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的快,崔姣勉強跟上,兩人直到塔前,正見五公主出來,崔姣還想他一定會衝上前教訓,可他也像她之前般避進了棕櫚樹林中。
崔姣想,苻琰過於謹慎,沒有親眼看到這兩人不清不楚,他不會貿然行動。
大駙馬隨在五公主後頭出來,五公主摘下腰間香囊扔給他,扭頭跑了,大駙馬握著香囊,手搖著折扇一身風雅,全然看不出那日在酒肆的荒唐。
崔姣想起之前在鄭府,那些女郎包括她自己對大公主夫婦有諸多豔羨,對大駙馬也有諸多溢美之詞,這兩次下來,大駙馬在她這裡,和那些聲色犬馬的膏粱紈絝沒什麼區彆。
眼看著他離開,苻琰狹長的眼眸已凝結著凶戾,崔姣離他遠了幾步,小心說道,“大駙馬和五公主已走,殿下咱們也回吧。”
這麼好的機會,他都沒露面,人走了,倒自己生氣。
她見苻琰眼底恢複平靜,才悄悄又走近他。
苻琰旋身折回般若堂,仆役捧了幾卷詩文,說是郭壽山獻上的,苻琰先上了馬車,崔姣接過仆役手裡的詩文,小聲問他,“那位郎君是住在寺裡嗎?”
仆役點頭回她,“就是個窮措大,送些詩書文章供殿下觀摩,若得殿下賞識,有殿下向知貢舉②舉薦,明年春闈便不愁了。”
大梁的科舉錄用由知貢舉定奪,這些知貢舉又都是皇帝的心腹,五湖四海的舉子聚到長安來考試,這些舉子都是州府內的佼佼者,想從中脫穎而出,得向達官顯貴遞交行卷,得到他們的賞識,有他們從中舉薦,高中進士的機會就能大大增加。
崔姣若有所思,她阿兄若來長安,官學、行卷、知貢舉,哪一關都要有顯貴做保,崔氏長房指望不上,唯有太子可以助他們。
崔姣捧著那些文章進馬車,文章放在桌幾上,她安靜的坐到方凳上,偷看了苻琰一眼,眉際微鎖,他顯是因大公主夫婦的事煩悶,他罰她抄寫經文,最後還叫女官們幫她,大抵沒置氣。
崔姣隻有片刻躊躇,捏著團扇給他扇風,“殿下是為大公主發愁麼?”
團扇扇出來的風不及風鬆石降熱,但她軟柔的音腔卻似微風能撫平躁動的心。
苻琰未置聲。
崔姣輕輕道,“妾可以為殿下分憂的。”
苻琰原本看著車外轉過來看她,她有一雙盈盈盛情的眼瞳,與她相視,便能感受眼底情深。
她咬住紅唇,眨也不眨的與他對望,真真切切讓他看清楚,這些柔情蜜意都是給他的。
苻琰問她,“你想怎麼給孤分憂?”
崔姣腦袋歪一點,臉上是小娘子獨有的純澈,她柔柔說道,“大駙馬既愛胡姬,又和五公主或有曖昧,可見他是沉溺風花雪月的好色之徒,妾若與他稍加親近,他一定也會難以自禁。”
苻琰嘴角挑起,冷笑,“鄭孝饒也算個風流雅士,你沒有私心?”
崔姣一下就聽懂他的意思,她好心幫他,他還要疑神疑鬼,心眼比胡麻粒③還小。
她癟了癟嘴,“殿下冤枉妾了,妾怎會瞧的上大駙馬那樣的浪蕩子,妾、妾心中已有仰慕之人……”
她望著苻琰,眼波蕩漾,“妾仰慕之人是頂天立地的偉岸丈夫,能保四海安穩,不受戰亂動蕩,妾隻仰慕他。”
苻琰良晌靜默,抬手輕嵌住她的下顎,視線定在她的唇上,再移開,死死看著她的眼睛,道,“你敢與他假戲真做,孤便活剮了你。”
崔姣畏懼的點點頭,抬一點臉要親他。
苻琰又鬆開手,冷冰冰的坐了回去。
崔姣生悶氣,擺明了是喜歡聽她說的話,還裝作冷漠,怎麼這般難取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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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說定後,過一日是朝廷沐日,崔姣送了自己做的茶菓子並一些清河小食去鄭府,大公主又拉著她絮叨半日才放她走,臨出院子正好和大駙馬迎頭碰上。
崔姣側身退到路邊,微微襝衽,低頭行禮,纖細雪白的後頸恰到好處露在大駙馬眼中,大駙馬當即心一動,笑著還了叉手禮,“竟是崔掌書,失禮了。”
崔姣稍稍抬眼與他目光一接,泠泠嬌嬌,他陡然心口一酥,崔姣道,“大駙馬太過謙了。”
她撂了話,便與他錯開,擦肩而過時可嗅到她身上香風陣陣,再看她嫋嫋婷婷走動,細腰款款,弱柳扶風。
這才是絕妙的尤物!
可惜她主君是太子,再有偷香竊玉的心也不敢忤逆妄上。
隻能看兩眼解解饞了。
大駙馬遺憾的進了大公主院子。
又過了幾日,大駙馬在少府監寓直④,午間廊下擺了食床,大駙馬與同僚們一同在廊下就食,正見不遠處一女郎輕移蓮步,往門下省走去。
大駙馬認出是崔姣,當下食不知味,隨意扒了幾口飯,趁著休息的空隙,往橫街方向走,以期能與佳人碰面,他這人運氣一向好,橫街上往左的東廊果然見崔姣帶著女史小步走來。
崔姣遠遠就看見他,避無可避的,大大方方前來,先與他行禮。
大駙馬見美人近前猶如花精所變,越看越嬌豔動人,大駙馬那顆心又躁動不安起來,面上鎮定,他眼瞄到女史手裡的食盒,“崔掌書是來給太子殿下送午食?”
崔姣點頭,櫻唇帶笑,“殿下吃不慣廊飡,隻有東宮的庖廚能做出合殿下口味的飯食。”
太子顯貴,宮裡賞下的廊飡自是難咽,就是大駙馬,也不愛吃,若非寓直,他也想回府裡用午食,但回府還要哄著大公主,不及在外打野食的痛快。
崔姣想了想,轉頭和南星道,“食盒裡不是還有一碟芙蓉糕殿下未動?端出來讓大駙馬嘗嘗吧。”
南星遂打開食盒,將芙蓉糕拿出來,那芙蓉糕做的極精致,色香味俱全,大駙馬客氣的吃了一塊便沒再要了。
崔姣便與他告辭,慢步回東宮。
她走過的地方,掉了一方帕子,大駙馬四下一看,暫無人過來,便迅速撿起帕子塞袖中。
大駙馬聞了聞手,好像美人身上的香味還有餘韻在,暗歎這等脾氣柔順可人的小娘子,怎麼就進了東宮?
一陣長籲短歎,大駙馬寂寞非常,等下了值,他得去喝頓酒,胡姬色藝雙絕,或能聊以慰藉。
橫街東廊的衙房一個小黃門偷偷將這一切全看在眼裡,掉頭跑向門下省報與太子。
傍晚大駙馬的小仆回府跟大公主稟報,大駙馬公務繁忙,要遲些回來,讓她不要等他。
大公主夕食用到一半,下人來傳,東宮家令替太子送信來了。大公主忙請人進來,面有喜色道,“難得三郎能給我寫信,前幾日是那位的忌日,也不知道他如何過的,我陪著阿娘吃了一日的齋,念了一日的經,阿娘還與我說,什麼時候三郎放下了,也是為他自己好。”
他們姊弟不是一母所生,又因太子的心病,縱使她與阿娘待他如親,也難免疏離。
家令謹慎,與大公主遞了眼色,大公主會意,屏退眾人,家令才把信交到她手中。
大公主拆開了信,從頭到尾讀一遍,原有的笑臉霎時烏雲密布,抖著手裡的信問家令道,“……真的?”
家令道,“千真萬確,請大公主隨仆走一趟。”
大公主把臉上的淚一擦,信被她放到燭火上燒掉,火速跟著他出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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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入夜便宵禁,臨近傍晚,白日裡的熱鬨喧嘩都慢慢沉寂了。
西市的酒肆前,崔姣掩了半張臉進去買酒,她尾隨了大駙馬一路,這家酒肆也要關門了,裡邊沒什麼客人,胡姬站在桌邊給大駙馬倒酒,兩人調笑了幾句,大駙馬就注意到了崔姣。
掌櫃的給崔姣打好了酒,崔姣像是怕被他看到,急忙提著酒出門。
那抹倩影太熟悉,大駙馬一下子就認出是崔姣,他與胡姬調情被她看到,大公主與她交好,難保她會告訴大公主。
大駙馬立時沒了酒興,追出酒肆,崔姣一路小跑,最後還是被他給追上,他本來想過行凶,但見崔姣嚇得嬌軀顫顫,一張芙蓉面上淨是驚恐,就改了主意,他逼近崔姣,手裡的折扇給她扇風,“崔掌書莫怕,我又不吃人。”
崔姣提防的後退了一步,笑裡藏怯,“我隻是路過買酒,沒想到會遇到大駙馬。”
大駙馬摸出袖裡的帕子,笑道,“這可是崔掌書的帕子?”
崔姣臉上一急,想搶。
大駙馬輕佻道,“這帕子落在我手裡,就歸我了。”
崔姣想罵他恬不知恥,一個有婦之夫,夫人還是皇帝最寵愛的大公主,他竟然還敢在外輕浮。
她做出一副羞態,遲疑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在這附近有一所私宅,還請隨我過去再說。”
大駙馬欣然向往。
崔姣便帶他左拐右拐,拐到了一間小宅院,兩人進去後,還沒上燈,大駙馬就想上下其手,驚的崔姣躲閃嬌呼,“如何使得,如何使得?您是大公主的丈夫!”
大駙馬這時色心上來,全然不管什麼公主,“什麼大公主!莫跟我提她!”
崔姣譏笑,“原來駙馬根本不在乎大公主,難怪能與胡姬有情?”
大駙馬一心掛在她身上,口不擇言道,“要不是尚了公主,我怎會過的這般淒慘,與她成婚七載,都不見為我鄭氏生下一兒半女,犯了七出之條,我還得當祖宗供著,換做尋常婦人,早被我休棄成了下堂婦!”
話將停,隔房內忽然衝出來大公主,對著他的臉劈手給了一耳光,“你想休本宮,本宮如你所願!今晚本宮就寫一封休書,讓你做這下堂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