與東宮背道而馳的路,她看著他的背影問:“殿下不回東宮嗎?”

他沒有回答,隻悶頭往前走。

昭蘅熱得頭昏,又不敢撇下他自己回去,隻好快步跟上。

走了沒多久,前面是一個水榭。水榭邊套了幾艘獨木舟,正是采蓮人泛舟池上用的獨木舟。

李文簡身手敏捷,撐著水榭的欄杆就跳下了獨木舟。他解開係在柱頭上的繩子,一隻腳踩在水榭邊沿,朝昭蘅伸出手:“下來。”

昭蘅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慢慢蹲下身,牽著他的手,縱身一跳,穩穩當當地停在船頭。船身輕輕晃悠,濺起一片水花,打濕了她的裙裾。

“站穩了。”李文簡扶著她的胳膊,將她攙到船尾,讓她坐在小杌子上:“坐好。”

蓮舟站在岸邊,望著狹窄的船身……納悶地想,他們應該不需要她去服侍了吧。

正糾結要不要跟上船,李文簡劃著漿,船已經緩緩駛離岸邊。

“殿下,我們去哪裡?”昭蘅仰起臉問船頭的李文簡。

“采蓮。”李文簡言簡意賅地答。

昭蘅微愣,卻沒再問了,她無所謂去哪裡。

獨木舟破水前進,驚動蓮葉上憩息的青蛙,兩條後腿蹬得長長的,一下子蹦入水中,發出嘩然水響。

幽幽荷風輕送,吹在面上涼爽無比。

荷葉荷花綿延千畝,當漫天晚霞映滿整片蓮池時,昭蘅忍不住歎了句:“平湖淼淼蓮風清,花開映日紅妝明。”

李文簡看著她淡淡而笑:“會用詩文了。”

昭蘅輕輕垂下頭,略有幾分羞赧:“隻不過自己還不會作詩,隻能引用彆人的經典。”

李文簡側過臉看天邊的雲霞。

昭蘅俯身趴在船沿,將手伸到水裡,看中一朵蓮花,握住花莖,把花摘了下來。

李文簡瞥見她的動作,劃船的幅度漸漸小了下來,方便她采摘。

她將摘下的蓮花堆放在船身,沒一會兒就堆了老高。

再抬起頭,船已經駛入湖心,四周蓮葉接天,闃然無聲,天地間唯有他們二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