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該做什麼表情呢?
崔姣想到小時候見過鄰裡一位姊姊嫁去東都洛陽,臨行前,和她的爺娘抱在一起痛哭,連上馬車都在哭,後來她再也沒見過那位姊姊回來。
阿娘說,女郎嫁人要慎重,如果嫁的離娘家太遠,山水相隔,可能這輩子都無法與爺娘相見了,崔姣那時懵懂,天真的說以後不嫁人,要陪在爺娘身邊,哄得她爺娘開懷,她爺娘心疼她,就算嫁人也隻會讓她嫁清河的郎君,怎會忍心讓她跋山涉水嫁來長安。
如果爺娘沒死,她不必遭受這些波折,與人虛與委蛇。
崔姣不覺悲從中來,低泣出來。
她哭的如此傷心,不知道的,還以為苻琰死了,在給他哭喪。
苻琰見到她進來時,著一身新嫁娘服甚是漂亮動人,平素冷肅的面上都帶了些許霽色,可她一哭,臉就黑了。
兩個老媼都有眼色,忙勸崔姣,“大喜日子,娘子該笑笑,怎麼哭了?”
崔姣哭的收不住,苻琰的臉越來越黑。
老媼怕被責罰,又小聲勸著,“娘子彆哭了,哭的臉上花了,多不好看。”
另一老媼也說,“娘子定是喜極而泣,太子殿下還要與您行禮,快快平複吧,莫叫殿下等。”
崔姣這才透過團扇瞄苻琰,他正黑著張臉瞪她,顯是被她哭煩了,要是再哭下去,還不得被他訓斥,遂收住眼淚,慢吞吞挪到苻琰身側。
苻琰是太子,這昏儀和普通不同,拜高堂是不行的,省了這條,直接拜天地。
正是十五,月亮又圓又亮,兩人跪在錦墊上叩首,朦朧月輝灑在他們身上,為他們鍍上了一層溫柔。
旁觀的家令看著他們不由感慨,太子是人中龍鳳,姿儀俊美,崔姣也是美豔東家子,若不論家世地位,他們真是相配至極,可惜了。
拜完天地後,就是送入洞房,其餘人都自覺退出了崇文殿。
崔姣舉著扇子坐在八尺象牙床上,如坐針氈,扇子舉得手酸了,都不敢放下,她也不知道這出把戲算不算完了,他要是真想洞房,她是跑不掉的,她早做好侍寢的準備,不怕。
內室隻剩他們了,苻琰取掉她拿在手裡的扇子,女郎羞澀的垂下了臉,頰邊一抹紅,看的苻琰心間浮動。
他走到桌邊,到了兩杯酒,一杯酒遞給崔姣,崔姣知曉他還要喝交杯酒,儀式一個不落,有什麼意思,又不是真和她成了婚,又不是真是交換庚帖、上告祖宗的夫妻。
崔姣還是接過了酒,順從的與他交轉過手,把那杯酒喝下去了。
他比尋常時候要親善,拿走了她手裡的空酒杯,低頭親她,親的久了,就不自覺把人摁進懷抱裡,她比任何時候都柔順,眯著眼被他吻,眯著眼伏在他肩頭,顫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很膽怯。
苻琰與她分開一點,認認真真觀察著她的神態,抬指捏了捏她的臉,問,“開不開心?”
崔姣說開心,做嬌羞狀,臉朝他頸側埋。
苻琰彎了彎唇角,把她放倒在床,她微微蜷縮,紅著臉爬起來,“妾服侍殿下寬衣。”
這般的喜愛他,以至於渴盼著能與他做成這夫妻之事。
苻琰攥住那兩隻伸向自己的手,道,“孤雖和你行了昏儀,但你要記住,這東宮將來會有太子妃。”
崔姣軟軟道,“妾記得,妾一定會敬重太子妃娘娘,絕不會僭越。”
苻琰於是放手,任她為自己解衣。
崔姣為他解腰帶的手指都在顫,苻琰發現了,心想,這小婦人愛他至此,激動到無法冷靜下來,待會行房,一定多加疼愛,但是就像家令說的,再如何憐惜,她始終不能越過太子妃,該喝的避子湯要喝,該身為侍妾要做的事也要做。
崔姣努力讓自己鎮定,替他脫掉外衫,再脫自己身上的喜服,她穿的這件大袖連裳隻是品階較低的女郎出嫁時才穿的婚服,即使他們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她依然是侍妾,沒有名分,生不生孩子她自己做不了主。
她脫去大袖連裳,再解桃色明衣,最後露出內穿的訶子裙,燈下雪肩削背一覽無餘,訶子裙掩不住那一身嫵媚皮肉,她爬到床上,跽坐下來,低垂著凝白細頸等他臨幸。
這等閒不可窺見的美色,就這麼展露在苻琰眼前,苻琰喉結在動,彎下腰欲碰她。
門外想起急促的敲門聲。
苻琰一時凜神,揚聲問什麼事。
門外家令道,“皇後殿下派了人來請殿下。”
苻琰猝然下了床,隨即回頭再看她,她還是乖巧柔媚,仿佛就算他走了,她也會一直等著他。
崔姣也跟著下地,找了尋常穿的常服為他更衣,他道,“你回廊房吧。”
崔姣應是。
苻琰見她低眉順眼,手也不抖了,人也像失落,沒侍寢成功就讓她這麼難受,以後有的是機會,何必急於一時。
苻琰收回眼,開門出去。
崔姣一下放鬆,拍拍心口直呼氣,她趕緊穿上衣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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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琰到蓬萊殿時,皇後身邊坐著裴纓壽,裴纓壽穿起了襦裙,有點女郎的溫婉了。
皇後道,“三郎,這麼晚叫你來,是想問問你,那日你看過那些貴女,可有鐘意的?”
苻琰抿唇,道,“容兒再想兩日。”
皇後一訕,這都有幾日了,她特意留時間讓他自己想,還沒想明白,再想兩日也不可能想明白,不如她做主算了。
皇後道,“三郎,你年紀不小了,不說我,你父皇也要抱孫子,我是為你著想,我看你沒相中她們,這也是自然的,畢竟都不熟悉,不如給你挑個熟悉的太子妃好,你看阿纓怎麼樣,你們是小時的情誼,比其他人都強。”
苻琰朝裴纓壽看,她難得也靦腆起來,但嘴角止不住笑。
苻琰默了默,說,“兒再想想吧。”
皇後一沉眼,道,“那就再想兩日,你要是想不到合適的太子妃,我就替你做主了。”
苻琰起身,拱了拱手離開。
裴纓壽咬咬牙,看他走了,想在皇後面前罵崔姣兩句,但又不能,她要敢做,就彆想嫁給他了。
“他能想出什麼,一拖再拖而已。”
皇後笑一聲,點了點她的額頭,“我來做主,你表哥拖不了了。”
裴纓壽眉揚起,有她姑母這句話,東宮太子妃她當定了,崔姣再沒大沒小,以後她照管,小狐狸精不聽話,就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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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姣隔日有半天的假,正好收到了陸六娘邀約遊湖,崔姣便去與苻琰說了自己想出宮赴約。
苻琰凝思須臾,問她,“你和陸六娘關係很好?”
崔姣嗯道,“六娘子為人謙和有禮,妾身份卑微,她也願與妾結交。”
苻琰聽著她的話緘默片刻,準了她的請求,她匆匆打扮一新歡歡喜喜出宮去了。
芷陽湖上泛舟,分外舒意,陸如意與崔姣本還有幾分生疏,兩人閒談一陣後,慢慢熟絡,什麼詩詞歌賦、針線繡花都能說到一起去,真是相見恨晚。
崔姣不忘自己的目的,撚了愁眉,說,“我很羨慕六娘子,我在東宮無依無靠,總盼著儘早出來。”
陸如意道,“聽說太子殿下馭下有方,但你們恐就受累了。”
崔姣笑起來,與她說些苻琰的好,“六娘子應是見過殿下,殿下可不像外面說的那般不好,其實殿下對下人很好,常賞賜東西,是我想走。”
陸如意問道,“太子殿下既然待下寬厚,你又在外無依靠,為什麼還想著出去,呆在宮裡至少有個安頓之處。”
崔姣低眸微笑不語。
陸如意勾起了好奇心,更是猜測,“……宮外有人讓你留戀對嗎?”
崔姣澀然道,“我是誠心與六娘子交好,還望六娘子不要往外透露。”
陸如意忙道不會。
兩人便又轉移到其他話上,這半日清閒時光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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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琰在傍晚時又進了蓬萊殿,皇後正在用膳,忙叫人迎進來,問他有沒有用夕食,要添雙箸。
苻琰入內坐定,開口就道,“母後,陸六娘可堪為婦。”
皇後愣住,坐在食案邊的裴纓壽噌的起來,譏諷道,“什麼陸六娘!你拿陸六娘當幌子,就是不想娶我!”
她把箸往桌上一拍,飯也不吃了,轉身就走。
皇後想攔也攔不住,就問苻琰,“她說的小婦可是崔姣?”
“與她無關,陸六娘為人溫善,兒覺得她很適合做太子妃,”苻琰慢慢道。
裴纓壽性格急躁,做太子妃是不合適,陸如意皇後也很喜歡,便說,“你能這樣想,我就安心了。”
苻琰過片刻道,“崔氏心純,可入承徽之位。”
皇後心有不喜,崔姣是乖巧懂事,但崔姣隻是崔氏的旁支,承徽雖不及良娣良媛,可也是五品的妃位,崔姣根本沒資格做在這位置上。
她觀摩苻琰的意思,他勢必要崔姣做這承徽,若是為個侍妾母子爭吵鬨心,傳出去又惹笑話。
“都依你,不過也得等太子妃嫁入東宮後,到時候你宮中的良娣良媛等妃位都需進人,那時才好給崔姣名分。”
崔姣縱使美貌,等東宮進了那麼多婦人,他哪有閒心再想個侍妾。
苻琰便告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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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如意當選太子妃的消息不日就悄悄傳開,崔姣在一個苻琰出去巡查的日子,跟他告假,受約去陸府見陸如意。
這是她編的謊話,但苻琰準許她去。
她到陸府時,陸如意雖驚訝還是迎她到自己房裡,命人擺了菓子和茶,崔姣道,“六娘子將來成為太子妃,真是東宮幸事。”
陸如意微有羞意,“不想我有如此福分。”
崔姣遲疑一瞬,突然握住她的手求道,“六娘子有福,待你成了太子妃,可否放我出宮?”
她驀然流出眼淚,哭的極悲傷,陸如意捏著帕子為她拭淚,承諾道,“你放心,我與太子殿下大婚之日,就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