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種性格嗎……”太宰被損多了,居然露出一個佛係的泰然臉,“難怪我過去總覺得你怪怪的哦。”
國木田在前面開遊艇。
三秒,他才消化掉莫爾索的那句話,倏地扭過頭來,連眼鏡都差點掉了。
“太宰?!!”
中島後知後覺地倏地抬起頭:“?!?!”
“哈哈,彆那麼慌張嘛,”太宰抱著後腦,一臉不好意思,“突然受到你們這麼大關注,就算是我也會難為情的。”
“你說什麼呢!”國木田差點把持不好手中的操縱盤,“黑手黨?乾部?莫爾索剛剛說的什麼意思?”
“哎呀,這個很難解釋,而且我覺得以國木田的理解力,這道題對你還是太難了。”
“你、”國木田幾乎把牙咬斷,“你給我閉嘴。回去再說。”
他把操縱盤改成自動架勢——原本他也隻是裝作有事要做給太宰和莫爾索留出談話空間而已——大步走過來,坐到莫爾索對面的橫板上。
“莫爾索,接下來我們問你的話,都會被記錄下來,你不要有意隱瞞。”
少年無波無瀾:“我才不會像你們似的撒謊。”
國木田擰著眉頭,“無論如何……殺人的是你嗎?”
“是我。”
“為什麼殺人?”
“因為難受。”
“……為什麼難受?”
“假如你能打開我的大腦和他聊一聊感覺是如何產生的,我會很感謝。”
“也就是說,你出於難受,所以殺了自己的母親。作案手法呢?凶器呢?”太宰思索道。
少年仰望著海平面上如□□大的太陽,“我不知道。”
“……不知道?”
少年低下頭,“我不記得了。”
“因為當時給你的感情衝擊太過強烈,所以你的大腦開啟自我保護,叫你淡忘了當天發生的事?”國木田提了提眼鏡,“這種事也時有發生。”
“不對,”少年看了看腳下,又側頭去看旁邊海面粼粼的金光,“不是那樣。”
“那是、”國木田蹙起眉,“為什麼不記得?被人下藥了?或是吃了迷幻性的藥物?”
可是少年又說:“我不記得了。”
這是違反常理的一段對話。
親手殺了人的少年承認自己的罪行,卻反反複複地申辯自己不清楚當天發生的事。
既然不清楚,為什麼那麼確定自己殺了人?
得到國木田如此的問題後,少年看向他,表情平淡:“你還記得一年級時生日宴會上收到的禮物嗎?”
“……”國木田按了下眼鏡,“收到過。”
“當時做了什麼?”
“……”國木田稍蹙起眉,“很少有人會記得那麼過去的事。”
少年問:“那你為什麼要反過來問我當天的案發經過如何?”
國木田噎了一下,難以理解地蹙眉道:“這不相當!幼時某一次生日宴會上收到禮物和親手殺人,這是層次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少年毫不示弱地露出‘你猜難以理解’的不悅:“誰規定的?難道說莉莉絲誕下人類後向人類頒布了鐵律說:‘殺人和收到令自己快樂的禮物是兩碼事’了嗎?”
“這、難道需要規定嗎?隻要生活在這個社會裡,人類就必會知道這件事!”
少年像小狗一樣向他呲牙:“難道你平常斷案就向委托人說:‘不用查了,隻要生活在這個社會裡,你就一定知道真相是怎麼樣的’,難道是這樣嗎?!”
他比邏輯混亂的國木田更為憤怒。
“你……”
國木田閉嘴了。
雖然他早都知道莫爾索是位價值觀超出常人,與普通人迥乎不同的少年,需要多加引導。
但這時,少年終於撕去過去的偽裝,他才知道少年一直以來遮掩的究竟是什麼。
不是假履曆,不是偷渡,甚至不是殺人案。
他遮掩的是這和人類通俗截然不同的異常邏輯。
“莫爾索,”太宰開口道,“冷靜下來。”
“……”少年向一邊撇去眼。
“我們一直都知道,你是位洞察力強,具有和一般人截然不同觀察世界角度的少年,況且,即便是普通人,也會記得當初收下禮物的心情,”太宰說,“所以,你還記得當初殺人時的心情嗎?”
“……難受。”少年又說了一遍。
這次,太宰細細思索了這兩個字,“難受?不是憤怒、緊張、痛苦、害怕,還是說,你的難受是這些負面情緒的雜糅?”
“難受、就是難受。”少年瞥眼看腳下,“不舒服,僅此而已。”
國木田正要張口,是太宰攔住了他,以一副引導的口吻問莫爾索:“那麼,這難受的心情是衝著誰去的呢?母親?”
少年蹙了蹙眉,“不是……”
他露出一種陷入回憶的,努力思索的表情。
於是太宰口氣更輕的引導:“一定是有什麼激發了你的情緒,讓你感到難受,才會做出什麼行為。”
少年仍沉浸在思索中。
太宰準確地沒有用‘殺人’指代行為,因為他已經看出對少年而言,‘殺人’是和‘收下禮物’一樣的人類行動,既然如此,人類是趨利性動物,行為一定有深層次的利益目標。
對少年來說,恐怕‘殺人’就是解決‘難受’的方式。
想到這裡,他暗暗咋舌。
是沒有接受過正確引導,還是天性如此?
光是讀出來就覺得驚人口舌,少年看表情卻像是深信不疑,並以此作為自己的行為基準。
過去莫爾索的敏銳已經令他感到驚訝了,徹底撕去偽裝、露出本質內核的莫爾索才足以叫太宰駐足。
這樣想來,當初接納莫爾索的舉動是正確的。
太宰的眸色在溫暖的斜陽下卻呈現一種淺淡的黑。
要是任他在橫濱的街頭遊蕩,以他的價值觀和能耐,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事。
斜陽升了兩個角度,太宰的眸色又變得溫淺:“怎樣,想到了嗎?”
“想到了……吧?”
少年雙手抱臂,蹙著眉苦思說。
太宰好奇地問他:“是什麼?”
少年再一次側過臉,幾人的遊艇已經在日本海上漫遊了不少海裡。
此時陽光已經從微微冒頭的程度掛在距離海平面一掌的位置,海面的光線由於反射原理,比城內的光線耀眼了不少。
就這樣從船外看去,聚集的日光能叫人眼刺目地眯起來。
“太陽……”少年說。
“太陽?”
“嗯。”
少年側臉往遠處海平面上紅白的光圈,在一片葡萄灰與火紅雜糅的天際線下,平淡的語句像幼兒練習提琴時落下的不連貫音符,內容也毫無關聯性:
“因為那天的太陽太曬了,像燒鈸一樣烤著我,所以我很難受。”
太宰久久沒有問下一句。
國木田蹙眉,正要代替太宰催促少年問接下來的事,卻突然被一陣後知後覺的寒意爬上脊背。
同時沉默的兩人,一時沒有製止一旁因單純的不解而發出疑問的中島:“難受?然後呢?”
“然後我開槍了。”
中島還是沒能理解。
莫爾索接下來的話不像剛才那樣困難了,似乎一旦回憶起‘難受’的源頭,順著回憶起來也是順理成章:
“那天太陽很大,我流了很多汗,視線一片模糊,都是粘稠的水幕,很難受,天上的太陽越發大了,烤的我腦袋成了黏糊的泥沼,很難受,而我手邊正好有手.槍,手指卡在扳機內,所以我開槍了。”
他終於回憶完成,露出一個周折得成的暢快表情,“嗯,所以我開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