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之外的地方安靜的不可思議。
擂缽街周邊的貧民窟殘敗的樓房裡有細微的火光，可是幾乎沒有聲音。
夜晚很危險。
貧民窟裡活動的人都會下意識放輕聲音、放慢動作，即便在毫無隔音的地方生活，外頭也幾乎聽不見聲響。
“有聲音哦。”燈說，“很多人在說話，還有親親摸摸的聲音。”
中原中也瞪大眼睛，猛地捂住燈的耳朵，“彆聽。”
“哦。”燈乖乖的說，“不聽了。”
旁邊的平行中也慢了一秒才反應過來燈說的親親摸摸是什麼，臉瞬間爆紅，被口水嗆了一下，猛烈咳嗽起來。
他目光亂飄，“咳、那什麼，燈很辛苦啊。”
“是啊。”中原中也放下手，揉揉燈的後頸，“有時候也會想，這個世界對燈來說是不是太嘈雜了。”
“不會。”燈說，“我說過了哦，很熱鬨，不會覺得吵。可以不聽的。”
中原中也有點想抱抱他，可是平行中也在這裡，終究還是忍住了，隻是應道，“嗯。”
離骸塞越近，周遭就越亂。
骸塞是橫濱除了港口事務所之外最高的建築，經過擂缽街大爆炸還屹立不搖，但依然無法抵擋龍的盤踞纏繞和攻擊爆炸，終究倒塌下來。
掉落的石塊和鋼筋四處都是，延伸了很長一段距離，變得宛如迷宮。
中原中也和平行中也其實已經來過了。
打完龍之後，他們就是坐在這附近聊天。
不過當時霧還沒散，他們也沒多大心思看看究竟倒成什麼樣，現在一看，果然非常觸目驚心。
“真慘啊。”中原中也輕聲道。
“是啊。”平行中也環顧四周，“幾乎完全倒下來了。”
或許是因為周遭的住戶都被壓在石塊底下，附近一片黑暗，一點燈光都沒有。
中原中也看了會兒廢墟，“燈，有聽見呼吸聲或求救聲嗎？”
燈閉上眼睛，仔細聽了聽。
兩個中也同時看著他。
燈睜開眼睛，搖搖頭，“沒有聲音。”
擂缽街的人既堅強又脆弱。
雖然可以在擂缽街這種地方宛如雜草一般的存活，可是又比其他地方的人來得更脆弱，一點小小的事情就可能導致死亡。
雨水、饑餓、一點細微的傷口。
或許有的擂缽街人想活下來的意誌會比一般人更高，但更多的擂缽街人連自己為什麼要活著都不知道。
中原中也輕輕舒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我們上去看看。”
到廢墟的最頂部去。
去看看現在的骸塞……還能看到多遠的地方。
夜色很深，天空中似乎積聚著雲層，星星和月亮都不見蹤影，看不太清前方的路。
中原中也按著燈的肩，異能力紅光迅速蔓延開來，籠罩在燈身上。
平行中也同時輕飄飄的飛起來。
三個人從半空中越過無數散落的石塊，沒一會兒就來到廢墟之上。
和在底下看見的差不多。
地面傾斜、四處都是柱子，大概還有七、八層樓高的建築殘骸歪歪斜斜的佇立，看著隨時都會倒塌。
底部的玻璃花窗不知道反射著哪裡的光，細微的閃爍著。
“骸塞底下的房間，原來是這種模樣的。”中原中也望著玻璃花窗，輕輕地說。
平行中也閉了閉眼又睜開，“我以前從沒想過骸塞會倒。”
“我也沒想過。”中原中也道。
四處都是戰鬥的痕跡。
看痕跡判斷，除了芥川和中島敦，鏡花大概也有參與戰鬥。
中原中也看了眼斑駁的地面，轉頭道，“燈，彆跑太遠。”
燈站在不遠處，朝他揮揮手，“能看見海哦！中也，海變得好近！”
他背著從海面傳來的些微光線，身邊像是被描上淺淺的白邊。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提步走過去，順手拍了拍平行中也的肩，“走吧，去看看海。”
平行中也頓了頓，應道，“嗯。”
骸塞倒塌之後，原本在擂缽街需要角度才能看見的景物也能輕易地看見了。
比如遠處的橫濱海灣大橋。
大橋橫跨在黑漆漆的海面上，橋上的燈光將底下微微擺蕩著波濤的海洋也映出淺淺的光。
明明不是特彆明亮，在夜色中卻像是指引著旅人歸家的燈籠，帶著莫名的暖意。
“真漂亮。”燈說，“沒辦法在高高的地方看海，可是這樣的風景也很好。”
“……是啊。”中原中也道。
不過，他和燈畢竟不是這裡的人，看著倒塌的骸塞，雖然不免會共情，但感觸絕對沒有平行中也深。
平行中也輕輕歎了口氣，望著海，席地坐下來，轉頭道，“陪我坐坐？”
中原中也和燈對視一眼，在他旁邊坐下。
平行中也笑了笑，聲音有些輕，“經曆過這麼多風風雨雨的骸塞，終究有倒塌的一天。”
“嗯。”中原中也道。
“橫濱也會改變的吧。”平行中也說，“就連骸塞都會倒，好像永遠不會改變的橫濱，也會變得更好吧？”
“會吧。”中原中也應道。
他不知道如果他們沒有來，這裡的後續會是怎麼發展，也不知道他們來了之後，這裡後續又會是什麼樣的。
隻能希望是往好的方向改變。
“會變得更好的。”燈說，“一定會。”
還是樂觀的很。
中原中也攬住他的腰，彎起唇角，“嗯，一定會變得更好。”
平行中也瞥了他們一眼，也微微笑起來，“就承你們吉言了。”
中原中也畢竟帶來不少情報，如果手握情報，還能讓橫濱變得越來越差，那他們這些自詡在保護橫濱的人，就得負起最大責任。
“放輕鬆點。”中原中也又拍拍他的肩，“橫濱不隻有我們在保護。”
“我知道。”平行中也道，“我們那麼常出差，在外面的時間比在橫濱時間還多，很多事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不過說真的，出差也沒什麼不好。”中原中也吐槽道，“在外面出差的休息時間還比在橫濱工作多。”
“還可以出去玩！”燈開心的晃晃腿，“可以看到很多新鮮的東西、好吃的食物！”
平行中也、平行中也默默道，“我很少出去玩。”
中原中也完全理解。
在遇見燈之前，他出差也很少出去玩。
“可以去看看。”中原中也道，“會有很多不同的感悟。”
“就是你寫詩的靈感來源？”平行中也問。
“一部分吧。”中原中也道，“雖然我們是同一個人，但是經曆的事情不同、看見的東西不一樣，感悟也會不一樣。”
“也就是說，不要被你的詩影響了。”
“嗯。”中原中也應道，“如果你也想寫寫看的話。”
“……我現在就有在寫。”
當然是不入流的詩。
不是內容不入流，是語句基本上就是小學生的程度。
他自己還挺清楚的。
燈有點興奮的按著中原中也的腿，湊過去對平行中也道，“想看！”
平行中也尷尬的擺擺手，“那個、我寫的那個，嗯……彆看比較好。”
“為什麼？”燈好奇的問。
中原中也當然知道為什麼，默默替平行中也解釋道，“那什麼，就是我的詩刊登在雜誌上之前、更之前的那些詩。”
燈想了想，“那些詩也很好呀，很可愛。”
中原中也雖然聽燈說過這種評語，可是現在再次聽見，還是難掩害羞，“可、可可可愛什麼的……”
“那也是中也努力想出來的。”燈湊到中原中也面前，“是生澀的中也，特彆可愛。”
中原中也耳朵紅紅、臉也紅紅，按住燈的肩膀，“什麼生澀啊，哪有生澀？”
燈盯著他的耳朵，小聲的說，“想摸摸耳朵。”
中原中也胡亂的撇過頭，一不小心就看見一直在縮小存在感的平行中也，臉一下子變得更紅了，含糊的說，“……現在不能摸。”
燈眨眨眼，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平行中也，突然反應過來，“啊、對不起。”
平行中也擺擺手，“不用顧慮我。”
中原中也默默看了眼平行中也同樣紅通通的耳朵，“……還是要顧慮一下啊！”
讓他不要顧慮，是想看他和燈現場接吻？！
接、接接吻——
中原中也深吸口氣。
如果立場調換，他會想看平行中也和伴侶接吻嗎？
不會啊！完全不會！
說不要顧慮當然也隻是不想讓彆人難做的話而已好嗎！
中原中也在心裡狠狠吐槽了一下自己，卡住燈的腰，把燈放回原位。
他沉默兩秒，把話題拉回比較正經的地方，“總之，不管做什麼都一樣，一開始會比較生疏。你也不常寫詩吧？”
“……嗯，時間不多。”平行中也道。
“我一開始也是沒什麼時間寫，之後首領把寫詩變成我的工作之一，會給我排自由時間和假期出來，才比較有空鑽研。”中原中也道，“搞不好以後首領就會讓你們都寫寫看。”
他頓了頓，“我現在也不算寫的非常好，還在努力精進。”
“中也寫的特彆好！”燈立刻說，“就算是中也，也不能貶低中也的詩哦！”
中原中也忍不住笑，“嗯。”
平行中也側頭看看他們，沉默了會兒，也跟著微笑起來，“真好。”
海風很柔和。
海的味道也很柔和。
昨天激烈的戰鬥仿佛從未發生過，一切都重歸平靜。
燈歪歪身體，靠到中原中也身上。
中原中也摸摸他的後腦、揉揉他的頸項，順著滑下來，再次摟住他的腰。
海浪微微拍打著陸地，海潮聲規律舒緩。
平行中也喃喃道，“如果我也能那麼強大……”
再強大一點、更強大一點的話。
想要變強的心情，無論什麼時候都會有。
中原中也現在依然想要再更強大一點。
如果這次穿越是去到不能使用異能力的世界，他和燈又和這次一樣，因為不可抗力分離在內外兩個地方，他還能這麼從容嗎？
他望著海面，低聲道，“喂，要不要和我打一場？”
平行中也微微一愣，接著道，“當然。我也在想這件事。”
即使在白霧裡，他們也沒有機會和“自己”對戰。
現在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當然不能錯過。
他們都不想錯過和自己對戰、知道自己的弱點與缺點的機會。
原本平行中也打算晚點和中原中也提，沒想到他會先說。
或許也不是沒想到，畢竟那是他自己。
不過不是現在打。
“得找一個能好好打一場的地方。”中原中也想了想，“山間訓練場？東西打壞了就首領出錢。”
“行。”平行中也道，“明天下午……不、後天早上？”
中原中也挑起眉，“明天想好好休息一天？”
“嗯。”平行中也笑了笑，“休息就要好好休息。”
燈點點頭，重複一遍，“要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才能走的更遠。”
他說的並非抽象的走更遠，而是真正意義上的走更遠。
——一直走、不斷往前走。
中原中也聽出來了，無意識的彎起唇角。
他抬頭看向歪歪斜斜的骸塞廢墟，“上去坐一會兒就回家？”
“要上去？”平行中也看了眼上面看著挺搖搖欲墜的建築，猶豫片刻，“燈？”
“我可以哦！”燈說。
“彆看燈這樣，他可是被魏爾倫稱讚過的學生。”中原中也道。
平行中也有點震驚，“魏爾倫？”
魏爾倫在教導新人這方面很嚴格，能被他稱讚的人基本上都能排到港口成員前列，是能進入黑蜥蜴精英小隊的程度。
中原中也驕傲的點頭，“燈很厲害。”
“看不出來。”平行中也道，“走路的時候沒怎麼放輕腳步、雖然看起來確實經受過一定的訓練，可是、”
“畢竟燈不是做這一行的。”中原中也道，“而且我們都在這裡。”
燈點點頭。
“……安心感嗎？”平行中也問。
燈又點點頭，“嗯，有中也在，很安心。”
平行中也又看了他們一眼，彎彎唇角，站起身來，“走吧，上去坐坐。”
雖然他目前沒有感受過這種安心感，不過或許在不知道什麼時候的未來，也有可能會遇見讓他有這種感受的人吧？
像是浮萍生出了根。
他看著飄上空中的中原中也和燈，也輕輕飄起來。
順其自然吧。
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等後天中原中也他們離開之後，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做。
“本來就搖搖欲墜的樣子，現在更慘了啊。”中原中也攬著燈的腰，隨口道，“搞不好一個台風來就倒了。”
燈摸摸坐著的鋼筋水泥，“應該不會倒。”
“嗯？”中原中也問。
“這個角度剛好形成一個平衡點，除非很劇烈的地震或爆炸，不然很難倒下來。”燈從似乎還挺專業的角度說。
平行中也下意識問，“連這個都會？”
“嗯。”燈說，“我不是特彆會看，可是大概能判斷會不會倒。”
雖然燈這麼說，可是中原中也知道他其實已經能算是專業了，隻是和博士比起來沒那麼厲害而已。
生活在階層都市底層的人似乎都學習過類似的事，不隻是燈，就連千和尤都能簡單判斷建築物倒塌的風險，也知道如何用最少的彈藥炸掉眼前的障礙物。
“階層都市嗎？”平行中也望著漆黑的海面，“真想去看看。”
去未知的地方冒險、看見不同的世界，無論到了幾歲，都會有些向往的吧？
“那可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中原中也道，“比起有趣，更多的是揮之不去的絕望感。”
“……說的也是。”平行中也道。
燈聽著他們說話，又歪歪身體，靠到中原中也肩上。
中原中也側頭看看他，“累了嗎？”
“一點點。”燈說，“還想再坐一下。”
夜色寧謐。
海灣大橋的燈光隨著海面微微晃動，上頭行駛而過的車輛寥寥無幾。
燈的呼吸慢慢變得綿長。
中原中也把他抱起來，讓他坐到自己腿上，“我就知道，肯定會睡著。笨蛋幼崽。”
他喃喃說了句，轉頭看向平行中也，“抱歉，讓燈坐這樣，沒關係吧？”
“沒關係。”
平行中也沒有說謊，他確實覺得沒關係。
可是說真的，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抱著伴侶坐在旁邊，還是有那麼點微妙的不自在。
中原中也其實也覺得有點不自在。
抱著燈坐在沒有伴侶的另一個自己旁邊，總覺得有點微妙。
“回家吧？”中原中也抱孩子一樣抱起燈，默默道。
平行中也默默點頭，“也好。”
他們沒有再散步回去，輕飄飄的往天空飛。
深深的夜色裡，骸塞廢墟再次冷清下來。
隻剩下海浪微微拍打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