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1 / 1)

吃過了午餐之後,他們便準備離開三溪園。

時間還算早。

“累嗎?”中原中也問。

“不累,精神很好。”燈說。

“要不要再去擂缽街看看?”中原中也問。

雖然那裡不是什麼觀光景點,不管是秩序還是街道都亂七八糟的,但是還是有點想讓燈去看看。

上次去的時候是夜晚,什麼都看不清楚。

現在是白天,無論是走進擂缽街還是在骸塞上看,視線都比晚上好。

雖然他沒辦法去看看燈住過的地方,但讓燈看看他住過的地方,是能做得到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燈果然很好奇,“好啊!想看看!住在基盤裡,感覺就很厲害。”

“不是基盤,是地面。”中原中也道,“下面可沒有城市啊。”

這就隻是凹陷的地面而已,像燈想像中那種炸的太深就會掉到下面一層都市的基盤完全不一樣。

“哦,地面。”燈問,“地面有多深?”

“我也不知道。”中原中也當然說不出具體的數字,“可是很深很深,是人類無法炸壞的厚度。”

“好難想像哦。”燈說。

確實很難想像。

即便知道地球很大,從地面到地心是非常遙遠的距離,可是具體究竟有多遠,好像很難去想像。

是難以真正理解的事物。

中原中也把安全帽遞給燈,要跨上機車前,忽然心血來潮,“騎騎看?你來到橫濱之後,都還沒騎機車上過路。”

隻有改造了機車之後,為了試試看高度合不合適,在家附近的路上騎過一小段。

燈拿著安全帽,有點小開心,“好啊!”

中原中也坐到燈身後。

燈從來就不是隻能依靠他活著的存在,一直都是非常可靠的旅伴、非常可靠的伴侶。

坐在燈的摩托車上時,他可以自在的發呆、能安心的睡著、可以將所有思緒都放空,把一切都交給燈。

現在也是一樣的。

真奇怪啊。

明明是如此纖細的背脊,為什麼能讓人感到無比的安心呢?

中原中也微微閉上眼,圈著燈纖瘦的腰,感受著迎面拂來的風。

以及旁邊不斷超越他們的車。

不是車子開太快,是燈習慣性的騎得很慢。

中原中也默默道,“稍微騎快一點?這裡沒有障礙物,路也很直,隻要直直走就好了。”

燈點點頭,催動油門,慢慢加速到中原中也常常騎的速度。

中原中也還是第一次坐在機車後座,感覺挺新奇的。

之前坐在摩托車旁的挎鬥裡不算。

風從身邊經過,景色不斷往後移動。

“好玩!”燈快樂的說,“騎車很好玩!”

中原中也笑起來。

就是一隻待不住的小狗,好動的很。

他隨手揉了一把燈的肚子,“等會兒看見岔路就右轉,然後騎慢一點。”

燈看了一下他說的岔路在哪裡,“就是那個橋?”

“嗯。”中原中也道,“那是通往擂缽街的唯一一條路。”

這裡是被從地圖上抹去的地方,沒有人願意管理的場所。

難進難出,宛如獨立於橫濱之外的小小國度。

燈順著路轉了個彎,放慢速度,慢慢騎進孤立的小島。

“是不是感覺和外面不太一樣了?”中原中也問。

“嗯。”燈說。

率先進入眼簾的是一片低矮的陳舊平房,以一定的規律建造,但看起來不像是民宅,比較像買賣交易的場所。

一路上經過的人們臉上都沒什麼表情,或是帶著審視,或是一臉麻木的冷漠。

中原中也思考了會兒,輕聲道,“燈,我來騎。”

他們很快交換位置。

中原中也再次讓機車行進起來,“在這裡騎機車果然還是太顯眼了啊。”

“因為這裡的人都沒有機車嗎?”燈問。

“……這麼說也沒錯。”中原中也拐進一條小路,“太張揚的話,在某些不長眼的人眼裡就像肥羊一樣,會被盯上。”

話雖如此,作為掌控橫濱裡世界的存在,港口Mafia對擂缽街周邊黑市的控製程度也很高,在這附近擁有不少通往外面的密道,讓港口的人能從橋之外的道路過來。

不過,中原中也沒有打算去密道,而是直接騎進其中一間屋子裡。

屋內有數名穿著便服的男子,一見他進來,第一件事就是舉起槍。

燈也毫不猶豫的舉起槍。

中原中也按下燈的手,“沒事,是港口的人。”

港口成員看清他的樣子,還是沒有放鬆戒備,試探著問,“中也先生?”

“嗯。”

他和成員簡單的對了個暗號,成員才總算放下槍,問道,“中也先生有什麼吩咐?”

中原中也指了指機車,“沒什麼事,幫我保管一下。我晚點回來騎。”

成員顯然不是第一次收到高層奇怪的命令,隻是保管機車而已,已經是非常正常的要求。

燈在後面好奇的打量了一下這間店。

說是店,可是店裡什麼都沒有,看不出來究竟是賣什麼的,就是一個怪模怪樣的地方。

中原中也沒有停留太久,把機車放好之後,便和燈一起走出去。

“那是賣什麼的呀?”燈問,“裡面血腥味好重。”

中原中也揉了一下燈的頭,沒有回答,“就是賣東西的。這裡會買賣一些不好的東西……剛才那裡也是,不是什麼好地方。”

“哦。”燈點點頭,沒有再問。

他們走在無人的巷道裡。

這是橫濱最肮臟混亂的地方。

即便在與擂缽街相比已經能稱作乾淨的黑市街道上,也充斥著難聞的氣味。

牆角有著黑色的油汙和雨水也洗刷不掉的血汙,瘦的能看見肋骨的野犬在附近遊蕩。

再往裡面走一點,整齊的店鋪就從視線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破破爛爛的廢墟建築。

“鼻子會難受嗎?”中原中也問。

“不會。”燈說。

“那就好。”中原中也道,“等會兒進到擂缽街,味道會更難聞。”

“我們還沒到擂缽街嗎?”燈左右看看,“我以為這裡也是。”

“還沒,還得再走一段路。”

這裡隻是擂缽街的周邊區域而已,遭受爆炸摧毀的程度小,建築相對完整,擂缽街裡的人若是有實力,有些會特意爭搶這些周邊建築居住,算是比擂缽街還要上面一點的階層。

在既複雜又不怎麼複雜的道路之間拐過來拐過去,就差不多能看見擂缽街了。

中原中也輕輕捏了一下燈的手,“到了。”

面前碗狀的巨大坑洞裡,層層疊疊、毫無規律的房屋就像魚鱗一樣,不斷往下延伸。

從高處看的話,好像還莫名的有規律。

“真的好像那裡!”燈比了比一座山的模樣,“中也試了槍的那裡!可是這裡是凹下去的。”

“那邊可比這裡整齊多了。”中原中也帶著他走進擂缽街,“至少沒有臭味。”

當然,階層都市裡那座無序的建築山,有可能是因為人類消失太久,各種有的沒的臭味,早就已經隨著時光消散掉了。

至今依然有無數人生活著的擂缽街,自然還有各種難聞的味道。

擂缽中的道路沒有經過任何規劃,崎嶇不平的,像是順著魚鱗般的房屋自行生長出來。

路邊巨大的生鏽水管裸露在外,青苔在暗處攀附。

由鋼板、防水布,以及各種不怎麼牢靠的東西構建而成的房屋上,被各色油漆畫滿意義不明的塗鴉。

四處都能見到五顏六色的廣告紙,舊的被隨意撕下,留下的白色殘骸上覆著新的廣告。

醉醺醺的酒鬼倒在暗巷,一旁有個瘦弱的男人以陰戾的眼神打量著他,似乎想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

瘦弱的孩子目光空洞的提著花籃,語氣平板無力的喃喃著,“來一朵吧。”

不知道在這種地方賣花,究竟有誰會買。

也有可能表面上賣的是花,實際上在賣其他的東西。

孩子附近,一群壯碩的大漢聚在一起抽煙,看見路過的中原中也和燈,便審視的看過來。

雖然燈看起來和這裡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中原中也氣場強的很,看著又很眼熟,讓不免彆有用心的人都挪開了目光。

“……那個人,是羊之王吧?”有人小聲的說。

離羊之王成為港口Mafia的重力使沒有幾年,當然還有人記得這個在擂缽街稱得上大型的組織。

“確實是他,羊之王……他回來做什麼?”

“該不會是來挑部下的?”

“哈、怎麼可能——”

“……”

中原中也沒有理會這些雜七雜八的目光和聲音,帶著燈熟門熟路的走在擂缽街錯綜複雜的道路上。

“就在前面。”中原中也道,“那個綠色棚子的屋頂開始到黃色棚子的屋頂,就是羊的地盤……曾經的地盤。”

現在大部分都已經被其他人占據了,除了中原中也曾經住過的那一間。

他那間會沒人,不是因為沒人敢去住,隻是前陣子有人搶屋子搶到把他住過的房子打壞了而已。

中原中也帶著燈站在破損的幾乎不能住人的屋子前,沉默了一下,“……怎麼能弄成這樣的?”

他住過的屋子兩邊的房屋也有部分損毀,不過勉強還能住人。

損毀痕跡不新不舊,應該是近三個月被弄壞的,可能是周邊地盤不斷被爭搶、不斷易主,導致這裡也沒有辦法被修理好。

“中也住過的房子?”燈好奇的踮起腳尖看看,“亂亂的。”

“都壞成這樣了,肯定亂啊。”中原中也隨手把擋在門前的木板搬開,“進去看看。”

他們非常習慣走在廢墟裡,這點淩亂算不上什麼。

屋頂已經沒了,裡面隻有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桌腳和椅腳都壞掉了,歪歪斜斜的傾倒著。

燈四處看看,“和中也以前住的時候一樣嗎?”

“……稍微有點不一樣。”中原中也道。

畢竟他已經離開這裡幾年了,屋子裡都不知道換過幾個住戶,當然會不一樣。

就連當年睡的木板床都不知道去哪了,搞不好已經變成誰家屋頂,或是成為誰冬天取暖的燃料了也不一定。

不過。

他摸了摸桌子,“這張桌子是我撿回來的。”

就和燈說的一樣,雖然曾經有過悲傷痛苦的事,但因為不是隻有不好的回憶,所以依然會懷念、會留戀。

會難以割舍、難以下狠手。

即便是羊群分崩離析的現在,他依然會想起那段時光。

站在以前住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地方,回憶更如潮水般襲來。

雖然這張桌子現在被當成垃圾的遺留在這裡,但它實際上承載了羊群的很多記憶。

燈想了想,“就是中也說,因為桌子太大了進不去門,最後把牆壁拆了才拿進來的那個桌子?”

中原中也聽他一說,不自覺彎起唇角,“嗯,就是它。”

不隻是因為回想起當年整個羊群為了一張桌子手忙腳亂的景象,也因為燈還記得他說的這件小事而微笑。

燈很多事情都不怎麼會去記,可是關於他的事,似乎記得特彆清楚。

大概就像燈也把博士相關的事記得很清楚一樣,對他很重要的人事物,他都會認真努力的記住。

想到這點,中原中也就忍不住微笑起來。

這裡破爛的幾乎一目了然,沒有什麼值得繼續待下去的理由。

時過境遷,曾經的蝸居成為廢墟,許多有形無形的東西都已經改變,懷念與回憶都隻能放在心裡。

況且,目前掌控附近地盤的人大概已經得到有人過來窺探的消息,再過一會兒就會趕回來。

沒有必要多生事端。

“該走了。”中原中也道。

燈點點頭,又回頭看了一眼廢墟,才跟著中原中也一起走出去。

“中也。”

“嗯?”

“中也以前過得好辛苦啊。”

“還好。越強大的人能過的越好,恰好我很強。”

“強大?”燈問。

“嗯,有很多不同的面向。”中原中也道,“武力、智力、心靈,或者待人處世的方法,也可能是很擅長某些方面的事。一般來說,隻要有一個方面非常強大,就能過的很好。”

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哦。”

中原中也忍不住就想鬨他,“有聽懂嗎?”

“有吧?”燈好像也不太確定。

“舉個例子來聽聽?”

燈毫不猶豫的說,“比如中也!中也很厲害!”

雖然中原中也剛才也說了自己很強,可是聽燈這麼說,還是有點害羞,“……我頂多就是比較會打架而已,沒有很厲害。”

“我覺得很厲害。”燈說。

他太容易被看透了,眼神清澈的一眼能望到底。

也就是說,他是真的這麼發自內心的覺得。

雖然被喜歡的人用崇拜的眼神注視讓人心情不免有點飄飄然,可是中原中也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咳、真的沒你想的那麼厲害。”

“明明就有。”燈說。

“真的沒有。”中原中也道。

“可是要有一個方面很強大,本來就不是容易的事吧。”燈說,“可能是因為我很喜歡中也,才會覺得中也很厲害?”

突然聽見燈的告白,中原中也的臉瞬間紅起來。

在這種地方告白,實在是一點情調都沒有。

可是隻有他們兩個人相處的時候,燈基本上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大概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在告白。

中原中也默默瞥了眼周遭。

附近一大堆人在偷看,總覺得不管回答什麼,都讓人特彆害羞。

得、得換個地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