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成公主又問:“他叫什麼名字?”
“程彌遠。”
當時此人立下大功,陸景灼問他想要什麼賞賜,他說大越各省各州各縣都有書院,人人都求功名利祿,可懸壺濟世者寥寥無幾,他想開辦一處醫館,教人看病。
陸景灼欣然同意,命工部,戶部協助他在京城開了一家名為“天地爐”的醫館,桃李漸漸遍布天下。
楚音故意在寶成公主面前提起他,是為將來渭州爆發瘟疫前,好向陸景灼舉薦程彌遠埋下引子,這樣不會太突兀,不過他若問她為何認識此人,那還是隻能用之前那個“聽說”的爛借口。
但如果寶成公主真願意去找程彌遠,那她就會見識到他的醫術,到時由寶成公主為人證,想必陸景灼不會懷疑。
“此人在津州頗為出名,聽說有枯骨生肉之能,也不知真假。”楚音又添了一句。
津州離京城不算很遠,寶成公主摩拳擦掌道:“我過兩日便去看看。”
楚音見她鬥誌昂揚,問道:“姑姑真是學著玩玩的?”
“……總不能終日無所事事。”她在書房待了幾l日,翻了好些書,忽然對醫術生出興趣。
當年宮裡太醫的醫術若能好一些,她的生母便不會早逝了。
生母走後,她跟兄長相依為命,世間少了一個最疼他們的人。
後來,兄長又病逝了。
她覺得那些太醫真的沒用,竟然沒有提早發覺兄長身子有恙,沒有提醒兄長彆碰女色!
寶成公主幽幽道:“可惜我開竅得晚了。”
楚音見她神色黯然,忽地有些理解,大概寶成公主是想到了先帝,可先帝的病況已經注定,太醫們便是覺察不出的,根本不知如何避免。
“望姑姑能得償所願吧。”她伸手握了握寶成公主的手安慰。
寶成公主看她一眼,笑道:“下回再請你看平戲。”
“好,珝兒,珍兒也很喜歡,”楚音見她手指還沒收回,“姑姑可曾看出什麼?”
一點都摸不出,寶成公主心想,看書跟實踐還是很不一樣,書裡寫了如何號脈,如何辨彆指尖的感覺,可她在家中將丫環們的手腕都摸過了,現在來摸楚音,真沒發現如何區彆眾人脈搏的不同之處。
她訕訕道:“看來得拜師之後才能再替你號脈了。”
楚音笑道:“我靜候姑姑學成歸來。”
不過寶成公主並沒有馬上去津州,還是先陪伴自己的嫂嫂,等嫂嫂的情緒穩定之後,才告訴她自己要去學醫。
薑太後有些驚訝,但多數女子一生都被禁錮於娘家,夫家,鮮少能有小姑子這樣的福氣,她很支持。
寶成公主後來便離開京城前往津州了。
而陸景灼此時已至桐關營壘,他沒做任何休息,馬上親自檢閱將士們的鎧甲,馬匹以及操練情況。
說實話,早前將士們聽說天子要北巡,都是半信半疑,也有暗自揣測他會不會借此
遊玩,放鬆心情,誰想到天子在路途一刻都沒耽擱,到達後也是事必躬親,一絲不苟,這讓將士們肅然起敬,對這位才登極一年的年輕天子產生了信任。
根據檢查之後的結果,陸景灼賞罰分明,立刻將屍位素餐的將領撤職,而有功,能提出有效建議的將士則就地升官,這很高的提升了將士們的積極性。
隨後的幾l日,他們士氣高漲,操練時如猛虎下山。
陸景灼又舉行了狩獵比賽,自己也親自下場。
將士們興致勃勃,前排舉著旌旗,後排提著弓箭,在一聲喝令下齊齊衝向了前方的草原,煙塵滾滾。
陸景灼不慌不忙,在馬背上拉弓射箭,準確地打中獵物。
最後點算時,他們發現天子完全不輸於他們這些久經沙場的兵士,頓時對他更為佩服了,而陸景灼也心情舒暢,賞賜了武藝高超的將士,與他們一起暢飲。
篝火旁,天子容貌俊美,一身騎射服英姿勃勃,言行舉止張弛有度,唯一有點奇怪的是,他掌中偶爾會握著一個香囊,低頭輕嗅,這讓將士們懷疑,是不是香囊裡有什麼提神之物,可令天子渾身舒爽。
當然,也有人猜測會不會是皇後贈予。
如果是後者,那倒也可以解釋為何天子成親數年都沒有納妾,這架勢顯然是要獨寵皇後。
衛國公孫廣作為此趟隨行保護天子的武將之一,聽到旁人小聲議論,便打消了要將女兒送入宮的念頭。
想被天氣器重,再上一層樓的話得投天子所好,而不是背道而馳。
他隻能另尋他法。
兵部尚書見桐關已整肅,建議陸景灼次日便趕往邊疆軍事重地苔州。
始終是天子,不能離開京城太久,得速戰速決。
陸景灼自不反對。
早點辦完事情也能早點回去,他站起身,將掌中香囊放入袖中。
………………
晚一點可能要下一場雷雨,院內青瓷缸內的錦魚都遊了上來,張著嘴透氣,天氣也格外悶熱。
楚音下午去了春暉閣與陶尚書商量,想給兒子添一門騎術課,由她來教,陶尚書沒有反對,立刻同意了。
回來的路上,陸珝盯著母親瞧:“他居然一點沒有凶您。”
楚音一笑:“學騎術是好事,陶尚書為何要凶為娘?”
“孩兒也猜到娘出面一定行,可他一點沒為難您,孩兒懷疑他是因為您是皇後,欺軟怕硬!他平常對孩兒可沒那麼和顏悅色!”
“彆這麼說陶尚書,”楚音板起臉,正色道,“君臣有彆,師徒有彆,你跟他是師徒,陶尚書自然要以老師的身份待你,如果事事都順著你,你還會好好聽課嗎?不聽課,不學無術,怎麼當儲君,以後怎麼幫你父皇分憂?”
原來母親嚴肅起來也挺令人生畏的!
陸珝縮一縮腦袋:“孩兒明白了,娘您彆生氣,孩兒以後再不會說陶尚書的壞話。”
“這才對嘛,走,我們去跑馬場,為
娘這就教你騎馬,正好我自己也練練。”
母子倆騎了一個時辰方才回來。
陸珍看著汗流浹背的兩個人,笑道:“騎馬這麼辛苦,我真不知娘跟哥哥為何喜歡!”
“踢毽子也會出汗。”陸珝道。
“那不一樣,踢毽子想不踢就不踢了,騎馬還得爬上爬下的,可麻煩了,還不如喂馬好玩。”
蘿卜青菜各有所愛。
陸珝不想為此跟妹妹起爭執,不再反駁。
楚音卻道:“你隻是現在不想學,以後長大了指不定又會生出興趣。”
或者是嫁人之後。
她那未來女婿可是文武雙全,那騎術也是極為出眾的。
不過想到女婿,少不得便想到俞司仗。
也不知她有沒有嫁給宋國公了?楚音念頭一動,吩咐忍冬:“你找個內侍出宮去問問,俞司仗如今在何處,在不在京城,在京城的話,有沒有出嫁。”
這俞司仗真是好福氣,隻不過教了娘娘一陣子騎術,居然引得娘娘如此關心。
忍冬應聲而去。
楚音去裡間洗浴。
換了衣服,正抱著陸瑜逗弄時,弘義殿那裡送來一幅字,說陸景睿的傷勢又好了幾l分,他已在嘗試寫字,想讓她這大嫂看看,寫得如何。
然而楚音的腦中卻是浮現出陸景睿登極之後下令抓她楚家人入獄的聖旨。
他奪了陸珝的帝位,而楚家是陸珝的外祖家,自是要鏟除異己。
楚音恨不得將那幅字揪成一團。
忍冬並不知主子在想什麼,湊上來笑道:“三殿下才開始練字,居然寫得不錯呢。”
“是啊,”楚音瞧著這與那聖旨相差無幾l的字跡,“三弟果然天資聰穎。”
可這樣的聰明人,到底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呢?
單純想得到她誇讚?
這根本不可能。
但字都送來了,多少得誇兩句,楚音讓人去傳話,鼓勵陸景睿繼續練習,說他在寫字上面很有天賦,指不定哪日會成為大越的書法大家。
這話有點誇張了,但陸景睿並不懷疑楚音是在諷刺,反而很受用,吩咐竹黃磨墨,又開始臨摹起字帖。
這股悶熱一直持續到亥時,隨著驚雷的驟然響起,化作瓢潑大雨落下。
楚音從夢中驚醒,心跳不止。
下意識尋找可依偎之處,卻發現身側並沒有陸景灼。
如果他在,她肯定會藏入他懷裡。
楚音擰了擰眉,無可奈何的側了個身,聽雨點敲擊琉璃瓦,劈裡啪啦。
不知他那邊可曾下雨?
也不知他現在到何處了?有沒有離開桐關?
路上應該沒有遇到事吧?
思緒亂七八糟,正如屋頂彙聚的雨水,沿著屋簷衝刷下來,濺起一地水花。
完了。
睡不著了。
楚音坐起身,靠在床頭。
她很少有睡不著的時候,但每次睡不著,都有他陪在身邊,無論是為她打蟲子,抱她,或者是做些不正經的事兒……
不管是哪種,她最後總能睡著。
可今晚……
楚音下床,趿著鞋走向窗子。
又一道閃電,隻見院中小樹苗晃得快要倒下去。
然而側殿卻靜寂無聲,三個孩子居然都沒有被吵醒。
看來聽課念書確實很累……
至於另外一個孩子,隻能說天賦異稟,就是能睡,不哭。
楚音唇角翹了翹。
電閃雷鳴中,桌案上躺著的一枚扳指泛著瑩潤的玉光,她拿起來套在拇指上,準備回去再試試能否入睡。
而遠在百裡之外的陸景灼剛剛到達一處驛站。
本來計劃是在戌時之前到達的,誰料中途突然下雨,嚴重影響了行程。
驛站的小吏忙著燒水,忙著準備膳食招待天子。
東淩則從包袱中取出乾爽的衣物。
陸景灼脫下外袍,正待去裡間清洗,忽然想起一件事,忙返回兩步拿起能擰得出水的騎射服,而後在袖子裡一摸。
見他動作僵住,東淩暗道不好。
不會是皇後娘娘送給主子的香囊丟失了吧?
他大氣不敢出一聲。
最好不要。
這大雨天的去哪兒找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