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音的心情跌入了穀底。
原來陸景灼之前說“不會想她”是真的。
她偏偏不信,還捶他,說他口是心非。
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楚音的臉更燙了,有種無法承受的羞恥感。
也不知陸景灼現在對她是個什麼想法。
設身處地,假若她是陸景灼,大約是覺得她撞壞了腦袋……
楚音手指輕輕揉著太陽穴。
她到底為何會犯這種錯?
是因為眼睜睜看著他受了八年的折磨,故而理所當然覺得他用情至深,一開始便會喜歡自己?還是她太急於想要一個圓滿的人生?
她不清楚。
想來想去,可能是重生後,高興得昏頭了吧!
好在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她還是能做回那個端莊賢淑,行止有度的太子妃的。
卻說陸景灼跟陸景睿送薑皇後回去坤寧宮時,江玉媛踉蹌著從側殿出來。
“娘娘,聖上跟堂嬸他們都走了嗎?”她露出著急的樣子,“我本來想著,哪怕再不舒服還是要去送一送……這下怎麼辦,堂嬸隻怕要失望了。”
小姑娘頭發鬆散,面色蒼白,楚楚可憐,薑皇後寬慰道:“無事,我跟善慧說過你的病情,她不會怪你。”
“多謝娘娘,”江玉媛瞥到陸景灼跟陸景睿,忙上前行禮,“原來表哥,三表哥也在……”
陸景灼沒說話,陸景睿倒是好奇:“你得了何病竟留在宮裡?”
“回三表哥,我是因為中暑。”江玉媛鮮少見到陸景睿。
這少年生得極為秀麗,雌雄難辨,很容易讓人記住,可惜不得寵,就是個做偏僻之地藩王的命,她的視線很快落在陸景灼身上:“表哥,上回打攪您用飯,我還未曾好好道歉。”
“不必,”陸景灼也不知這有什麼好道歉的,看向薑皇後,“母後,今日起得早,您好好歇著吧。”
他的目光連瞬息都沒有停留,江玉媛的心頓時一涼。
“表哥……”她忍不住道,“上回您給我請了馬院正,可他去燕山了,我現在該請哪位太醫呢?”
這似乎不該問他吧?
陸景灼淡淡道:“你既是坤寧宮的客人,自由母後負責。”
“是啊,你彆擔心,太醫多得是。”薑皇後道,“小小一個中暑,總能看好的。”
江玉媛抿起嘴,不敢再多言,生怕惹陸景灼不快。
這些舉動都落在陸景睿眼裡,他嘴角牽了牽,江玉媛似乎是看上他的兄長了。
難怪那幾次他總覺得江玉媛叫“表哥”叫得很甜,輪到“二表哥”,“三表哥”時,就沒有什麼甜味了,單純隻是個普通的稱呼。
可惜大哥不近女色,有個太子妃已經足夠,哪裡還會多添一個側室?
江玉媛實在是打錯算盤。
陸景睿道:“母後,要不請徐太醫吧,孩兒覺得他的醫術僅次於馬院正,劉院判,前年孩兒也中過暑,就是他看好的。”
“你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好,就請徐太醫。”
江玉媛見狀忙道謝:“多謝三表哥。”
“你謝得太早了,”陸景睿打趣,“等治好再說吧,我觀你的症狀比我那時要嚴重。”
做賊心虛,江玉媛臉頰微微紅了紅:“是我……我身子不如三表哥康健。”
“哦?”陸景睿挑眉,“莫非你也體弱,與大嫂一樣?”
“不是,我沒太子妃那麼……”江玉媛有點結巴起來。
身子弱可不是好事。
像楚音這樣的,來個月事都要看太醫,指不定活不長或者很難再懷上孩子,那多少會影響她太子妃的位置,所以她的身子決不能比楚音差。
江玉媛自覺說錯話,立刻做出頭暈的樣子,搖搖欲墜。
青霜嚇一跳,急忙上前扶住她。
薑皇後吩咐宮女:“快去請徐太醫。”看向陸景灼跟陸景睿,“你們回去吧。”
那二人行一禮,告辭離去。
好好的機會又沒了,江玉媛靠在青霜肩頭,惱恨自己不夠機靈,竟在關鍵時候犯錯,不過這陸景睿也著實多事,誰要他提建議了?
他不開口,她也不會說自己身子不好。
江玉媛為此討厭起陸景睿來。
巳時的烈日十分毒辣,將玉輅照得處處發燙。
建興帝的耳朵“嗡嗡”的響,被兩個孩子吵得受不住。
陸珝卻還在問:“皇祖父,這馬兒為什麼身上長黑點呀?”
“這不是黑的,是黃的。”陸珍道。
“是那一隻,不是這隻……”
建興帝端起涼茶潤了潤喉嚨,而後命車夫將玉輅停下,探出頭跟賀中道:“把他們兩個馬上抱去給太子妃……就說兩孩子想娘親了。”
賀中一直陪在身邊,十分理解天子的感受:“是,奴婢這就去辦。”
他翻身下馬,將陸珝先抱在懷裡,又命另外一名內侍去抱陸珍。
太子妃的寶車就在後方。
賀中過去行禮道:“太子妃,聖上說不好將您跟兩個孩子分開太久,故而命奴婢抱來,他們也很想您。”
一個時辰,有點快。
楚音忍住笑:“好,勞煩你。”
兩孩子見到娘親,一起撲上來:“娘,皇祖父的車比這個大。”
“那當然,皇祖父是天子。”
“天子是什麼啊?”陸珝問。
“天子是受天命而立的帝王……”他肯定聽不懂,楚音轉移話題,“你們是不是老問皇祖父問題啊?都問些什麼?”把公爹弄得一個時辰就熬不住了。
“剛才哥哥在問馬。”
“嗯,拉車的馬,長了黑點的。”
“還問了什麼?”楚音道。
“問皇祖父喝的什麼水,苦苦的,很難吃。”
“不是,那是茶。”
“你們祖父喝得是涼茶,繼續說,還問了什麼,”楚音捏捏兩人的小臉蛋,“好好想想。”
“……問皇祖父那個飛在天上的東西,哦,叫旗。”
“旗上的東西,好奇怪。”
“皇祖父可告訴你們是什麼?”
“嗯,是什麼鳥……”
“……”
時間在亂七八糟的對話中不知不覺過去了。
午時,車隊停下,內侍們忙著設桌椅,擺午膳。
寶成公主搖著紈扇下來:“路上可真熱,幸好我帶了幾塊冰……哥哥,這寒瓜,桃子現在都是涼涼的了,肯定解暑。”她命丫環端過來。
唐飛燕瞧見,驚喜道:“姑姑,您太細心了,幸好有您,我們這會兒才能享福。”
寒瓜切開來紅彤彤,十分誘人,咬一口,涼氣順著喉嚨往下流,確實舒服。
建興帝笑眯眯道:“有心了,坐下吧。”
寶成公主便坐在建興帝身邊。
楚音要帶兩個孩子,自是最後一個才到的。
建興帝見到孫兒孫女,立刻想到帶孩子的不易,瞧這兒媳又順眼一些:“阿音,你也過來坐……嘗嘗善慧拿來的寒瓜,給珝兒,珍兒也嘗嘗。”
“多謝父皇,姑姑。”楚音應聲過去。
陸景辰夫婦反而是最後落座的。
唐飛燕心頭暗惱,想起剛才玉輅在中間停了一下的事,忽然道:“嫂嫂,珝兒,珍兒怎麼在你那邊呢?我記得之前明明是跟父皇在一起的。”
定是兩個孩子不討喜,公爹受不得還了回去。
楚音跟她有過兩世的相處,哪兒不知她什麼想法,歎息道:“都怪我,教出了兩個小皮猴,父皇脾氣好能忍他們這麼久,我平日裡還得要小豆跟七娘幫我才能應付過來。”說完朝建興帝道歉,“兒媳失職,請父皇見諒。”
建興帝淡淡道:“無妨。”
瞧這“硬邦邦”的兩個字跟臉色,公爹想必是對楚音不滿了。
確實,沒把孩子教好就是母親的問題嘛,太子殿下要聽課,平日肯定沒空管,但唐飛燕嘴上卻寬慰起楚音:“嫂嫂,你帶兩個孩子委實辛苦,難免有差錯,人無完人。”
真是什麼話都給她講了。
楚音笑笑,沒搭話,喂孩子吃寒瓜。
因為這一招唐飛燕使得較為隱晦,陸景辰沒覺察出,正側頭討好寶成公主。
“姑姑,聽說您想尋高僧法明的舍利子?”
“對,你知道下落?”
“侄兒認識一個人,他可能知……等侄兒問到了再告訴姑姑。”
寶成公主十分高興,拍一拍他的手臂:“好啊,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不得不說,比起她那冷性子的大侄兒,二侄兒貼心多了,首先,那張臉看了就叫人愉悅,總是眉眼含笑,如春風溫煦,再者,態度恭敬,不求都應。
不過寶成公主也不傻,拿人手短,她得了陸景辰的好處肯定會付出代價。
“得了舍利子,我定請你吃飯……還有我府上的東西,隨你挑。”話得講清楚,她不可能為一個舍利子就冒然去勸兄長換個儲君。
說實話,除非陸景灼變成她的敵人,不然她是不會插手的。
“隻是舉手之勞,問一問,哪要姑姑破費呢。”陸景辰也沒想過憑這件事就能動搖寶成公主。
拉攏人心沒那麼容易,所以他願意等。
五年,十年,或者更長都行。
帝位固然令人向往,但命也得保住,他是不會用激烈的手段的。
“是了,姑姑,您怎麼沒把姑丈……”陸景辰正要關心下江羨,卻聽身後傳來幾聲犬吠。
四周的兵士馬上戒備起來,楚音往東面看去,發現遠處原來是一片碧綠色的芋田。
田地裡有兩條狗在叫,還有些農人路過。
如果是麥田的話,可能已經被蝗蟲吃光了。
楚音想起易簡,忍不住問建興帝:“父皇,易大人推行防治蝗災的辦法可順利?”雖然她讓他提早上了京城,可也不知會不會又遇到阻礙。
當然,可能性很小,畢竟有公爹盯著。
建興帝睨她一眼,打趣:“怎的,怕不順利,朕罰你?”
“兒媳甘願受罰,但兒媳也是真的擔心……”
“有何擔心的?此前阻撓的官員朕已經殺了,看誰還有這麼大的膽子!”
楚音咋舌。
公爹真是雷厲風行。
“是兒媳多慮,兒媳以後再不會問了。”
這件事楚音功勞最大,建興帝見她是出於真心,便道:“易簡建議百姓八九月種植芝麻,豌豆等作物,朕打算讓景灼督察,到時你跟著去看看吧。”
楚音眼睛一亮,笑道:“多謝父皇。”
唐飛燕聞言渾身冒酸,不知建興帝為何如此。
不是剛才還在怪楚音帶不好孩子嗎?
可她不敢質疑。
建興帝的目光又落在陸景辰身上:“景辰,你到時也跟著景灼去學習學習。”
“是,父皇。”陸景辰大喜。
唯獨唐飛燕沒被提到名字,立時像隻霜打的茄子一樣蔫掉了。
膳後,車隊又開始向著燕山進發。
在次日的清晨,楚音透過車窗看到了像一把利劍,穿入雲層的燕山。
不知是不是此地水汽重,風吹入車廂,帶來一陣陣的清涼。
好舒服。
楚音牽著兩個孩子的手從馬車裡下來,興奮地道:“珝兒,珍兒快看,這就是燕山,等會我們就要上去了!”
而遠在京城的陸景灼正在乾清宮批閱奏疏。
不用東淩報時,看窗外的陽光,他便知已到辰時。
楚音跟孩子們應該在燕山了吧?
他腦中浮現出她委屈的說“哭著要殿下”的樣子。
十五日,在她眼裡竟好像是十五年,為個短暫的離彆,千般撒嬌,百般癡纏。
所以現在分彆了一日,她有沒有想他想得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