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繼續盯著手機看。

雖然是以非常科學的角度、非常認真的研究，可是還是不免看的有點臉紅。

還有點心虛。

他已經換了個位置。

從原先背對著燈變成面對著燈，時不時抬頭看看他有沒有醒過來。

嗯，還沒醒。

中原中也再次低下頭，認真的繼續看教程。

愛麗絲好像真的對兩個男孩子在一起的事很有興趣，寫的非常詳細，還配著精美生動又非常專業的圖案，和她平時在畫的恐怖兒童畫完全不一樣。

專業的讓中原中也都有點懷疑這可能是網絡上找的圖，或者找其他成員畫的。

可是看首領那一長串炫耀愛麗絲小姐的話，好像真的是她畫的。

所以平時那些兒童畫真的是故意畫的那麼恐怖的吧！

不愧是愛麗絲小姐，和首領一樣惡趣味滿滿。

中原中也在心裡吐槽一句，繼續往下看。

不隻是親密接觸的各種方式，就連要怎麼讓對方感到舒服的技巧都寫的很清楚。

最後還有愛麗絲小姐的一句話，“不過男孩子最知道男孩子需要什麼，自己去探索吧！”

還加了一個星星符號。

中原中也默默忽視那句話，繼續往下看。

語句淺顯易懂，雖然科學又專業，可是完全不會看不下去。

他抱著學術研究的態度看的越來越認真，就連要偷偷看看燈都忘記了，專心致誌的看著手機裡的資料。

“……中也、中也？”

燈的聲音忽然傳過來。

中原中也結結實實的嚇了一大跳，瞪大眼睛，猛地抬起頭，手機一下子沒拿穩，差點掉到桌子上。

“燈？”他握緊手機，緊張的喚道，“什麼時候過來的？”

“過來一下下而已。”燈坐到他對面，好奇的問，“中也在看什麼，看的好認真。”

中原中也心虛的要命，清清喉嚨，“就、嗯，沒什麼。是那個……工作上的事，沒什麼。”

“哦。”燈就乖乖收起好奇心，沒有再問。

中原中也把手機畫面切掉，有點心虛的轉移話題，“來學點字吧。”

雖然是轉移話題，可是這也是本來就想好的事。

畢竟燈的情況比較特殊，總不能一出來玩就不學漢字。

一天隻要稍微學一點點就好了。

中原中也拿過白紙和兩隻筆，寫上幾個他們這兩天在這裡看見的漢字。

像是神社、花、溫泉。

燈乖乖的在底下跟著寫。

認認真真的一個字一個字寫，字跡工整又端正。

中原中也微微彎起唇角，繼續拿起手機看首領傳過來的文件。

咳、學術文件。

真的是學術文件。

他又看了眼燈。

燈低著頭，認認真真的寫著字，看起來乖的要命。

自己就這麼在他旁邊看著這種東西——

要說是學術文章也可以，可是要想歪也絕對沒有問題。

中原中也的目光在文件上停頓下來，神遊幾秒才回過神。

現在屏幕上剛好顯示著兩個擁抱在一起的男性。

還是彩圖。

一個赭發一個白發，雖然長相不一樣，還是明顯就是在畫他們兩個。

愛麗絲小姐實在是……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氣，默默關掉文件。

是學術文件沒錯，但總覺得像是在純潔的燈旁邊看著什麼有顏色的書一樣。

還是以他們兩個為主角的。

他放下手機，又拿了一張白紙過來。

他盯著白紙發了會兒呆，側頭看看燈，又繼續看著白紙發了會兒呆。

“中也在做什麼呀？”燈好奇的抬頭看他。

“是首領派給我的作業。不算工作，可是也算是工作。”中原中也道。

首領吩咐他在這個月至少要寫個什麼東西出來。

可以是詩，也可以是散文或，不管是什麼都好，就是要寫一點什麼出來。

太難了。

他現在能想到的還是一些不入流的詩，和另一個自己那種已臻成熟的作品完全不能比。

燈想了想，“要寫中也的心情和感情嗎？”

“是啊。”中原中也道，“要寫出來其實不怎麼難，難的是怎麼讓文字變得優美。就像畫畫，每個人都能用畫畫表達心情，可是總會有畫的很好看的人，和再怎麼樣就是學不會畫畫的人。”

“可是如果因為不會畫畫就不畫，沒有把當下的心情記錄下來，而是很久之後才紀錄的話，就會變得不太一樣吧？”燈說，“唔、不太會講。就是，中也先寫下來，不喜歡再慢慢修改？”

中原中也停頓片刻，“也是。”

慢慢來吧。

寫不好就算了，反正首領也知道他文筆一直都是這樣。

他比較沒有那麼苦惱了。

可是……

“那什麼、彆看著我啊。”中原中也有點小害羞，“這樣我寫不出來。”

“哦。”

燈把目光轉開幾秒，在中原中也打算下筆前，又忽然抬起頭，“想看中也寫的詩！中也寫完可以讓我看看嗎？”

中原中也拿著筆，大大方方的點頭，“行。”

他本來就會很大方的吟出自己不入流的詩，要念給彆人聽都沒問題了，要讓燈看當然也沒問題。

反正又不是在寫情詩。

他自信滿滿的想著，看燈心滿意足的低頭繼續寫字，終於再次下筆。

要寫什麼好呢？

現在的心情……

他望向障子外。

天色已經稍微昏黃，靜謐的枯山水被染上一層淺薄的金，顯出一種和清晨、夜晚都不一樣的寧靜感。

燈很認真的在對面寫字，筆尖在紙張上滑動，發出輕淺規律的聲音。

中原中也安靜的微笑起來。

氣氛很寧謐。

他現在的心情也是，很平靜、很安定。

以前閒閒沒事時一個人待著，也會感覺到平靜安定，可是現在的感覺和那時的感覺很不一樣。

有點難以形容，可是……

他低頭看著紙張幾秒，沒怎麼猶豫的下筆。

不入流的詩很好寫，他已經寫過很多首，還能配合現場情況即興的想出一首。

雖然都上不了台面，可是積累起來的數量還不少。

也就是說，他的作詩經驗挺豐富的。

就先和以往一樣，把自己想說的先說出來，再慢慢打磨文字。

他沒一會兒就把一首詩寫好，自己默默又讀了一遍。

真的是……

完全不能看。

他看過另一個自己寫的詩，知道“自己”究竟能達到什麼樣的程度，再看看現在寫的東西，就一點都不滿意。

燈偷偷看了看他，好奇地問，“中也寫好了？我可以看看嗎？”

中原中也把桌上的紙往他那邊推，隨口問，“你寫好了嗎？”

燈乖乖點頭，也把桌上寫滿漢字的紙拿給他，“嗯。”

紙張互換。

中原中也看了眼燈工工整整的字跡，就看向正拿著紙認真的燈。

奇怪，明明平常都能直接把詩念出來的，現在怎麼會有點緊張？

等等。

中原中也突然瞳孔震動。

為什麼會緊張的原因不是很明顯嗎？！

他他他、這首詩就是在寫燈啊！

雖然不是很明顯的直接把燈的名字特征什麼的都寫出來，可是他會和孤身一人時有不一樣的平靜感的原因，不就是因為有燈在身邊嗎？！

他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詩，耳朵一下子紅起來，忐忑又緊張的看了看燈。

他沒怎麼修飾文筆，語句很直白，好像很容易就能看出來。

可是燈看的出來嗎？

看不出來嗎？

中原中也默默盯著燈。

燈默默盯著紙，有點茫然的抬起頭，指了指其中一個字，“這個怎麼念？”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終於想起來，燈還看不懂漢字。

所以他要自己念給燈聽嗎？

搞不好還要把詞語的意思解釋給燈聽？！

他深吸一口氣，默默把那個字的讀音讀出來，又把紙拿回手中，在漢字上面都標上讀音。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吧，畢竟他用的詞都還挺簡單的。

“哇——”燈開心的接過紙，“謝謝中也！”

“……不用謝。”

燈還不怎麼習慣看沒有變形過的文字，雖然標上讀音了，還是看的很慢。

幸好沒有問詞語的意思，就這麼慢慢看完。

“中也，寫的好好！”燈眼睛亮的不行，“好厲害！把中也的心情全都寫出來了！”

好像沒看出來在寫他。

中原中也鬆了口氣，又有點小失望，頓了頓道，“那是因為你沒看過彆人的詩，我寫的隻能說是小孩子的遊戲之作而已。”

燈搖搖頭，“我有看過詩、唔，應該是聽過。”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博士念給你聽的？”

“不是。”燈斂下眸，又看了眼中原中也的詩，“我是從很大很大的基乾塔上到最上層的。第3基乾塔，裡面有一個透明的人。”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下意識道，“幽靈？”

燈又搖搖頭，“她說她是人工智能，不是幽靈，也不是人類。”

“……人工智能？”

“嗯。”燈說，“她已經在塔裡待了很久很久，和其他姐妹失去聯係很久了，一個人無聊的時候就會寫寫詩，也會寫故事。她說，等未來和姐妹重逢，就可以把詩拿給喜歡詩作的妹妹看，也想念故事給喜歡聽故事的妹妹聽。”

“有感情的人工智能……嗎？”中原中也低聲道，“好像不怎麼讓人意外啊。”

燈更不覺得哪裡奇怪，繼續道，“她的詩是用機械的文字寫的，比古代字還難懂，完全看不懂！她就翻譯成我們用的語言念給我聽。”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

不隻是有著人類般的情感，甚至還有自己的文字，感覺已經快要完全變成一個新種族了。

不過即便是機械生命，也沒辦法繼續在終末裡生存。

能一直存續下去的，恐怕隻有那些神明般存在的不明生物而已。

“那個字、大概長這樣！”燈拿過一張新的白紙畫起來。

大致上是同心圓中間有幾條放射狀的直線。

……確實是完全看不懂，這不就是幾何圖形而已嗎？

話又說回來，燈徒手畫的圓未免也太圓了，拿圓規來畫也差不多這樣而已吧？

難道這是未來為了讓人造人和人工智能溝通，特地設定的特殊技能？

燈不知道中原中也的思緒不知不覺飄遠了點，又畫了個宛如兒童簡筆畫般的人形。

圓圓的頭、長長的三角形身體、長長的幾筆大波浪卷發。

中原中也愣住了，“就長這樣？”

“嗯。”燈還是不覺得哪裡奇怪，“塔裡有古代人留下來的食物、很好睡的床，我待了幾天，才從那裡去到最上層附近。”

中原中也有點好奇，“還記得詩的內容嗎？”

“一點點。”燈回想了一下，“好像是這樣……”

他將一首簡單的詩念了出來。

用詞不怎麼複雜，語句也稱得上直白，不知道是不是人工智能知道燈聽不懂太文藝艱深的詞彙才這麼翻譯的。

可是怎麼說呢。

能從中感受到人工智能寫下這首詩時的情感。

孤獨。

無窮無儘的、揮之不去的孤獨。

本該讓人看了心裡也不免生出冷寂的孤獨感，但詩中卻又隱含著想見到姐妹的期盼，浮動著輕淺的、溫暖的感覺。

中原中也看了眼正在畫基乾塔裡模樣的燈，輕聲問，“她還會見到她的姐妹嗎？”

“她說她已經見不到了。”

“……她自己說的？”

“嗯。”燈的眼神很透明，語氣也很平靜，“她說，喜歡詩的妹妹大概已經請求人類替她執行自毀程序了。因為那個妹妹的心思很細膩，會去思考很多事情，無法忍受一直待在永恒的不眠裡。”

中原中也心情有點複雜，低聲問，“……那她呢？”

“她會一直留下來，直到城市備用電力的備用的備用完全耗儘為止，直到階層都市倒塌。”燈說，“她不想遺忘。”

中原中也輕輕歎了口氣，“這樣啊。”

“可是，會見面的吧。”燈停下筆，彎起眉眼道，“就算活著的時候見不到，也可以在神明那裡見到。”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神明……”

人工智能也可以去到神明那裡嗎？

總覺得，現在的心情能讓他再寫一首詩出來了。

有些五味雜陳，很難用言語說明。

好像能看見燈在有些陰暗的、無比巨大的塔中，和幽靈般的人工智能相處的模樣。

即使不是人類，但那種豐沛的情感，或許已經比很多人類都要像人了。

所以，是不是人又有什麼關係？

即使本身是由人類製造出來的某種成品又有什麼關係。

他們很認真的活著。

他們有著完全屬於自己的情感和記憶。

真該把魏爾倫那家夥丟去終末的階層都市待一陣子。

中原中也默默的想。

燈畫完了基乾塔的圖，就開始認真的寫中原中也詩作裡的漢字。

中原中也看了會兒他寫字，拿過燈畫的圖又看了會兒。

將現在的心情寫下來……

因為不想遺忘、想要留存。

想要表達心中湧動著的——屬於他們的、非人類的情感。

中原中也再次低頭動筆。

他想要寫下來。

即便文筆不怎麼好也沒關係，寫下來、再嘗試打磨。

另一個自己能達到的高度，他總有一天也能抵達。

燈又抬頭看看他，有點小期待的問，“等中也寫完，我可以看看嗎？”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當然可以。”

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

他重新回過頭默讀一遍時，順手在每個漢字上面都標上了讀音。

這樣燈就能的比較輕鬆了。

而且，現在燈正在用自己的上一首詩學習漢字。

用自己的作品讓燈學漢字，讓他莫名的很有滿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