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有一點想笑,因為她折騰來折騰去，都沒找到適合他穿的衣服，還把他的頭發揉亂了。

很亂很亂，到處翹邊的那種,她像吃火鍋蘸料汁,吃飽抽紙巾插嘴一樣,自然而然伸手，胡亂扒拉了幾l下。

*

頭上的變化宋青不可能感覺不到，事實上那雙手剛落下的時候,他已經十分清晰地察覺到，那隻手不僅往下壓他的劉海和翹起的部分，還揪了揪可能不願意臣服的發絲，想將它拉直,它不斷地、不斷地穿插在他發間。

他想抬頭瞧一瞧那隻手,被南枝瞪了一眼。

他隻好繼續低著，看對方漂亮的鞋子和帶花邊的襪子。

南枝則緩下動作,接著給他套衣服。

這次是件外套,黑色的,類似於衝鋒衣一樣的款式,也大,不過下面有收緊繩,再加上布料實在舒服,不是硬硬的塑料膜式的可衝洗款,是軟的，很滑溜，非常有質感，一百多,感覺比兩三百的穿起來還舒適，所以還是留了下來。

南枝給他套的時候發現這次袖子不短，剛剛好能遮到他的手腕下方一點點。

這是一個可以穿進去的信號，當然也不一定，因為剛剛就有一件袖子可以，但衣長短了。

她喜歡穿寬鬆的，但因為身子板消瘦，才九十多斤，也不會買太大的，而且喜歡上衣短的，會顯得腿長。

在穿搭這方面她還是很有經驗的，完全沒想到有一天會遇到這種情況，想借給他穿，結果衣服基本都短。

已經沒兩件了，這件衣長感覺是最有希望的，一定要穿上啊。

南枝動作都緩了緩，輕輕繞過他背後，到了他另一邊，要給他套這邊的手。

全程沒讓他自己動，因為有時候剛到一個陌生的環境會有點不好意思。

就像之前她剛到醫院，低血糖，中午餓的不行，感覺有點頭暈，老師問她想不想吃橘子，她不太好意思，拒絕了，其實心裡想的是，快塞我嘴裡！我快不行了！

老師事後還說那時候剛認識她，感覺她有點高冷，不像貪嘴的人，以為她真的不想吃，就沒多讓，自己乾掉了，其實可想讓她嘗嘗自己家種的橘子，很甜。

多忍了四十多分鐘等到外賣的南枝淚流滿面。

她確實不饞嘴，畢竟從小到大也沒少吃好東西，但低血糖這個東西，急的時候土都想啃，那會兒老師自己吃的時候她都想搶過來，到底面皮薄沒好意思。

隻能怪自己，吃過虧，不能讓他也走她的老路。

在不熟的時候能硬塞、態度強硬一點就強硬一點，等以後關係好了互相熟稔了之後再說。

*

宋青在她允許的情況下抬起手，配合地塞進袖子，剛套完就讓他繼續摁著針孔，不讓血倒流出來。

其實摁了有一會兒，血已經基本不流了，但她還是讓摁著，他這隻手隻要一去做彆的就會被她警告。

宋青也隻能本分等著安排。

南枝則繞到他背後，給他理後面的部分，理完發現衣長也不短。

她自己感覺了一下，好像也不小，還蠻合適的，甚至有一點點的寬鬆，感謝這件衣服的設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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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枝長長鬆了一口氣，人到前面也沒閒，拽了拽衣服褶皺的地方，因為已經穿好，也不拘著他，讓他抬起手，她則雙手穿過他胳膊下，拉了拉後面衣擺。

這個動作叫宋青下巴短暫地，虛虛地抵到她肩上。

他幾l乎本能地想起剛到她家時，她給與的那個突兀的、直到現在他都沒想明白為什麼的擁抱，但他知道很暖很舒服，是他半夜醒來都在琢磨的。

為什麼抱他？

第一次有人抱他。

還想再被抱一次。

他知道這個人不嫌棄他，所以小小地、輕輕地將下巴擱上去，抵著幾l層厚實的布料。

她應該感覺不到，但這樣會讓他有一種又被擁抱了的感覺。

*

其實南枝發現了，因為倆人後面就是他目前住的小客廳，玻璃全封的，裡面簾子拉上，外面看就是一面鏡子，而她正對著鏡子，所以將他所有的舉動都觀在眼裡。

他微微挺了挺身子，更往上一些，將下巴抵在她脖間。

她裡面是件衛衣，帶帽子的，外面風衣，相當於兩三件堆積，確實沒感覺到重量和觸覺，但看到了和感覺到了沒什麼兩樣，她依舊靜了靜，不忍心打擾。

過了一會兒，看他有了退卻的想法，剛要離開，南枝卻是不願意了，將他摟在懷裡，拍著背，和剛剛在手機上一樣，開玩笑道：“好了好了，乖寶不哭。”

宋青和之前一樣，沒哭。

但她叫他乖寶。

這個稱呼也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對他喊，平時他的外號不是娘娘腔，就是死變態等等不好的話。

‘乖’和‘寶’，分開念每一個都是很好的字，合起來更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有了一絲寵溺的意思。

叫人無端有種被寵著的感覺。

興許是這兩個字太美好了吧，宋青沒再離開，反而將自己的下巴更往前擱了些，深陷進她厚重的衣物和肩上。

南枝一愣，再笨也感覺到不對勁，收了開玩笑的架勢，認真摟著他，隻是還跟剛剛似的，一隻手在他背後輕輕拍著，安撫他一樣。

宋青完全沉浸在這個擁抱裡，閉上眼，想。

天使連對他的稱呼都是不一樣的。

這個帶著溫熱體溫的擁抱一直持續了很久，久到南枝保持這個姿勢有些累，而且牆上顯示，現在是七點半左右，八點樓下的快遞點要關門，於是她不得不打斷道：“乖寶，我們要快點走了，快遞點八點關門，超市九點左右。”

他似乎不排斥‘乖寶’這個稱呼，南枝給梯上樓，順勢這麼喊道。

他沒有半點提意見的意思，從她身上抽離後，輕輕點了點頭。

自然而然就那麼接受了這個稱呼一樣。

南枝挑眉，

繼續做著出門準備，將薄毛毯折了幾l道後，蓋在他膝蓋上，上面稍微長了一點，一直遮到他胸前。

“剛打完吊針比較虛弱，不能見風哈。”

話說完，感覺還是少了些什麼，丟下一句‘我去拿帽子’，就上了樓。

宋青幾l乎一路目送她離開，又一路看著她下樓，手裡拿著針織的帽子，撐大後套在他腦袋上。

套完隨口誇了他一句，“你戴帽子還挺好看。”

之前或許有人誇過他吧，他也偶然間發現，有人要找他的照片貼在校園吧，讓人評這學期誰最帥，但沒找到，因為他不拍照。

那些人隻好作罷，他也沒有關注校園吧，破舊的手機不支持他上網，沒留意後續。

他隻知道這次是他印象最深刻的。

或許是因為殘了雙腿，跌入低穀，被所有人放棄，這個人是唯一一個不嫌棄他，還不吝嗇讚美誇他的人吧。他對她的印象實在深刻，她做什麼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誇他自然也是。

宋青低頭，看了看身上。

她還把他包的嚴嚴實實，像七八十歲的老頭老太太出門似的。

南枝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結果在推他出門的時候發現門檻很高，過不去，她隻好再退回去，決定將他先放進沙發內，再回來接他。

路過洗手間時，宋青想起洗手間有椅子，想讓她將自己放在洗手間坐著，洗手間靠近入戶門，待會兒她回來抱他的時候可以省點勁。

但她不肯，堅持將他推到沙發邊，給他抱進沙發內才離開。

宋青默默算了一下距離，足足拉長了三五米，她要多抱他十來秒才行。

十來秒，對於一個瘦弱的女孩子來說是個挑戰，但她態度十分堅決。

她說洗手間是上廁所的，不上廁所坐洗手間像什麼話。

宋青窩在沙發內，望著在門口抬輪椅的人，恍神。

南枝，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你在尊重一個被呼來喚去、從未被當回事的小狗。

你在把他當人。

南枝很快回來了，抱著他朝外走，果然像他想的那樣，多了十來秒，並且她抱得很艱辛。

即便如此，也沒有放棄，隻在半路堅持不住的時候將他抵在牆上，休息了一會兒之後才接著走。

宋青繼續被抱著，叫溫暖的懷抱緊實摟著。

他也和上次一樣，悄悄將下巴往她肩上擱了擱，心思紛飛。

誰不想當人呢。

哪怕是真的小狗，也想變成人和主人同吃同睡，在一個桌子上用飯，更何況他本來就不是一隻小狗。

他是一個人，隻不過被當成小狗久了，自己也以為自己是小狗。

因為彆人拿你當小狗，你拿自己當人，會很痛苦，當你也把自己當小狗的時候就很無所謂了。

畢竟那些都是小狗要經曆的。

在農村小狗就是不能上桌，多吃個饅頭就是會被說，哪怕忠心耿耿看守著門，護著雞鴨，也還是會被主人覺得，沒太大價值。

在衡量要不要拉去賣肉，但又覺得沒它看家不行，於是繼續留著。

他在叔叔嬸子家時，就是這樣的小狗。

當小狗當久了，差點忘記了自己是個人。

是個人就是想當人啊。

她把我當人。

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