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1 / 1)

太子嬪 薑久久 13766 字 6個月前

天還沒大亮,窗口蒙上一層灰翳,夜雨不知何時停了,隱約有鳥鳴。

昭蘅聲若蚊呐:“天亮了,我起了。”

李文簡點頭。

昭蘅手撐著床榻起身,昨天騎馬的症狀都出來了,她渾身酸痛得快要散架、她咬著牙堅持起身,腳長長跨過他的腰,踩到床沿上,正要用力爬出去,腿根的擦傷、肌肉的酸痛,海潮般襲來,她夠著床沿的腳底一滑,整個人不受控製地跌倒。

身下是李文簡,她自然不敢去壓他,忍痛往旁邊挪了些許。

——反正身上都這麼痛了,摔一跤也沒關係。

“小心。”李文簡抬手,一隻手拽著她的胳膊,另一隻手掐著她的腰,將人往床榻上一帶。她重重伏跌在李文簡的胸口,臉頰埋在他懷中,清晰地聽見他有力的心跳。

溫熱的唇擦過他的喉結,重重滾動了一下。

李文簡用抬起手,用指腹壓了壓眼角。

疼痛被遺忘,昭蘅怔怔望著李文簡。

這樣近的距離,目光相遇,李文簡望進她漆黑如深淵的眼底。

半晌後,他微微喘著,啞聲:“不起嗎?”

昭蘅殷紅的唇顫了顫,垂著眼,飛快地爬起來下床,忙七慌八地找衣裳。幸好林嬤嬤知道她昨夜沒回,早早地讓人將她的衣衫送了過來。

她走到屏風後手忙腳亂地換衣服。

李文簡沒有起身,望著屏風後她纖細的身影,抬手撫了撫被她下巴重重磕到的鎖骨。

*

昭蘅沒想到騎馬的後勁兒這麼大,接下來好幾天她身上都酸痛不已,直到端午前才好利索。

端午宴上皇帝宴請了滿朝文武,午宴時百官可攜內眷入宮,晚宴時,後宮諸人也可一並前去參加。

這樣的場合以昭蘅的身份本來也不用去參加,但李南棲特意求了皇後,讓她一起去晚宴。

皇後允了。

端午那日,李南棲和寧宛致早早地就到了長秋殿。她們倆都係著昭蘅編織的蛋兜,寧宛致的兜裡裝了一枚鹹鴨蛋,李南棲嫌鴨蛋太醜,找了幾顆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放裡面,走在路上一步一響,和寧宛致的小鈴鐺相映成趣。

“嬸嬸,你真好看!”寧宛致望著鏡子裡的人驚呼。

晚上要出席夜宴,昭蘅今天特意穿了身藏青色宮裝,略施薄粉。衣服和妝容都不出挑,但落在她身上,有著與眾不同的奪目風姿。

李南棲爬到小凳子上看鏡中的人,也驚呼出聲,拔下頭頂上的一根金釵插進她的發髻裡,拍手叫好:“阿蘅姐姐戴這一支,好看!”

兩人把昭蘅好好妝飾了一番。

昭蘅對著鏡子仔仔細細檢查了幾遍,確定沒有問題,這才和她們倆一起出發前往宴會。

出了門走在宮道上,昭蘅忽然停下,說:“你們等我一下。”

她疾步往回走,取了給李文簡繡的端午香包。

她之前答應李文簡給他做一個端午香包,她最近太忙,給宮裡的孩子們都編了應時節的驅蚊艾草環送去,今天早上才把他的香包做好。

“林嬤嬤,麻煩你給幫我給殿下送去。”昭蘅把香包交給林嬤嬤。

寧宛致伸長脖子瞥了一眼,訝然地問:“嬸嬸,你怎麼繡的龍!不應該繡鴛鴦嗎?再次也要繡個龍鳳相合啊……”

昭蘅說:“殿下乃是國之儲君,這些兒女情長的東西戴在身上有損威儀。”

最主要的是繡彆的花樣太麻煩,簡簡單單一條金龍省事得多。李文簡的腰間大多時候都係著一塊玉玨,很少見他佩戴香囊荷包。

就算他要佩戴,這種小玩意兒,不過是順應時節圖個應景罷了,也沒人會長期佩戴,過了端午,就摘下來了。

所以根本不需要花費什麼功夫。

今晚的夜宴設在熹雲園。

熹雲園毗鄰禦花園,芳草鮮美,泉水潺鳴。昭蘅她們趕到的時候,園中還隻有稀稀拉拉幾個人。安嬪帶著李承瑄和李舒意兄妹二人已經到了,李承瑄看到李南棲到了,笑著跑上前喊:“小八妹妹。”

他認識昭蘅和寧宛致,又一一給她們行了揖禮。抬手間,昭蘅看到他手腕上戴著的艾草手環,正是她早上所差林嬤嬤送到各宮的,東西雖小,卻是她的一片心意,看到心意被人如此珍視,她唇畔悄然染上了一抹笑意。

宮裡的人都說安嬪娘娘雖然出身微末,但風儀氣度毫不輸名門出生的幾位娘娘,就算是和待字閨中時便有才女之名的皇後飲茶論詩,也不曾遜色多少。

六皇子自幼由她撫養,教導得如圭如璋,年紀輕輕便有溫潤美玉的讚稱。

安嬪穿著宮裝,坐在水榭的軟塌上。李舒意下巴尖俏,坐在她身旁,隻不過趴在水榭的護欄上,百無聊賴地盯著水中的水鳥。

看到小八,她眼睛亮了一下,想過去找她們玩兒,又怕母妃責備,隻好朝她們抿起唇角笑了下。

昭蘅過去向安嬪行禮。

陽光照在她寶藍色的宮裝上,鬢發間的金釵步搖隨著她的福身輕柔晃蕩,又隨著她起身立定而靜止。

“勞你牽掛,那麼早就送了手環來,時間太著急,也沒空讓孩子們給你道聲謝。”安嬪笑笑。

昭蘅眉眼柔靜:“不礙事的,都是小玩意兒,他們喜歡就好。”

“自然是喜歡的,我在鄉野裡長大,看到這些東西就倍感親切。”安嬪提及自己的出身不見自卑自怯,又或者一朝得勢的趾高氣揚,她用不卑不亢的語氣說:“跟孩子們講了從前在鄉野時的山野趣事,得知艾草手環可以驅祟辟邪,他們就都戴到手上了。”

昭蘅淺淺一笑。

“你們去玩兒吧,不用守在我們這些無趣的婦人身邊。”安嬪笑笑。

幾人道是,攜手去園子裡看人放花燈去了。

看著小八蹦蹦跳跳的背影,安嬪吩咐身旁的嬤嬤道:“今晚上宮裡人多眼雜,吩咐下去,讓宮人們都機警些,看好孩子們。”

嬤嬤道是,轉身傳達安嬪的命令。

身旁一位夫人笑道:“娘娘真是心細,這個時候還惦記著孩子們。”

“上次小六跑丟,把我心都快嚇飛了,小心些總沒事。”回想起上次李承瑄失蹤鬨的烏龍,安嬪心有餘悸似的用帕子捂著心口,端起案上的熱茶,喝了一口。

寧宛致想著昭蘅第一次參加宮宴,和來參加宴會的人都不熟悉,難免緊張露怯,畢竟她剛回京的時候,每次進宮也都是腳趾摳著鞋子吃完宴席的。於是寸步不離地把她帶在身邊。可是她全然想錯了,昭蘅款款淺笑,脊背挺直,在這麼大的場合上絲毫沒有露怯。她對宴會上大部分的人都相當陌生,但隻要她和小八介紹一次,再轉過頭來她就把人給記住了,姓甚名甚,家裡做什麼的,半點岔子也不出。

比她當年的表現好了也就一萬倍。

嬸嬸真厲害,寧宛致看她的眼神裡又多了幾分欽慕。

“宛致。”

她們循聲望去,瞧見幾個華服加身的女子款款行來。她們個個華服加身,鬢間珠玉在燈光的照耀下閃著奪目得光輝。精心妝扮過的女子渾身彰顯著名門閨秀的尊貴氣度。

“朝陽姐姐。”寧宛致看到走在正中的女子,咧唇淺淺一笑。

朝陽縣主一行人對著李南棲行了禮:“八公主安。”

“朝陽姐姐。”李南棲唇邊漾起笑意。

昭蘅今日身上穿的寶藍色宮裝在一堆貴氣女子中,並不怎麼醒目。但她人襯衣裳,在她們面前絲毫不輸。

朝陽縣主打量著昭蘅:“這是哪家的女郎?怎麼如此面生,以前從未見過?”

李南棲小手緊緊攥著昭蘅的食指,脆生生道:“她是我的皇嫂,皇兄新冊封的昭訓。朝陽姐姐在青虛山,所以不認識她也屬常事。”

朝陽縣主笑笑,道:“確實,我常年陪母親在青虛山禮佛,對京城之事知之甚少,如今殿下同我真是越來越生分了,有如此喜事竟也不曾修書與我告知一聲,害我空著手入宮,頭一次見妹妹便兩手空空。”

說著,她從皓腕上取下一枚翡翠綠的手鐲,拉過昭蘅柔弱無骨的手,將鐲子套入她瑩白的腕子上:“這枚鐲子殿下賜予家父的一塊翡翠原石,由匠人開石成玉,精心雕琢而成。東西雖粗陋,卻也是陪伴我多年之物,還望妹妹不要嫌棄,權當給你的賀禮。”

昭蘅對這枚鐲子沒有概念。

寧宛致卻“哇”了一聲,驚呼道:“這可是傳說中舉世無雙的那塊昆侖玉?前朝戾帝為了開采這塊礦石,在肅西強征三千百姓,為他開礦取石。”

朝陽縣主淺淺而笑,道:“正是。”

如此,昭蘅便知道這枚鐲子有多珍貴了,當初戾帝強征百姓開礦采玉,引起肅西百姓不滿,揭竿而起,爆發了有名的肅西起義。雖然這次起義很快就被前朝鎮壓,但反抗暴行的種子就此在百姓心中埋下。自此後各地時有叛軍起義。前朝在一次又一次起義撞擊下,變得搖搖欲墜,逐漸走向衰亡。

這塊巨石無雙的昆侖玉既是前朝的催命索,也是新朝榮耀的象征。

明白這隻玉鐲的價值,昭蘅自然不能安然受之,馬上就要褪下來,朝陽縣主卻笑壓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妹妹收下吧,不過一凡塵俗物罷了。”

說完不等昭蘅拒絕,便提起裙擺盈盈走向水榭所在的方向。

寧宛致扒著昭蘅的手看著鐲子兩眼放光驚歎道:“朝陽姐姐真大方啊,見面就給你送這麼貴重的禮物。嬸嬸,你戴這鐲子真漂亮!”

已經走出幾步遠的葉朝陽聞言雙手猛地一握。

朝陽姐姐?嬸嬸?

岔了輩分的兩個稱呼讓葉朝陽覺得很是刺耳。

她很早以前就喜歡殿下。但她也知道殿下並非一般的凡夫俗子,他有宏偉夙願。在他的夙願面前,兒女情長風花雪月都是過眼煙雲,他根本不在乎。

那些趨之若鶩往他跟前湊的狂蜂浪蝶不過都是自取其辱的跳梁小醜罷了。

他根本不會迎娶這樣的庸脂俗粉。

殿下仁厚款愛,所以她收斂心性,廣施仁愛、積攢口碑;殿下少年時遊曆四海,見多識廣;所以她行有餘力便沿著殿下當年遊曆的路線追尋他的腳步,踏尋八方;殿下喜歡才華橫溢的人,所以她苦讀詩書,就為與他有共同的話題。

這些年來,她的努力沒有白費,殿下曾數次公開稱讚於她。

京城裡的女子,家世、口碑、脾性、才華能出其右者,幾乎找不出來。

可是太子殿下暫時沒有立妃的打算。

幾年前,北海王入京覲見,她的公主在宮宴上看到太子殿下,兩隻眼睛放光。北海女子奔放熱情,宮宴結束後,她在眾目睽睽下攔下了太子殿下,公然示愛。

但殿下隻是淡淡一笑,道:“北疆韃駑虎視眈眈,南方割據蠢蠢欲動,天下未真正安定之前,文簡誓不娶妻。女子年華珍貴,不敢辜負公主芳華。”

世人都以為這是他推拒北海公主的托詞,但她知道這是殿下的心聲。

故而父親亡故之後,她便借口為天下蒼山祈福,陪伴母親去往青虛山禮佛。

因為她心係天下、仁愛不爭的美名,陛下破格封她為朝陽縣主。

她知道,以殿下的心性,她就算留在京城,日日與他相見,也不一定有多大作用。

反倒是走得遠遠的,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行善積德,讓她的賢名傳入他的耳中,更有說服力。

她的策略果真有效,每年數次回京,殿下每每設宴開席,都會邀她做座上嘉賓。

如此殊榮,甩了全京城貴女八百公裡。

她毫不懷疑,若是殿下起心立妃,她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選。

哪怕是因為兄長受到殿下庇護關愛數十年的魏婉玉也不能撼動她的地位。

更何況,去年魏婉玉作妖,活生生把自己作得嫁去月氏。

京城裡對她最大的威脅解除,她更加沒有後顧之憂。

今年殿下突然立了個昭訓,這無異於給了她當頭一棒。但是很快她就冷靜了下來,食色性也,殿下是個正常的成年男子,有需要才是正常的。

同時,她敏銳地嗅到一道訊息。

殿下並不排斥身邊有人。

可以冊封一個昭訓,便有可能立太子妃。

或許是時候回京了。

她聽說殿下冊封的這個昭訓身份不高,以前隻是個宮女。是以進宮前,她盛裝打扮,想的是初見勢必要壓她一頭。

可是方才她隔著人群遠遠看到她側眸與寧宛致說話的模樣,有一瞬間的恍惚。

雖然早就猜到她肯定不會是普通的胭脂俗粉,可也沒未曾想她竟是如此姿容國色,即便同為女子,她看了也不可否認她的美。

葉朝陽不斷寬慰自己。

她再美,也不過是個昭訓而已。娶妻娶賢,納妾才納色。她要做的是殿下的太子妃,真正能與他比肩之人。從一開始,她看重的便是殿下身邊那個位置。殿下不喜歡小肚雞腸攻於算計的人,也不喜後宮紛爭。

跟一個昭訓計較什麼?

這倒顯得她沒有肚量。

葉朝陽撫了撫空蕩蕩的手腕,不再為寧宛致的稱呼慪氣。

小孩兒不懂事亂叫罷了,待得以後她和殿下大婚,她自然也要改口的。

她深深吸了口氣,唇邊又擠出淺淺笑意,去長明宮給皇後請安。

和葉朝陽分開,李南棲和寧宛致拉著昭蘅去看歌舞。

寧宛致看著每年都差不多的歌舞,無聊地打了個哈欠,說:“這歌舞真不好看,嬸嬸,下次我教你跳胡旋舞。”

“什麼是胡旋舞?”昭蘅側眸問。

李南棲手捧著下頜插嘴:“就是露著肚皮叮叮當當的舞。”

昭蘅皺了皺眉:“那舞……能跳嗎?”

“能啊。”寧宛致壞笑:“你學會了彆出去瞎跳,關上門在屋裡給殿下跳。”

“我給殿下跳!?”昭蘅搖頭,否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你要給我跳什麼?”一身冠服的李文簡從園外走來,淺淡月輝輕灑,映出他俊挺的身姿。

知道李南棲嘴快,昭蘅連禮都沒行便去捂她的嘴。

“跳光肚皮的舞!”

遲了。

李文簡望著昭蘅的臉略驚訝。

原來她略施粉黛身著宮裝是這幅模樣。

原來……她會跳胡旋舞。

“她胡說的。”昭蘅小聲。

李文簡的目光在昭蘅輕晃的紅瑪瑙上凝視片刻,又落在她的耳尖上。殷紅的耳尖跟紅瑪瑙都快一個顏色了。

“寧宛致,再敢胡說八道,教壞小八,我就割了你的舌頭。”李文簡恐嚇寧宛致。

寧宛致立刻捂著嘴巴,瘋狂搖頭。

昭蘅燦爛笑起:“殿下彆嚇唬她們。”

李文簡多看了一眼她笑的樣子,斂容板著臉道:“回去準備開席了,用了晚膳再去玩兒,摘星閣裡今晚要放孔明燈。”

昭蘅點了點頭,忽然看到他袖口上的綁帶散開了,道:“等等。”

李文簡抬眼看她。

她走上前,低著頭動作熟練地係好綁帶。

青絲垂落拂過他的虎口,酥酥麻麻。

直起身來,昭蘅又踮起腳捏了捏他領口微卷的繡紋:“好了。”

她不想引人注目,便道:“殿下先去吧,我們稍候就來。”

李文簡考慮到她的顧慮,點點頭轉身負手離去。

昭蘅沒見過他穿朝服,窄袖緊身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襯得他寬肩窄袖,修長挺拔。

燈光將他離去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出園門時從她臉上晃過。

他的身影消失在園外,寧宛致才鬆開捂著嘴的手,去牽昭蘅的手:“走吧走吧,我們趕緊走。”

她們回到熹雲園,宴席上的人幾乎已經坐滿了。帝後坐在上首,左側是李文簡,右側比李文簡稍遜一階的則是阿箬真。

他的眼神越過人群在昭蘅臉上流連,她今夜可真漂亮,漂亮得遠遠看一眼心都酥了,

左列往下依次是宮妃和皇子公主們,昭蘅的位置在皇室中排在最末,緊挨著宗室。她身旁本來坐的分彆是李舒意和望雲郡主,寧宛致和李南棲非要跟她們換座擠了過來。

右側往下的則是文武百官,昭蘅看到了好些熟悉的面龐。

當她看到將朝陽縣主坐在安家人旁邊時,忍不住偏過頭問寧宛致:“朝陽縣主是何人?為何她的位置這麼靠前?”

寧宛致夾了一塊櫻桃畢羅塞到嘴裡,她說:“朝陽姐姐是已故成國公的女兒。征戰時期,成國公數次舍命救太.祖,太.祖登基後,賜他鎮國柱石匾,他也是建國八大國公之一。”

“朝陽姐姐清淨不爭,性子最是柔善,和殿下也是很好的朋友。”寧宛致誇道。

昭蘅了然“哦”了聲,右手輕輕握著左手腕上的碧玉鐲子。

的確是很好的人,初見便贈她如此貴重的禮物。

大抵是泥淖裡掙紮太久,她對這樣的好意並不是很適應。反而因為禮物過於貴重,而心生不安。

怎麼還人情呢?

既是清淨不爭,連舉世無雙的昆侖玉也可輕描淡寫地稱之為凡世俗物,想必尋常的珠寶也不能入她的眼。

她有些苦惱。

就在她為怎麼還禮而惆悵時,上首的陛下舉杯,邀群臣共飲佳釀,又說了些祈祝祥瑞的吉祥話。皇後瞥了一眼身旁飲酒的皇帝,壓下心裡的擔憂,側過頭用隻有他們聽得見的聲音提醒:“陛下,酒多傷身,不可過量。”

皇上輕笑,轉過頭對太子道:“你母後現在愈發小心,就連朕多喝幾口酒都要管。”

李文簡的目光越過人群,看向昭蘅。

她正低頭剔魚刺,剔出一大塊兒肉夾到小八的碗裡。小八開心得眼睛一彎,扭過頭用剛啃了烤羊腿的嘴在她臉上親了口。

這個小八!他看得直皺眉。

昭蘅卻笑了笑,抬手抹了把她的頭頂,掏出帕子慢條斯理地擦臉上的油漬。剛擦乾淨,坐在右側的寧宛致一把挎著她的手臂,嘴唇湊近她耳朵,櫻唇貼著她的肌膚不知耳語什麼,隻見她脊背輕顫,幾乎伏在寧宛致肩頭笑了起來。

從頭到尾,自始至終。

根本沒看過他一眼。

他端起酒杯向皇上敬了敬,道:“母後是關心父皇,父皇該聽她的,不要辜負母後的一片心意。”

有愛才有關心,有關心才會關注。

若是不在乎,根本不會多看一眼。

皇上無語收回視線,目光從他腰間瞥過,落在黑色的香包上。

“這是何物?”他問。

李文簡低眸掃了眼,扯了扯香包,將包上的四爪金龍正對皇上,漫不經心道:“哦,是昭蘅繡的端午香包,說是可以驅祟除厄。”

“這金龍繡得不錯。”皇上多看了一眼,又道:“給我看看。”

李文簡卻拒絕:“不是什麼精細玩意兒,恐難以入父皇的眼。”

他又道:“父皇若是想要,讓母後給您繡一個便是。我聽說母後的繡工也是不差的。”

皇帝笑望身旁的皇後。

當年的少女訂婚後,送他的第一個禮物是隻青碧色荷包。他一直納悶她為何要繡兩隻烏鴉,新婚之夜他終於問了這個問題,卻險些被趕出洞房。

她說,那是一雙鴛鴦。

他年輕的新婚妻子掐著他的脖子,讓他發誓不許將此事說出去。

歲月啊。

那已經是將近三十年前的事情。

——當年風華無雙的安氏嫡女,如今已年近半百。她這一生為了他,吃了苦,受了委屈,從未說過後悔,一句也沒有。

憶起往事,不免唏噓,他從桌下捉過皇後的手,握在掌心。

皇後睨了他一眼,欲抽手,他捉得更緊,隻好作罷,任由他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