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匆匆跑回來家,像是有什麼可怕的野狗在後面追,雖然到門口時歇了一會兒,但是一進門,厲延川的眉頭就皺起來了。
“怎麼這麼喘,雞又啄你了?”
010搖搖頭,他手裡還攥著一把辣椒,放到灶台上,又蹲回厲延川身邊。
他摸摸胸口,其實沒有被嚇到,但是徐易的體質不行,跑回來算是劇烈運動,心跳得好快。
厲延川已經把魚弄好,洗了好幾遍手。他順手把辣椒擺一邊,皺眉和他說:“下次還是要把那隻雞買來吃了。”
那隻雞見徐易一次就追一次。
“哎呀,”010說,“不要嘛,它好漂亮的。”
厲延川已經聽他說過拔那隻雞毛的原因了,此時似笑非笑:“我都承認自己有點奇怪了,你還護著那隻雞?”
010不說話了,心虛地揉揉眼睛,厲延川表情一肅:“彆——”
010:。
他的眼睛火辣辣地疼了起來,迅速地湧起了淚水,濡濕睫毛,一顆一顆啪嗒地砸在了地上。
厲延川倏然從凳子上起身,一把扯下來晾著的毛巾扔水缸裡浸濕,又扯出來擰乾。
他單手就把毛巾絞得皺巴巴,笨手笨腳地繞著徐易轉了兩圈,才把毛巾遞給人擦眼睛,接過看了半天,徐易擦得毫無章法,反倒是把眼睛周圍一圈皮膚都給擦紅爛了。
厲延川洗了兩遍手,又揉揉眼睛,確定自己的手指不辣了,才抬手給人揉眼睛。
他伸手卡住了徐易的下巴,聲音沉沉:“抬起來。”
虎口卡住了下巴,010被一道不容抵抗的力氣抬起腦袋。
厲延川強硬地不容他亂動,一言不發地用指腹擦拭濡濕殷紅的眼尾。
擦著擦著,010眼尾更紅了。
厲延川僵住:“我手還辣?”
“不是,”010吸了吸鼻子,說,“你手太糙了。”
厲延川看了眼已經被徐易扔在地上的毛巾,淡淡道:“那我輕點。”
010帶著哭腔“嗯”了一聲。
此時正好三奶奶找上門,她已經醞釀了幾天,也找好了媒人,就打算拿身份壓著厲延川給他做主婚事。
鄉下依舊有思想落後的人覺得長輩的話大過天,三奶奶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直接推門看見兩人湊得極近,厲延川都快親上那小白臉了!
她氣得差點撅過去,又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哎喲哎喲起來:“我說川小子怎麼和我們這麼生分呢,原來是被個男狐狸精迷住了!”
尖銳的嗓音刺破了空氣,厲延川的動作頓了頓,直起了身,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
他冷冽的目光看向門口高大的身影,像是蓄勢待發的猛獸。
門口進來三個不速之客,兩女一男,其中一個頭上還戴著熟悉的大紅花。
厲延川眯了眯眼睛。
跟在後面的媒人不明所以,趕忙擠進來,看見的就是
厲延川黑著神色從缸裡打水,給徐易擦眼睛。
徐易眼睛紅通通的,看起來可招人疼,就是淚珠子也啪嗒啪嗒落,砸在地上跟有聲似的。
媒人不由自主地說:“哎呀,這是怎麼了...”
厲延川用手給人揉眼睛,同時冷冷地瞥了三奶奶一眼:“他剛剛拿了辣椒,摸了眼睛被辣到了。”
門口幾人低頭,果然看見被隨意扔在地上的幾根可憐辣椒。
媒人笑著打了個圓場:“還是小孩兒,還會被辣椒辣到,哈哈哈。”
三奶奶跟著強笑了兩下,視線卻如同
在兩人間掃視,她活了那麼多年,不會把人的眼神看錯的,剛剛川小子那個神色,明明就是有點意思。
厲延川把人晾在那裡,不停地將手打濕給人擦眼睛,一直到徐易眼睛裡不再往外冒淚珠了,這才捏著人的下巴打量了一會兒,鬆開手:“小可憐,玩兒去吧。”
010眨眨眼,確定沒有痛感了:“好哦。”
厲延川和他說自己房間裡哪個櫃子放了糖。
三奶奶原本等著厲延川用點小零嘴招待他們,結果見徐易半天不出來,嘴角的笑也僵住了。
厲延川看了他們一眼,語氣平靜地叫了人:“三奶奶,堂弟。”
他視線落在媒人身上,頓了頓,露出一個官方的笑:“這位是?”
媒人被他看得渾身發毛,有點後悔今天來這一趟,但是想想那豐厚的喜錢,還是硬著頭皮道:“我前幾天才來找過你,這就忘啦?”
厲延川“嗯”了一聲,聲音懶懶的:“我記得我也拒絕了,我還以為你忘了呢。”
媒人臉上的笑僵住,三奶奶連忙打圓場,她可和媒人說好了,說動了厲延川,媒人還要幫她的大孫子說個好媳婦:“怎麼說話的?她也算你姑婆!”
村裡的關係錯綜複雜,隻要願意扯,隔壁村的人都能有點親戚關係。
厲延川視線在幾人間掃過,知道今天這一遭是來乾嘛了,他冷淡道:“哦。”
三奶奶被他的回應噎了一下,不就是占他家房子用了幾年,至於這個態度?她還沒說厲延川把家裡地包給外人種呢!
三奶奶臉上拉了下來:“川小子,你以後也是要在村裡住的,怎麼能沒個照應?”
厲延川:“村長和我爹娘關係不錯,爹娘走的時候,囑托了他照顧我。”
“你怎麼不懂呢!”三奶奶急了,“那畢竟是外人,能和血親比?!我們不會害你!到時候你討了媳婦,我還給你帶孩子呢!”
厲延川揉揉眉心,想到昨天林順把自己拉到角落,問自己要不要去所裡做事。他和親戚關係不好也不是秘密,住在鄉下還不如一個人住在城裡快活,厲延川又會掙錢,林順一個勁地勸他出來。
厲延川沒把話說死,想著這兩天問問徐易的意見,結果碰見今天這種糟心事。
他呼了口氣,臉色不太好看地說:“我奶早死了,當年我寄錢回來,我爸媽沒少給您
,可是我爸媽出意外的時候,要不是村長告訴我,你們就打算隨便拉副薄棺埋了,我回來連面也見不到!”
他眼神很冷,手臂肌肉隆起,當年要不是軍隊的紀律在,他就已經衝進這些人家門把人打一頓了。
媒人不知道這件事,被他冰冷的視線唬住,一時臉上火辣辣的,囁喏著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三奶奶憤懣道:“那些錢都是你爹娘孝敬我的,再說了,家裡要養這麼多人,哪來的錢給他們大操大辦?”
厲延川咬緊了後牙才忍住自己的怒火。
他看得出來,這群親戚故意不通知自己,不過是看上自己手頭還有積蓄,不想自己全扔進給爹娘墓地的操辦上。
三奶奶見他不說話,越說越有理:“我看那姓徐的小子不是個正經人兒,你彆被他帶到歪道上去,多帶帶你這些兄弟玩,你看,你二弟弟,看起來多俊!不比那小子好多了?”
厲延川倏然站起身,臉色已是陰沉至極,餘光忽然瞥見自己臥室門後探出個耳朵,一腔的怒火忽然散了。
厲延川差點笑出來。
010偷偷摸摸地從房間裡出來,嘴巴裡還吃著厲延川混進去的黏牙糖,剛剛想找厲延川生氣!結果出來就看見厲延川生氣了。
他又摸進房間,拿出來厲延川放在門後的掃帚,又跑出來了。
厲延川的視線追隨著他,以為這人要遞給自己,沒想到徐易這麼小個人很英勇地衝上去了。
厲延川:?
厲延川眼睜睜看著徐易用掃把把灰塵掃得那三人滿頭滿臉都是,居然愣在原地,滿腦袋都是自己什麼時候把徐易教壞了。
三奶奶破口大罵起來,堂弟抬腳要踹人,厲延川顧不得其他,大步過去把徐易往後一拉,自己一腳把人踹飛出院子。
三奶奶氣得嘴唇發抖,手指像蒼老的樹皮,指著他們:“你...你們...我要去告訴村長!”
“你去,”厲延川冷冷地看著她:“你手上塗的是三塊錢一管的護手霜,三叔他們每個月賺十塊,先告訴村長,你是怎麼買得起的。”
三奶奶像是被他的話語燙到,立刻收回手指,尖叫道:“當然是幾個孩子孝敬給我的!”
厲延川前幾天想給徐易買城裡的護手霜。
他去了供銷社,親眼看見三奶奶掏出布包買,布包裡來的錢都是嶄新的。
可當年自己爹娘去世,家裡屋子都被人翻過,他回來什麼值錢的都沒有,能留個念想的隻有父親的一個壞手表。
他冷笑:“是嗎?手腕上的銀鐲子呢?”
三奶奶不說話了,捂著手轉身要走,今天她和媒人來,特意打扮了一番,不止戴了銀鐲子,手指上還有銀戒指呢!
媒人一開始沒留意,此時也有點吃驚,厲家這老太婆原來這麼有錢?那厲家人肯定也少不了!
她想到三奶奶拜托自己介紹女孩,此時心裡已經打著算盤思索要收多少喜錢。
厲延川皺眉望著她的背
影。
五年前自己爹娘去世,加上自己每月寄回來的津貼,存了應該有兩三百,就算是他們拿了,這些年一個接一個娶老婆,也該花了不少了,怎麼會還拿錢買這麼貴的東西?
徐易也在努力伸著腦袋看三奶奶的背影,心中隱隱覺得哪裡不對,踩在掃帚上往外探,他忽然轉頭,對上了厲延川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視線。
哦,原來是這裡不對嗎?
010立刻從掃帚上下來,沒有一點剛才的架勢了,回看厲延川的眼睛圓溜溜,看起來甚至有點無辜。
厲延川垂頭注視著他,眼裡帶著點笑意:“剛才那麼凶,嗯?”
010:“和村裡的大娘學的。”
他很認真地說:“村裡的大娘還會吐口水,壞,我沒學!”
厲延川點點頭:“學得好。”
010小臉上表情不好看,眉頭還蹙著:“剛才都是誰呀?”
“一些不重要的親戚,”厲延川看了他一眼,語氣有些低落,“當年我爹娘走這些人想瞞著我,還是村長連夜到鎮子裡給我拍電話,我才及時趕回來。”
厲延川垂著頭,010沒有發現這人裝可憐的險惡心思,上前抱住人毛茸茸的腦袋,放在自己柔軟的腹部,摸了摸小聲道:“好難過哦。”
他很記仇地補充:“小可憐。”
厲延川笑了起來,心底最後一絲鬱悶,也一掃而空,他抬頭捏住這人的鼻尖:“膽子夠大的,敢開你哥的玩笑。”
010躲過去:“還有一個呢?那個戴紅色花的。”
“哦,她啊,”厲延川不在意道,“前幾天她也來了,你在後面玩鴨子,是個媒婆。”
010重複他的話:“媒婆?”
厲延川“嗯”了一聲,逗人:“這下村裡沒人會給哥說老婆了,怎麼辦?”
010不知道為什麼,像是突然被人放了氣,沒什麼精神地靠在男人腦袋上,柔軟的手指在男人的後頸摸來摸去:“很嚴重嗎?”
厲延川歎息:“五年後,彆人會說你哥是個有問題的男人,十年後是個討人嫌的老光棍,二十年後被人欺負。”
這個問題確實很嚴重!
010苦思冥想,靈光一現,得出結論:“我賠你一個老婆?”
厲延川以為他說以後要幫自己找個老婆,笑了笑,笑容裡帶著苦澀。
他說了聲好:“那你要快點進城,努力一點過上好日子,才能給我找個好老婆。”
010看看他,有點懵了,當人老婆這麼辛苦嗎?
他問:“你可不可以不找好老婆?”
厲延川被他氣笑了,伸手彈了下010的額頭:“不行。”
好難講話。010癟了癟嘴巴,捂著腦袋歎了口氣。
“好叭。”
大不了他就當一個可以養家糊口的好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