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實在是一句很掃興的話。
但也不是毫無原因。
他們的感情一直都是平淡如水,她從未送過他東西,而今突然送瓶花,想必他也十分驚訝,才會往彆處想。
不過前世陸景灼倒是送過她一幅柳旭的字。
那時她已經搬入坤寧宮了,有日見東淩捧著幾卷書畫進來,說是地方官員進貢的,陸景灼準備選一幅掛在書房,她好奇瞧了瞧,竟發現其中一幅乃是魏朝書法家柳旭的《求真錄》。
柳旭的字飄逸挺秀,骨力遒勁,她一向喜歡,早前就已經收藏了三幅,唯獨缺這一幅,簡直是巨大的驚喜。
晚上,她跟陸景灼提了下,委婉地表示出要收藏的意思,陸景灼表情淡淡,說隨她怎麼處理,本來剩下的書畫都是要送入庫房的。
當時她沒有多想,後來才知,哪裡有這麼巧的事情:正好有官員進貢書畫,正好裡面就有柳旭的字。
很顯然,那是他千方百計替她找來的……
但他從未告訴她。
他的嘴是白長的。
楚音道:“我沒什麼事要跟殿下說,就是想送你一瓶花,我希望你看到花就能想到我。”
雖然她已經在注意自己的身體了,可剩下的時間到底有多久,誰也不知,她希望在活著的時候,彼此不要再像前世那樣錯過。
竟然不是行賄。
陸景灼有點意外,那是為什麼?
她所謂的“看到花就能想到她”又是何意思?楚音怎麼越來越讓人看不明白了。
殿內一陣安靜,有種莫名的沉悶,總不是好的氣氛。
可楚音了解他。
他就是不愛表露,現在知道她的想法,不定多高興呢,她拉一拉他衣袖:“就放在書房好不好?我花了一下午時間,還忍著疼。”
苦肉計?
陸景灼心想,插花又不是他吩咐的,算不到他頭上。
隻這樣冰冷的話,在對上那雙帶著期盼的眸子時,到底沒能說出口。
當他默認,楚音笑盈盈吩咐東淩把花瓶搬去書房。
東淩隻忠心於陸景灼,沒得令,卻是不敢動。
楚音便也仰頭看他,用催促的眼神。
跟以前相比,她真的變了,言行舉止都跟往日不同,多了好些親昵,若說是為添個孩子,他可以接受,但事情好像不止那麼簡單。
陸景灼道:“搬吧。”
東淩這才動手。
因楚音還在月事裡,膳後早早就睡了。
陸景灼坐在書房,看著那瓶花出神。
瑞香花的味道淡淡的,是有些提神,叫他想起不少以前的事。
在青州的事,還有楚音剛回京時的事。
相隔兩年有餘,二人久彆重逢,楚音都不曾這樣主動,隻是在風中微微一笑,叫他“殿下”,而後攜著兩個孩子過來,教他們喚“爹爹”。
這是他所熟悉的楚音,而不是現在這一個。
等到戌時,他回去臥房。
隔著淡青色金繡菡萏的紗帳,依稀可見錦衾下起伏的輪廓,曲線優美。
他看了片刻,撩開紗帳睡下。
不知是不是弄出些許動靜,楚音竟朝這邊貼過來,一雙柔軟的手摸索了下,準確鑽入他懷裡。
很難不讓人懷疑是故意。
他沒動,等著她下一步的動作,想看看又有何意圖。
誰料她半響都沒有動,就這麼挨在他胸口,睡得十分踏實。
並非冬日,實在是有些熱。
不到一會功夫他便覺難耐,她貼太緊,額頭抵著他脖頸,呼吸從微張的唇溢出,淡淡的蘭香,時不時鑽入鼻。
他渾身都要冒汗,便握住她香肩,把她輕輕往外推。
她似乎不願意,哼了聲,櫻色的唇嘟起來,竟露出幾分委屈。
很依戀他的樣子……
陸景灼口乾舌燥。
就在這時,楚音睫毛顫了顫,忽然睜開眼。
四目相對,在夜色裡激出一絲火花。
她愣了片刻,嗓音微啞的問:“殿下……幾時了?”
“戌時末。”他嗓音更啞。
她是酉時睡的。
“我怎麼醒了。”楚音不明白,掩住嘴唇,打了個嗬欠,“才睡了一個時辰。”
應該是被他推醒的。
雖然他已經用了最小的力氣。
陸景灼輕咳一聲:“……繼續睡吧。”
她嗯了聲,但沒有閉起眼。
兩個人的姿勢有些奇怪,她的腿貼著他的腰,可上半身竟離了一段距離……
她是怎麼弄得?
總不至於是睡著的時候,姿勢太糟糕,橫過來了吧?
有點丟人。
她把腿縮回來,背過身去睡。
在濃密的烏發中依稀露出一截雪白,那是她修長的脖頸,陸景灼目光落在上面,呼吸微微一重。
真是難以相信,他剛才竟然在她來癸水的情況下生出了欲念。
腦子裡有些不管不顧,瘋狂的想法……
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變得是楚音,怎麼他也跟著不太對勁了?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陸景灼緩緩吐出一口氣,閉上眼。
因休息了兩日,楚音已經舒服許多,想到此事可能會驚動到薑皇後,便帶著兩個孩子去請安。
薑皇後果然知道了:“聽說請了劉院判,果真無事?”
“確實無事,是兒媳的錯,累得殿下跟姑姑白擔心一場,兒媳下回會注意。”
“誰會拿自己身子開玩笑?無妨的。”薑皇後拉著孫兒,孫女的小手,“你帶大他們辛苦了,自然要注意身體,等月事好了,便好好練那什麼……”
“五禽戲,八段錦。”
“對對。”薑皇後笑。
兩人正說著,惠妃求見。
薑皇後怔了下,請她進來。
惠妃平常是鮮少露面的,不似淑妃代替薑皇後管著內宮,但楚音知道惠妃來此是為什麼——陸景睿的婚事。
陸景辰已經在外面開府了,惠妃也想兒子早些成親,當王爺。
不得不說,惠妃的心思還是比較簡單,一點不了解她兒子的想法。
前世,陸景睿一直拖著沒有成親,在宮中住到建興帝駕崩,那麼守孝自然也是在宮裡,後來她去世了變成魂魄,看到陸景睿除孝後,被陸景灼封為懷王,賜懷王府。
陸景睿之後娶了衛國公的女兒,如虎添翼。
衛國公當時任都督一職,在陸景睿謀奪陸珝的皇位時,確實出了不少力氣。
而如果現在陸景睿就成親的話,他並不如陸景辰那麼得公爹的喜歡,那麼不止會分封到遙遠的城池,也不可能有像衛國公府那樣的嶽家。
惠妃進來後,朝薑皇後,楚音行了一禮。
“娘娘,妾身有一件事想求您。”
惠妃瓜子臉,桃花眼,膚色白皙,十分豔麗,陸景睿像她,故而生得有些女相。
薑皇後往前是與這些妾室勢不兩立的,死心後才發現,她們都是可憐人,再鬥來鬥去,丈夫也不可能隻喜歡她們其中一個,他有無數的選擇。
更何況,她有些虧欠惠妃。
“坐吧,”薑皇後道,“有事直說。”
惠妃輕聲道:“娘娘,妾是因為三皇子的事才來求您的,妾覺得三皇子該成親了,妾希望他有個妻子照顧他,還請娘娘稍許費心,替他選個性子好,溫柔些的王妃,家世倒是不必顯赫的。”
陸景睿聽到這話隻怕要氣死。
楚音暗道,或許她可以促成這件事,那麼以後就沒有隱患了。
陸景睿一旦去了外面,便再無機會接近皇權。
他就好好過他那“富貴王爺”的日子去吧。
“三弟瞧著挺穩重的,一點不比二弟差,兒媳看是該成家了,母後,您就答應她吧。”楚音在旁推波助瀾,“皇家又添一位王妃,也更熱鬨些。”
薑皇後思忖片刻:“也罷,我找機會跟聖上說一聲。”
她那丈夫應該是不會反對的。
惠妃連聲道謝。
回去東宮時正是午時,楚音將此事告訴陸景灼,並觀察他的反應。
他倒是沒說什麼。
跟前世一樣。
若沒有後來的事,她是根本看不出他對陸景睿的重視的。
到底因何原因呢?
她直覺從陸景灼嘴裡挖不出什麼,隻能下回去試探下婆母了。
又過了三日,月事乾淨了,陳嬤嬤早上來東宮教她學五禽戲跟八段錦。
陳嬤嬤十分周到,帶來兩套短打。
楚音換上之後,陸珝,陸珍都笑嘻嘻圍著看,感覺很是新鮮。
“這叫短打,那些學武功的人都會穿。”楚音給孩子們解釋。
“什麼叫武功呀?”陸珝聽不懂。
“……你等會問你爹爹。”
陳嬤嬤開始認真教了:“第一段,雙手托天理三焦,太子妃請注意奴的動作。”
楚音認真跟著學。
兩孩子好奇,也在後頭抬手抬腳的。
“第二段,左右開弓似射雕。”
教完八段錦又教五禽戲。
楚音是大家閨秀,平日裡學得都是些文雅的事兒,從沒有接觸過這些,練了幾遍動作都不到位,陳嬤嬤就說明日再學,不著急。
就算著急,她也練不動。
楚音癱在椅子上,汗如雨下。
休息了半個時辰,她才有力氣去清洗。
連翹給她捏肩:“您練得也太辛苦了,奴婢瞧著都心疼,明日歇會吧。”
有關小命的事兒,再累也得練。
就算不練,她也要跟兩孩子玩躲貓貓。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連翹,還有句話我現在悟到了,”楚音用指尖撥弄著水面上粉色的花瓣,“人也有可能‘死於四體不勤’。”
連翹:“……”
洗浴能解乏,但不知是不是因為第一次這般努力鍛煉的緣故,她從浴桶出來後,不止腿軟,整個人也累得不行,就想睡一覺。
但此時已是午時,時間不太合適,頭發也未乾,她隻能撐一撐。
兩孩子看到陸景灼,圍上去道:“爹爹,剛才娘練功呢……穿短打”。
他們覺得有趣,告訴父親。
看來陳嬤嬤來過了,陸景灼心想,不知她練得如何。
不過這兩個功法非常簡單,應該難不倒她。
“爹爹,什麼叫武功啊?”陸珝還記著這個問題。
武功……
挺難解釋。
陸景灼彎腰在地上撿起一塊石子,而後往院中石榴樹上一擊,被打中的石榴花立時掉了下來。
“啊,爹爹好厲害。”陸珝晃著手道,“爹爹再扔。”
陸珍卻道:“啊,我的石榴。”
娘說的,石榴花會變成甜甜的石榴。
聽到孩子們的聲音,楚音走出來,正好見到陸景灼又打了一隻蟬下來。
陸珝跑過去撿:“我也要學武功!”
楚音:“……”
他就是這麼解釋武功的嗎?
“等你長大了教你,好了,為父還有事忙。”陸景灼朝小豆跟七娘使了個眼色。
那兩個人忙把小主子們抱走。
忍冬捧來水盆給他淨手。
楚音笑著道:“你原來還會暗器這手功夫……是跟射箭一道學的?”
“嗯。”陸景灼朝她瞄一眼。
她穿一件輕薄的綠色小衫,頭發濕濕地披在肩頭,有幾滴水珠落下,打濕衣襟,隱隱可見裡面杏色的抹胸。
被她那日晚上勾起的欲念忽然間又湧了出來。
大白天的,著實讓人心驚。
他垂眸擦手:“你功法學得如何?”
“彆提了……”楚音一說這個就氣。
她原本就不想彆人教,她想陸景灼教她,不管是射箭,騎馬還是彆的……
“我都學不會,”她拿水汪汪的眸子睇他,幽幽道,“誰讓你不教我。”
他動作頓了頓,巾帕之下,手背青筋隱露。
這個時候,她能不能不要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