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來了癸水,染紅錦衾。
楚音無力地歪在榻上,看宮女們忙來忙去。
聽連翹的意思,好似提前了好幾日,來勢洶洶。
她是重生的,不記得上回是哪日,隻覺小腹有些隱痛。
這倒是正常的反應,她一直如此,得持續三日左右,其間渾身酸軟,一點不想動彈。
“要不請太醫開個方子?”忍冬建議,“您瞧著很是疲乏。”
疲乏除了是來癸水之外,還有陸景灼的“功勞”。
她腦中浮現出他後來握住她腳踝的樣子。
那是個容易用力的姿勢,極其的深入,她很快就被逼出了眼淚……
前世從沒有這樣。
也不知他這兩次怎麼回事,竟會過度的索求。
楚音道:“不必請太醫,休息兩日便成。”
幸好昨晚東淩找來了小豆,有小豆給兩個孩子表演雜耍,他們都沒纏著她,楚音睡了一上午,陳嬤嬤本來要教她五禽戲的,聽聞她來月事便又告退了。
陸景灼午時回東宮,她剛剛才起,頭發披在肩頭還沒來得及梳。
對上她略顯蒼白的臉,他在瞬間想起了昨夜掛在她臉頰上的晶瑩的淚珠。
是不是自己有些過分?
雖然是她想要孩子,但將她弄哭總是不太妥當。
“累著了?”他問。
楚音道:“來月事了,不過昨兒也確實……睡得有些晚。”
看來下回不能貪圖一次解決,她承受不住。
陸景灼心想,可以兩日一次。
楚音不知他已經打定了這麼個主意,說道:“我等會不能陪珝兒跟珍兒玩,殿下可有空?”
唇色也淡了些,楚楚可憐的樣子,陸景灼道:“你休息便是。”
他先去用晚膳。
楚音懶得梳頭發了,也懶得上妝,等會睡時又要清洗,又要放頭發,簡直多此一舉。
真喜歡一個人,哪裡會因為這些就不喜歡了呢?
她前世是病死的。
死的時候不知多憔悴,他還不是會念著她。
楚音道:“就這樣吧,不用管。”
忍冬目瞪口呆:“一點兒都不收拾下嗎?”太子妃學得禮儀教養去何處了?
“我好累,坐不動。”她在榻上支頤而臥,“將飯菜端來這裡。”
忍冬:“……”
陸景灼去看兩個孩子。
小豆已經完全取代了周氏,陸珝早把她拋在腦後,拉著小豆不放,一會叫他翻跟鬥,一會叫他跟他看螞蟻搬家,一會又要拉著他抓知了。
見到父親來,倒是撒了手。
“聽說娘不舒服,爹爹是嗎?”
不等陸景灼回答,陸珍道:“是的,七娘說彆去打攪娘,明兒去。”
“都吃飯沒?”陸景灼問。
“吃了呢,吃了肉丸,魚,還有好多菜,爹爹呢?”
“……”他不想報菜名。
“小豆,你來,”陸景灼道,“飛丸給他們看。”
沒有楚音在旁邊,他感覺跟兩個孩子相處得不太自在。
他摸摸兩孩子的腦袋,轉身去了春暉閣。
晚上,楚音早早就入睡了,陸景灼上床時,見她蜷縮在被中好似極冷的樣子。
現在是五月底,快要到一年中最熱的時候,照理不應該覺得冷。
是因為昨夜受累了嗎?
他俯下身觀察她的臉。
黯淡光線下,一片瑩白,睫毛卻是鴉黑色,頭發也是,鋪滿了枕頭,有種水墨畫般的味道。
他聽見她均勻的呼吸聲。
應該無事。
晨光熹微時,有鳥鳴聲透過菱花窗傳入。
雖悅耳,也有些吵。
陸景灼起身穿戴好,朝床上看一眼。
經過整晚的休息,楚音的臉頰恢複了點血色,淡淡的紅像桃花落在凝脂中,格外的嬌豔。
他彎下腰,指尖在碰觸到她時又縮回,轉身走了。
楚音睡到巳時才醒。
膳房做了豆腐元,拌銀魚,炒羊肉絲,三和菜送來,還有一碗栗子甜湯。
等她吃完後,七娘跟小豆帶著兩個孩子來請安,
“娘好了嗎?”陸珍問,“我可著急呢,娘吃藥沒?”
“看到珍兒,什麼病都好了,哪裡還要吃藥。”楚音親她小臉。
“珍兒是藥?”她笑。
“對,娘的藥!”
陸珝道:“那我呢?”
“你也是。”
兩個孩子聽了嘻嘻笑:“我們都是藥。”
娘三個正親熱時,忍冬來稟告:“太子妃,寶成公主同江姑娘來了……奴婢說您不舒服,寶成公主說更得來看看,奴婢也不敢攔。”
公爹登極後,要說受益最大的除了整個成王府,還有薑家,楚家外,便是公爹的親妹妹寶成公主。
乾元帝當時並不看重這個女兒,將她下嫁江家的長子,條件一般,公爹坐上龍椅後,立刻封寶成公主的丈夫江羨為宣寧侯,讓寶成公主揚眉吐氣。
楚音前世便不太喜歡寶成公主,覺得難纏,但她身份擺在那裡,有公爹撐腰,也隻能儘力應付。
幸好頭發梳好了,隻用換一身衣服。
她選了一套梅色金繡芙蓉的裙衫。
兩個宮女一左一右扶著她出去。
寶成公主打扮得雍容華貴,珠翠環繞,見到她“哎呀”一聲:“阿音,你哪兒不舒服,連路都走不動?”
“正當來月事,有不周之處,請姑姑見諒。”
“那確實麻煩,倒是我打攪了。”說是這麼說,但寶成公主並沒有走,轉頭道,“玉媛,怎麼不來給太子妃請安?犯傻呢?”
後方的姑娘走出來,輕輕一笑:“太子妃生得好,我每次都看呆了呢,”朝楚音恭敬行一禮,“還請太子妃莫怪責。”
眼前的少女嬌俏可人,明眸皓齒,像一朵盛開的粉月季,正是宣寧侯的遠房侄女,江玉媛。
她父母雙亡,十年前就來投奔江羨了。
正好寶成公主沒有女兒,她又嘴巴甜會討好人,哄得寶成公主很高興,便將她當女兒養。
楚音去世後,曾經以為江玉媛會成為陸景灼的繼後,還怕陸景灼會因她廢掉兒子的太子之位。
但江玉媛並沒有成功。
重來一世,她雖不必再忌憚江玉媛,心裡卻膈應的很。
“珝兒,珍兒,快叫姑祖母。”但該有的禮節不能丟。
兩孩子聽話,齊齊喊“姑祖母”。
“長得真好!”寶成公主抱起陸珝,“跟景灼一個樣子,”又問楚音,“他一會得回來吃飯吧?”
“應該是。”楚音聽得出弦外之音,“姑姑想吃什麼,我派人去膳房說。”
“又麻煩你了,我隨便吃點。”
說是隨便,她可不能真的隨便,楚音記得寶成公主的喜好,要了荷包魚,楊梅肉圓,醋黃芽菜,香萵苣等八樣菜。
看來平日沒少觀察她,寶成公主睨了楚音一眼,難怪自家哥哥跟嫂子會選她當太子妃,確實配得上,那楚家老爺也足夠精明,捷足先登。
“你快坐下吧,等會累著了,景灼得怪我。”寶成公主催促,“我可不想好心辦壞事。”
楚音從善如流,她確實又有些不適了。
小腹隱隱的酸痛。
她吩咐宮女給寶成公主,江玉媛上茶跟點心果盤,自己則喝點溫水。
已入盛夏,但殿內有冰鑒,又有宮女搖紈扇,感受不到多少熱意。
寶成公主逗兩個孩子玩,笑著道:“你也是好福氣,一來便是兒女雙全,不像我隻兩個兒子,”單鳳眼睨向江玉媛,“幸好有玉媛,給我解解悶,但也陪不了我多久了,得嫁人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寶成公主毫不了解江玉媛的心思,還打算替她擇個如意郎君。
當然,她一開始也不知。
江玉媛藏得好,跟陸景睿有些相似,愛笑嘴甜,長得又單純,以至於她將江玉媛當成小妹妹,直到第二年的端午,她看到江玉媛在陸景灼面前哭。
寶成公主選了一位江玉媛不喜歡的公子,她不願嫁,可又覺得虧欠寶成公主,開不了口,故而急得哭。
楚音在那時看透了江玉媛。
男女有彆,既是有關終身大事,江玉媛作為姑娘家,照理該請她幫忙才是,可卻偏偏找陸景灼,擺明是借機會接近他,想當太子側妃。
她原想看陸景灼是什麼反應,誰想女兒來找她,驚動了那兩個人,江玉媛趕緊擦乾眼淚,假裝無事發生。
這件事她沒問過陸景灼,當不曾撞見過。
至於江玉媛,此後再見到,她都是敷衍了事。
後來她染了風寒死了,考慮到陸景灼會續弦,第一個想起的便是江玉媛。
江玉媛完全有當繼後的可能。
她沒猜錯,她猜錯的是陸景灼的心思。
耳邊忽然響起寶成公主的聲音:“阿音,我記得,你兄長似乎年紀也不小了?”
楚音:“……”
她怎麼忘了這茬。
前世寶成公主是提起過兄長,但那時母親已經相中順天府知府家的女兒,所以她實話實話,而現在,那門親事已經被她攪黃。
楚音斟酌言辭:“兄長是到成家的時候了,前些日子母親為此還寫信給我,但我覺得應該等兄長參加完會試再說。”
那楚格已是舉人,若明年再通過會試,便能登上仕途,前景璀璨,他妹妹又是太子妃,父親是封疆大吏,實在是一個極好的人選。
江玉媛若能嫁給他,這輩子無憂了。
寶成公主笑道:“聽聞你兄長才氣斐然,想必入翰林院不難。”
在旁側坐著的江玉媛微微垂下頭,看似害羞,實則心煩,手指將帕子擰成一團。
楚音掃了江玉媛一眼:“大越人才濟濟,京城更是藏龍臥虎,我哥哥能不能入翰林院難說,得個進士出身就不錯了。”
事實上她是謙虛,楚格在殿試時被點為探花,直接進了翰林院的。
“等明年三月再看吧,我可不會瞧錯人。”寶成公主胸有成竹。
楚音未免同情。
她養大的江玉媛她就沒看清,好好的正室不當,偏要當側室。
如果寶成公主知道,隻怕氣都要氣死了。
午時,陸景灼回了東宮。
他穿一身靛藍色龍紋袍,頭戴赤金冠。
遙遙從遠處走來,渾身好似覆了層光似的耀目動人,江玉媛的臉有些發燙。
三年前,初見陸景灼,她便被他容色所俘獲,年紀雖小,便已嘗到心動滋味,可惜他已娶妻,她知道無望,但後來她發現,那位神秘的太子妃一直沒有出現。
她忍不住試探,在陸景灼面前提起楚音,問有關楚音的事,他沒有露出過一絲愛意。
她便知,陸景灼不喜歡楚音。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上有幾對夫妻是恩愛的?倒也正常。
此後有個念頭在她心裡發了芽。
等陸景灼見過寶成公主後,她甜甜叫了聲“表哥”。
不知是不是寶成公主讓她喊的“表哥”,明明兩人八杆子打不到一邊,哪來的表哥表妹,不過也罷了,前世聽了幾百回,楚音道:“既然殿下到了,姑姑,江姑娘快入座吧。”
趕緊吃完散了,她好累。
正往前走時,小腹忽然一陣疼痛,有癸水湧下,她腳步頓住,說道:“殿下,你跟姑姑先吃吧,我有事要處理……”
聲音薄薄的,毫無力氣。
陸景灼想起昨晚她蜷縮的樣子,轉身問:“處理什麼?”
“……”她恐怕不便解釋。
“怎麼了?”
她想說“沒什麼”,可話到嘴邊猶豫了。
其實,前世她也很擅長隱藏情緒,致力於做一名完美的太子妃,完美的皇後,無需丈夫,長輩操心,回想起來,她又跟他吐露過真心嗎?
沒有。
她生下一對兒女時所承受的疼痛,沒跟他提過一句。
小產時她傷心懊惱,沒向他傾訴過。
臨死前,她所說的話全都是關乎兒子,女兒,娘家人……她明明也不舍得他,卻一個字都沒有提。
她沒告訴過他,她任何的感受。
楚音睫毛顫了顫,抓住他的衣袖道:“我,很疼。”
第一次說這樣的話,很不習慣,刹那間,她的臉浮起了一層紅暈,豔得灼目。
陸景灼靜默了片刻,彎下腰,一隻手穿過她腿窩,一隻手攬住腰,將她抱了起來。
“你今日就不該見客。”他淡淡道。
昨日疲累成那樣,就算今兒恢複一些了,也不必非得見寶成公主。
她是太子妃,除了母後外,彆的女子有哪一個能越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