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位於邊角的一處院子裡,李秀芳最近遇到了很多問題,被人投訴豬圈太臭,豬差點叫人強行拉走,她好說歹說才攔下來的,沒長成的半大豬仔,隔天就被拖出去買了。
彆人還在家裡豬圈貼了封條,說城中村不能養大型畜牲。
明明以前都可以的,也沒人管,幾天沒打掃而已,能有什麼味道,隻是劃到城裡了,又不是真成了城裡人,矯情。
前兩天她女兒丟給她一個小手工,說做出來很好看,她自己做不了,李秀芳一口保證難不倒她,結果做出來女兒並不喜歡,說她亂搞的,難看死了。
少了一個人,沒人做飯,她辛辛苦苦早起,沒人體諒不說,還抱怨做的飯太難吃,頓頓剩下很多,早上的饃蒸到晚上,稀溜稀溜的都沒人吃。
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啊,記得頓頓都是新鮮的菜新鮮的饅頭,連稀飯都沒剩。
少了一個人而已,怎麼變化這麼大。
昨天早上她大女兒還說電腦壞了,讓她找人修一下,她晚上下班回來人家店門都關了,今天好不容易下班早,一問□□至少二十起步,甭管修不修得好都是二十塊錢。
她有點舍不得,但女兒發了一頓脾氣,說做作業要用的,電腦沒修好交不了,老師都罵她了。
她隻好叫來,結果人家倒騰兩下電腦就好了,就這死活要五十塊錢。
五十塊錢啊,夠全家吃一天的。
以前那台電腦也經常壞,怎麼沒見這麼大開銷?
她問了女兒才知道,之前電腦都是那個死小子修的。
那個死小子自己不爭氣,救狗屎的人,現在好了吧,自己成了半截,人家也不領情,一次都沒來看過,她去鬨,人家乾脆舉家搬走。
活該。
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行,非要瞎折騰。
李秀芳邊洗衣服,邊有些埋怨。
狗屎的洗衣機,洗個衣服從水池邊到了院中間,你怎麼不跑去國外啊。
洗到一半還要把衣服拽出來放在甩水的地方,再甩十幾分鐘才能結束。
真麻煩,以前怎麼沒發現這麼麻煩?
李秀芳坐在院子裡,邊等衣服甩出來,邊給兒子縫裂開的褲子,腦子也沒閒,琢磨了半天才想明白。
之前都是那死小子洗的,兒子的衣服也是那死小子縫的。
兒子這件衣服上也有縫過的痕跡,是那個死小子的手筆。
李秀芳縫好褲子,甩乾衣服,算了一下最近這幾天因為家裡的事耽誤的,少賺的那些錢,和孩子爸仔細商量了一下,覺得這樣不行。
正是旺季的時候,活多,因為這些破事,一天至少少賺百來塊,這錢乾什麼不香。
他們家還算幸運的,早些年就是個小破村子,因為城市擴建,擴到這邊來,給他們也劃成了城裡人,附近也來了大大小小很多廠。
夫妻倆各自在最近的地方找了手工活乾,哪家忙就顧著哪家。
最近她那家廠裡活不多,所以她顧著家裡,忙完再去老公那邊幫幫忙,她老公那邊反而晝夜加班,一天可以拿到兩百多,再加上她乾的,二百多左右。
以前是四百多,用除去的一百多,和那小子吃喝需要花的錢一算,貌似還是把那小子接回來比較劃算。
他一天可吃不了一百多,也就多幾個饅頭,幾碗米飯的事。
她飯後把這個想法一說,家裡全票同意,那小子彆的不說,做事確實精細些,以前在家裡女兒也時不時買些什麼手賬啊,流沙啊,自己弄不了都是找他做的。
她兒子在學校被欺負了也是找他。
老公有台收音機,也老是壞,都是他修的。
她自己這邊更不用說,隔二差五忙不過來把他喊來,又可以多賺錢。
所以大家都是同意的,她也跟老公說好了,明天停工一天悄悄給人接過來。
至於欠的醫藥費,讓他以後自己還。
他隻是斷了雙腿,手又沒廢,還是可以乾的。
*
新浦路老城區前的公寓樓內,南枝幾乎和民警交警前後腳到家,民警交警是來送資料的,那家人打錢給宋青叔叔嬸子開戶銀行的流水。
當年的判決書,專門搜的對外通告,打印出來的複印本,拿著這些可以去法院起訴將錢要回來。
還有一件事,是想告訴他,彆忘了去辦理殘疾證,國家對於殘疾人也是有補助的。
不多,聊勝於無。
還跟他談了談以後的出路,以及他叔叔嬸子。
問他還想回去嗎?
他搖了搖頭。
他們又問,以後住哪吃喝的問題。
南枝忍不住插話,說自己這裡很空,隻要他不走,住到天荒地老都沒關係,吃喝對於她來說也隻是添雙筷子,正好一個人吃飯有些寂寞,兩個人最好。
經過不斷的驗證,她已經十分清楚,宋青就是個受氣包,變壞不起來,所以不再藏著掖著,直接把話說清楚,讓他安心。
南枝說完,幾乎眼瞧著宋青目光注視過來,長久沒有挪去。
另外兩個民警和交警也同時看向她。
她都這麼講了,說明宋青以後有人管了,但他的情況有些複雜,倆人怕她不知情,將她叫去一邊,問了問她。
她了解的確實不多,隻有民警和交警在,南枝也沒有瞞他們,實話實說隻有自己一個救助者,沒有那個好心人,好心人是她怕惹麻煩編造的。
民警和交警對視一眼,沒說她心眼多,反而誇了她,做的是對的。
宋青的情況非常複雜,他們調查走訪時發現,他幾乎承擔了那家人全部的家務。
那家人女兒就要參加高考,需要輔導,小的要人照顧,哪哪都離不開他,遲早會回來找他,如果她說了實話,到時候那家人直接越過醫院尋她鬨,非要她交人。
她一個小姑娘,壓根鬥不過人家,七八成會吃虧。
他們還
說,本來想等那家人來的時候,找他們要醫藥費補給醫院,沒想到中間插了個她來。
反正他們篤定那家人肯定會找來,如果她不想養了,把人給人家就好,彆忘了要醫藥費。
就說人是扣著的,不給錢不給接走就好,隻有這樣他們才肯出錢。
南枝認真聽著,到結尾時,直接表明立場,“我決定養他,一直養,不送他回去。”
真找那家人要了醫藥費,那家人肯定會使勁壓榨宋青,從他身上討回來。
那家人要宋青回去就是為了乾活,以前健全著也就罷了,現在成了這幅模樣,乾得沒以前多,還不動輒對他打罵。
“醫藥費我沒打算要,人也絕對不給的。”
她態度十分堅決,倒是給倆人弄的懵了一會兒才道:“他今年還沒滿十八歲,監護權還在他叔叔嬸子那裡……”
南枝點頭,“我發愁的也是這個。”
如果是個成年人,是有自主選擇權利的,偏他未成年,很多時候由不得他。
她熱忱看著倆人,希望對方能給她出出主意,看怎樣把他的監護權要下來。
他還有一個多月才成年,這一個多月內要是他叔叔嬸子強行要人,人家有監護權,隻能讓宋青跟著他們走。
一個多月啊,她養幾天就能將人養成現在這幅水靈的樣子,一個多月還不給他折磨成骷髏樣。
而且成年了,他叔叔嬸子非要來鬨也是個問題,必須將這個給解決掉。
倆民警和交警對視一眼,在走廊消防通道口或站或坐許久,終究還是出了個主意。
*
晚上的七點多,南枝送走了他們,回到家發現宋青正在入戶門口等著,雖然沒說什麼,但看得出來很緊張,手握著輪椅扶手,指尖用力到發白。
南枝知道他在擔憂什麼,關了門,走過去,安撫一樣抱了抱他,“放心吧,我們沒談什麼,就是我不想將你送回去,所以問了問你監護權的事。”
她還是有些不確定,又問了一遍,“宋青,你想回去嗎?”
第一遍民警問他的時候,他遲疑了一下,先看向她,似乎想征求她的意見,她什麼都沒有表示,他才搖頭。
這一次他表情更堅定些,眼中的不安和躲閃也去了去,鏗鏘有力回道:“我不想回去。”
南枝點了點頭,“那我更沒有將你送回去的理由。”
她看宋青還是有些在意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背,“放心吧,我們會辦妥的。”
我們——
說明辦事的人不止她一個,應該還有那兩個好心的民警和交警助力。
那倆個民警和交警原本是不認識的,因為他交集上。
剛做完手術,沒有錢住院交醫藥費,他不想治了,但那倆人不讓,叫他好好養著,錢他們想辦法。
住了這麼多天,醫院隻委婉催過,並沒有強製找他要,趕他走,他們肯定出了不少力。
等以後有了能力後,他想償
還他們。
南枝捏了捏他的臉,“好了,不要想那個事了。”
她從入戶門口掛著的包裡掏了掏,摸出一張卡來,“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是借讀卡,他視力好,還拿在她手裡時就看了出來。
東西交到他掌心,他仔細觀了一下,卡上有電話號碼和地址,看著就在這附近,他一個人就能去。
宋青拿著卡,望著上面的VIP字樣,心中有些複雜。
早上南枝問的時候,其實他壓根沒指望過她真的能給他帶回什麼,畢竟之前經曆過太多失望,很早之前他就明白。
不期待就不會有失落。
他對這事看得很平淡,但又忍不住覺得,這次應該不會了,因為南枝是不一樣的。
她真的帶回來,將他的話放在心上,那一點點的、藏在內心深處的欣喜陡然放大,鋪天蓋地而來,像大浪似的,驀地將他淹沒,溺死在裡頭。
南枝一直都在看著他,想從他臉上尋到些什麼,他情緒不太外放,面上還是沒什麼表情,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感覺他好像很受寵若驚似的。
就是那種被惦記,被上心的驚喜。
之前她也有過,隨口一句話,他一直燒著水,知道她胃不好,平時都挺聽話的,在這事上很堅持,非要給她做早飯,還耍心機,假裝早上才看到她發的消息。
哪那麼巧,恰好煮好粥之後才看到。
能讓他也露出一樣的神色,南枝自己也開心,往前面走了走,到樓下倉庫,準備給他第二個驚喜。
她在前面,他就推著輪椅跟在後面。
南枝嗖的一下拿出兩個快遞來,舉在他面前晃了晃,“這個也是你的。”
宋青微微一愣。
快遞其實他知道,今天回來的時候在樓下排了一會兒隊,想拿來著,但考慮了一下它作為‘獵物’的作用又沒有。
說起來‘獵物’這個是騙貓的,她為什麼總是對著他顯她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