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沒有反應, 楚音倏地停住:“殿下可是聽著?”
“嗯。”
“殿下不做評價?”那也是陸景灼未來的親家母。
陸景灼淡淡道:“眼見為實。”
“……”
剛才的話全都白說。
不過他的性子一向理智,此話並不突兀,但楚音也沒興致繼續往下說了, 蓋好錦衾道:“明日騎馬很費體力, 今日妾身想早點歇著。”她這般挑明,實在是因為最近行房次數過多,不提一下的話,不能早睡。
陸景灼當然聽得懂。
她這是為了學騎術放棄了“要孩子”。
不同的床,不同的夫妻。
晉王府內,陸景辰正跟唐飛燕商議做媒的事。
“我思來想去,不能讓你堂哥出面,過於明顯……隻怕父皇會不快。”
他是想得到太子之位, 也儘力在父親面前表現,但若是讓唐家的人娶了江玉媛,那真是“司馬昭之心”,父親不會喜歡他如此明目張膽。
“得另尋他人,不能將你我, 還有你娘家牽扯進來。”
唐飛燕依偎在他懷裡:“都聽你的,我現在不衝動了,你瞧, 我都是先跟你商量。”
“好, 你得保持住, ”陸景辰揉揉她的頭發以作鼓勵, 後又一歎, “隻是這樁事沒那麼好解決,你不也聽到了嗎,這江姑娘不想嫁人, 不然姑姑也不會如此頭疼。”
唐飛燕笑了:“夫君,你總訓我,但這一方面你可是比我笨多了!”
“此話怎講?”
“女兒家沒有不想嫁人的,我告訴你,那日拜月她真的跪了好一會,我可以肯定,她隻是嘴上說不嫁。”
“那她為何要撒謊?讓姑姑替她找個乘龍快婿不就成了?”
“無非是想討姑姑歡心嘛,假裝不嫁人也要儘孝心,姑姑可不得更疼她?再說,嘴上講幾句甜話又不費事,到時她找著如意郎君,又可以說成是為滿足姑姑心願。”
陸景辰緩緩點頭:“你說得也有理,但此事仍是棘手,一來家世得般配,二來還要江姑娘喜歡,不容易。”他結交的那些家族裡也不知有沒有這樣合適的公子。
“江玉媛什麼家世?京城隨便抓個公子都能配得上,我看姑姑那急切的態度,隻要那公子能得江玉媛歡心,姑姑肯定同意,”唐飛燕眼眸轉了轉,“‘好女怕纏郎’,找個有手段,會哄小姑娘的。”
事成了,寶成公主了了一樁心事,定會感謝他們,而那江玉媛嫁雞隨雞,當然會聽從夫家,以後便可讓她去說服寶成公主支持他們。
陸景辰沉吟:“要博得歡心,那公子至少還得容貌出眾。”
“對,定要有夫君你這樣的謫仙之姿才行!”
他這妻子隻要不惹事還是挺可愛的,陸景辰笑著捏她臉:“無事獻殷勤,行,今兒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她服了偏方,正急著懷上。
不過孩子確實很有必要。
如果他們一直無所出,那父親在儲君之事上絕對不會動搖。
可惜兄長已有嫡子,就算他生出兒子,這方面也勝不了兄長,頂多是旗鼓相當。
說到底,差在一個身份。
陸景辰暗歎口氣。
天色漸明,窗戶中隱隱透出一縷橙光,太陽將將升起。
楚音忽然醒了。
許是因為昨夜睡得早,又惦記練習騎術的事,比平常早起很多。
可就是這個時辰,陸景灼也已不在東宮。
楚音隨意披上件外衣走到窗口。
入秋後,院內的角落每隔一夜都會堆滿落葉,層層疊疊,若是不掃,兒子瞧見準得上去踩兩腳。
碎裂的聲音叫他歡快。
女兒不喜歡踩,她是個小饞嘴。
楚音抬起頭看向石榴樹。
石榴終於熟透了,掛在枝頭紅彤彤。
現在肯定很甜。
她腦海中浮現出上回試圖讓陸景灼吃石榴的事兒,始終有些遺憾。
一來沒有一起“同苦”,二來他的表情太少了,真不知吃到酸石榴是何模樣。
她可能這輩子都看不到。
不過這樣的好奇,在前世她是不會有的,好似孩子般的幼稚……大約還是因為知道他終將喜歡她的底氣吧,便敢生出捉弄他的心思。
楚音收回目光,喚宮女進來。
連翹走得飛快:“您怎得不聲不響就起了?”
“睡夠了,”楚音張開手,好讓她們穿衣,“早膳讓他們做碗蟹肉面。”
中秋之後,螃蟹一日比一日肥美,正是合適品嘗的時候。
連翹笑道:“那得早點去說,做起來可麻煩。”忙朝外走去。
忍冬揶揄:“連翹還體貼那些廚子呢,殊不知他們個個都偷吃得油光滿面。”做廚子的就沒有不偷食的,那剩下的邊角料都進了自個兒肚子。
楚音聽了一笑。
要說偷,那宮裡偷東西的可多了,彆說廚子,那養馬的也會從馬食裡偷,花農會從苗子裡偷,裁縫會從衣料裡偷。
她變成魂魄後,不知看到多少這樣的事情。
不過“水至清則無魚”,宮內人太多,事無巨細都親力親為沒有誰能做到,偶爾便睜隻眼閉隻眼,但大錯就不行了,比如偷百姓口中的米糧,偷國庫白銀,還有之前那個偷珍寶以至於燒了藏書閣的,那都無法容忍。
楚音拿起鏡子瞧瞧自己的臉:“梳個單螺吧,今兒要去騎馬。”
“是。”
等她梳妝打扮好,那蟹肉面也端來了。
熱氣騰騰,香味撲鼻。
一筷子下去,滿滿雪白的蟹肉,又有炒蟹黃做得澆頭,鮮美到了極致。
楚音吃得心滿意足。
歇息一會,她就打算去練功法。
騎馬歸騎馬,功法仍不可丟,誓要活到滿頭白發。
剛要換短打時,娘家捎信來了,說兄長與那竇姑娘十分相投,故而母親寫信將此事告知父親,就等父親回應,父親如果同意,那這門親事立時就成了。
楚音看完,覺得此事已是板上釘釘。
前世那王家,父親都同意了,竇家他怎麼可能反對?
楚音將信收好去換短打。
兩個孩子自不必說,每逢她練功法,都要跟著學的,為此常摔跟頭。
但孩子都不怕疼,摔了立馬就起來。
午時,楚音叫小豆爬梯子摘了六個石榴。
陸珍高興極了,等著吃。
石榴的果肉紅紅的,果然很甜。
娘仨吃了兩隻石榴,她又另外剝了一小碗留給陸景灼。
送走兩個孩子後,她吩咐忍冬:“叫廚房多做一碟軟香糕,一碟雪花酥。”
忍冬不解:“午膳吃嗎?”
“不是,帶去跑馬場的。”
忍冬:“……”
“光吃糕點恐怕有點噎,再帶一壺百花茶吧。”
忍冬已經滿腦子的疑惑了:“是。”
楚音又挑了一件橙色繡蘭華紋的騎射服,準備等會換上。
陸景灼入殿時,她正好從裡間出來。
“剛摘下的石榴,殿下要嘗嘗嗎?”
不好的回憶總是記得很牢,陸景灼立刻想到那酸澀的滋味,斷然拒絕:“不要。”
“……”
楚音有點沒面子,差點想噘嘴。
陸景灼轉身洗手。
她看著他修長的背影,思忖片刻,走上前道:“是熟的。”
這回她沒想捉弄。
陸景灼朝她瞄一眼。
她捧著隻天藍釉十棱碗,表情一本正經:“剛才妾身跟珝兒,珍兒都吃過了,很甜。”
碗裡的果肉跟之前的粉白比,顏色確實不一樣,很深的紅,但陸景灼不說吃,也不說不吃,隻慢慢擦手。
那方玉色的面巾在他掌中起了深深的褶皺。
她離他不過半尺遠,如果取一顆放他嘴裡,再容易不過。
他該不會是在等著她喂吧?
可能嗎?
怎麼想都不太可能。
楚音猶豫不決。
他擦完手,目光再次落下,二人視線交彙,如兩捧湖水撞在一起,濺起朵朵浪花又歸於平靜。
過得片刻,他把她手裡的碗拿了過來。
楚音抬頭看他,猜不出他剛才的意圖。
到底是不是要她喂啊?
他就不說!
“甜嗎?”她問。
“嗯。”
比上回的甜多了。
她確實沒騙他。
宮女們將飯菜端上來,二人坐下用膳。
雖然昨晚她跟他提過騎馬的事,但他並沒有再問。
倒是廚房那裡送來兩碟糕點使得他多看了一眼。
楚音解釋:“不是現在吃的。”
他當然知道。
她從不在午飯時品嘗糕點,所以有些奇怪。
楚音進一步解釋:“妾身是準備等會學習騎術的時候請俞司仗吃。”
陸景灼:“……”
飯後,楚音就開始準備去跑馬場的事。
穿騎射服,穿靴子,戴護膝,護手。
陸景灼臨走時朝她看一眼,她正忙得不亦樂乎,都沒注意到他。
那套橙色的騎射服穿在她身上,曲線分明,又鮮麗奪目,叫人挪不開視線。
他凝視一會,朝外走去。
楚音看時辰不早,也整裝出發。
兩個孩子瞧見母親,叫道:“娘,這什麼衣服啊!”
“騎馬穿得騎射服。”
陸珝叫道:“娘要騎大馬了?我也要騎!”
楚音摸摸他的腦袋,哄道:“等娘學會了教你,你乖乖等著。”
攆車直奔跑馬場。
俞司仗已經在等候。
她穿一身石藍色騎射服,頭發全部束起,英姿勃勃。
楚音忽然明白第一次看到俞司仗為何沒有馬上認出來。
前世,她變成魂魄後一直被困在皇宮,直到女兒出嫁前才在宮裡見到這俞司仗,記憶裡的宋國公夫人沒有這般英氣,一來許是打扮的關係,二來,她跟宋國公感情不錯,身上添了幾分女人家的溫柔,神態間有稍許改變。
“俞司仗,今日勞煩你。”楚音扶著連翹的手走下車。
“太子妃您客氣了,”俞司仗上前行一禮,“您很準時。”
說是未時末就是未時末,一絲都沒晚。
“讓你久等不好,再者,人不能言而無信。”楚音瞧見她嘴唇有些乾,許是被這空闊之地的風吹的,她吩咐連翹,“倒一杯花茶給俞司仗。”
連翹打開食盒蓋,倒茶。
俞司仗才發現那食盒裡不止有茶還有糕點。
她不禁生出疑惑。
楚音笑道:“俞司仗,不瞞你說,我從未騎過馬,恐怕你會教得很辛苦,故而我帶些點心,中途我們可以稍作休息,接著你再繼續教。”
全無架子,又細心周到,俞司仗十分驚訝。
原來太子妃竟是這樣的性子。
俞司仗也露出笑容:“卑職一定竭儘全力教導太子妃,不讓太子妃失望。”
“好,我們開始吧。”
……………………
窗外大片的蒼綠隨著秋日漸漸轉黃。
樹葉落得多了,便不似夏天濃蔭遮蓋,故而白日比往常更亮堂些。
陸景灼朝外看一眼,目光卻突然收不回來了。
腦海裡是她穿著騎射服的模樣。
此時,她在乾什麼呢?
在騎馬還是在跟俞司仗吃糕點?
她誇讚俞司仗的騎術好,可她的身子真的受得了嗎?恐怕騎一會,就要撐不住哼起來了吧?
陸景灼絲毫不懷疑她晚上會渾身酸痛。
想到這裡,他提筆在宣紙上寫下一行字交給東淩。
東淩一看,發現是藥膏的名字,頗為吃驚。
“您受傷了啊?”
陸景灼搖搖頭,用眼神示意他去太醫院取。
可東淩怕自己失職,連太子殿下受傷都不知,又追問了一句:“您沒受傷要什麼藥膏啊?您彆瞞著奴婢!到底何處受傷了?何時傷到的?”
今兒是嚴苛的陶尚書在講課,他剛才就見陸景灼分神了,再加上這一出,頗為不滿,揚聲道:“殿下,聽課需得兩到,耳到,心到,心不在此,則耳不聽仔細;心耳既不專一,決不能記,記亦不能久也。二到之中,心到最急,心既到矣,耳豈不到乎?可是臣何處不對,請殿下指出!”
陸景灼:“……”
他聽了三年多的課,第一次在書堂被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