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趕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一點。

家裡的燈亮著，好像有很多人在說話，嘈雜的很。

他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差點要緊張的衝進去，又突然想起那是電視的聲音，一下子頓住腳步。

果然是電視的聲音。

還有燈、千戶、尤莉說話的聲音。

總覺得很不真實。

雖然去了一趟港口總部，但他其實到現在都還有點恍惚。

或許不是有點而已，是很恍惚。

真的回來了嗎？真的和燈一起回來了嗎？

明明還在想著接下來要怎麼走下樓梯、要不要在底下的圖書館再待幾天、如果找不到聯絡塔，要怎麼啟動基乾塔的升降機，還是從基乾塔裡找路往下走。

很多很多需要思考的事情縈繞在心頭，最後也隻能想著走一步看一步，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然後。

一覺醒來，這些問題忽然就不是問題了。

因為他們已經離開那個沒有未來的未來。

希望之地……嗎？

最上層唯一可疑的東西就是那個意義不明的黑色巨石，莫非那是古代人做出來穿越時空的裝置？

讓人們穿越到其他世界，難道是古代人想出來的，唯一一個能拯救人類的方法？

中原中也把靴子擺好，慢慢走進客廳。

出門之前還各自待在房間裡的三個人，現在全都聚集在客廳裡。

燈已經聽見他回來的聲響，沒有繼續看電視，而是抬頭看著客廳門口，“中也！”

還在。

燈還在。

中原中也微微彎起唇角，“嗯。”

“這個是電視嗎？”千戶問，“和電腦不一樣，隻能播放影像的東西？”

“嗯。”中原中也走過去，坐到燈旁邊，“怎麼沒有休息？”

“才剛睡醒，睡不著。”燈挪挪位置，讓中原中也坐過來，“也想等你回來。”

中原中也其實也能理解。

畢竟他們確實剛睡醒而已，如果還在那個步入終末的世界，這個時間大概是中午或下午。

更何況，突然來到完全陌生的環境，肯定也會讓精神無法放鬆下來，睡不著也很正常。

這讓中原中也不免更加愧疚，“……抱歉，把你們丟在這裡。”

“沒關係。”燈說，“這裡不會無聊，有很多有趣的東西。”

一台中原中也沒怎麼開過的電視，就能讓他們覺得新奇的很，摸索大半天。

“沒有階層都市。”

千戶忽然說，“這裡，是古代嗎？”

中原中也回答，“應該沒那麼簡單。我想，這裡大概是所謂的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千戶思考片刻，“好像能理解……意思是，不是我們所在世界的古代，而是其他世界的古代？”

“嗯。”中原中也道。

他這個晚上好像都在說故事。

但是，還是得說。

得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有哪裡不一樣，該怎麼在有著異能力的世界中、有著各種複雜勢力的橫濱裡普通的生存。

燈雖然已經聽過了，但以前大概隻是當故事在聽，現在也得仔仔細細的記下來。

這是一個……既和平安全，又不和平安全的世界。

在某種程度上，或許是個除了沒有食物問題、沒有近在眼前的末日之外，似乎並沒有比較好的世界。

中原中也忽然想起芥川龍之介的《河童》。

——曾經想要逃離的地方，其實才是真正的烏托邦。

“……真好啊。”尤莉說，“真好啊，小千。這是個想去哪裡就能去哪裡的世界哦？”

中原中也微微一愣。

尤莉繼續道，“有好奇心、想要探索，就連宇宙都上的去！”

“沒有那麼簡單吧？”千戶不確定的說著，看了看中原中也。

“當然沒那麼簡單。”中原中也道，“要去到宇宙，得讀很多書，不然就得很有錢才行。”

燈想了想道，“千看了很多書哦？”

“還不夠。得看更多更多，和宇宙相關的書才可以。”

“什麼啊、所以古代人也不是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啊。”尤莉失望的說。

中原中也笑了笑，“食物和水倒是不用擔心。”

“就像天堂一樣，很溫暖，又有很多很多食物。”尤莉感歎著，停頓了一下，腦袋上突然亮起小燈泡，“難道說，我們其實已經死了？”

燈恍然大悟，“其實我們一不小心在最上層凍死了嗎？果然不能偷懶不搭帳篷……”

就連千戶都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沒死啊！就說是穿越了！”

剛才他說那麼一長串這個世界的事情，難道都被當成天堂的事情了嗎？！

都已經走進他家、在他的家裡待這麼久了，也沒有實感嗎？

有點哭笑不得。

既覺得好笑，又有點難言的酸澀。

“哦……”燈說，“所以真的穿越了。”

中原中也忍不住屈指，輕輕彈了一下燈的額頭，“都說過幾次了。”

但是，會震驚懷疑、不可置信，都是正常的。

就像他剛剛穿越到終末將至的世界時，也一度以為是夢，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真的接受事實。

他看了看幾個還在大夏天裡穿著厚重毛衣的未來人，忽然笑了一下，“總之，先去洗澡吧。”

在這種天氣穿毛衣，真的挺詭異的。

而且又很臭。

雖然自己聞不到，可是絕對很臭。

他從擂缽街走出來之後，就沒再幾個月沒洗澡了，也難怪這次回總部會接收到那麼多奇怪的目光。

……大概以為他被首領派去歐洲出差的時候忙的要命，連洗澡的時間都沒有吧。

他從二樓的衣帽間裡翻出兩件買回來之後還沒穿過的浴袍，拿給在外面等的千戶，“暫時先穿這個吧，明天我讓人送衣服過來，再一起出去買。”

千戶點點頭，“麻煩你了。”

“不會。”中原中也道。

暫時解決了兩名少女的問題，中原中也盯著衣櫃看了幾秒，還是拿出另一件沒有穿過的浴袍出來。

說真的，有點想讓燈穿他穿過的衣服。

咳。

中原中也捏著浴袍天人交戰幾秒，忽然感受到燈的視線，有點僵硬的扭過頭。

燈在外面探頭探腦的看他。

他心虛的捏了捏手中的浴袍，清清喉嚨，“……在那裡做什麼？”

“中也發了很久的呆。”燈說。

中原中也又隨手拿了一件自己平時常穿的睡衣，默默走出去，“走吧，去洗澡。”

主臥和客臥都自帶一間浴室。

和戀人一起洗澡，對他來說當然不是什麼新鮮事。

但是，和戀人一起在自己家裡洗澡，又是完全不一樣的事。

燈好像一點都不覺得哪裡不一樣，依然非常迅速的把自己脫光光，快快樂樂的說，“洗澡、洗衣服！”

他說完，又道，“唔、現在隻有身上這件要洗。”

中原中也默默看著他白白嫩嫩的身體，默默道，“衣服不用手洗。”

“不用手洗？”燈迷惑的回過頭。

中原中也又瞥了一眼，耳朵紅紅的撇過臉，“有洗衣服的機器。”

“哇。”燈讚歎道，“好方便，這樣就不用怕洗壞了。”

“洗壞嗎……”中原中也忽然想起來，沒頭沒尾的問，“你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感覺？”

燈問，“什麼感覺？”

“就是，比如說，身體裡好像出現異能力，或者有什麼不能用的東西突然能用了之類的？”中原中也不太會形容，“如果有異能力，自己就會知道了。”

燈認真感受了一下，“唔，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我還以為你應該有空間類的異能力，才會……”

燈大概知道他的想法，“搞不好我是被類似最上層的石塊那種傳送裝置帶來帶去的哦？”

“有可能。”中原中也道。

雖然猜測錯誤，不過說實話，燈沒有異能力，也讓他鬆了口氣。

在這個世界，有異能力並非一件全然的好事。

“中也。”燈喚道。

“嗯？”

“中也不脫衣服洗澡嗎？”

中原中也看了看一直光著身體和他說話的燈，再看看一件衣服都沒脫的自己，默默道，“脫。”

主臥自帶的浴室很大。

空間很寬敞明亮，還有個幾乎能稱作浴池的大浴缸。

他常常在任務結束之後，泡在浴缸裡面休息，讓身體和心靈完全放鬆。

現在這個一直以來都隻有他自己一個人的地方，多出了另一個人。

將獨屬於自己的空間分享給燈的感覺……真的有點奇妙。

並不是感到不愉快或不舒服，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和幸福感。

“這是沐浴露。”中原中也指了指旁邊的架子上放的幾個瓶瓶罐罐，“這是洗頭發的、洗臉的。這些是護發用的……”

因為很講究，所以浴室裡的瓶瓶罐罐真的很多。

燈聽的眼睛開始轉起蚊香圈，楞楞的應道，“哦。”

中原中也揉揉他的後頸，“上頭都有寫用途，以後用習慣就好了。”

燈乖乖點頭，又問，“搓背要用哪個？想幫中也搓背。”

中原中也沒有拒絕，“用沐浴露。”

從潛艦離開之後，雖然沒再遇見能泡澡的水源，但也有碰見能放開了洗澡洗衣服的地方，因此，燈不是第一次幫中原中也搓背了。

隻是，之前都是用布沾水乾擦，現在沒了平時慣用的布，又多了沐浴露。

燈在手心擠了點奶白色的沐浴露，稍微嗅嗅，“唔、是剛見到中也的時候，中也身上的味道。”

中原中也微微挑起眉，“你還記得這個？”

“因為很好聞。”燈又擠了一點，“中也如果覺得不舒服要說哦。太小力也可以說。”

“嗯。”中原中也應了聲，才剛做好後背覆上毛巾的心理準備，就被燈軟軟的手直接貼上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瞬間繃緊背脊，“彆直接搓、用搓澡巾。”

“搓澡巾？”燈問。

“啊。”中原中也迅速起身，把搓澡巾拿過來，“搓身體用的，能洗的很乾淨。”

燈好奇的摸摸搓澡巾，“這個比布還粗糙，不會疼嗎？”

中原中也又坐回去，“沒那麼細皮嫩肉，搓吧。”

“哦。”燈把搓澡巾放到中原中也背上，小心翼翼的搓了一下，“這樣可以嗎？”

“可以。”中原中也道，“剛剛好。”

燈便繼續維持著這個力道慢慢搓，“好多黑黑的東西。”

“……那就是我們身上的汙垢。”中原中也道，“用手和柔軟的布洗不太起來的汙垢。”

燈有點小驚嚇，“我們身上有這麼多臟肮的？”

“嗯。”中原中也道，“臟臟的積累太多就會臭。我們多久沒洗澡了？”

“忘記了。”燈說。

中原中也同樣記不太清了，也實在不敢去想到底有多久。

總之，趕快搓乾淨就對了。

燈慢慢搓完他的背，就自動自發的轉過身，換中原中也幫他搓。

真的很臟。

平常大家一起臟，根本意識不到究竟有多臟。

有種搓泥的感覺……

中原中也拿過花灑，衝掉燈背上灰灰的泡沫，“好了，來搓身體。”

身體上當然也一層泥。

“真的好臟哦。”燈說。

粗糙的搓澡巾在燈身上留下淺淺的紅印。

中原中也不免多看了幾眼。

他知道燈不是搓太大力，也不是多麼細皮嫩肉，隻是身上很容易留下印子。

平時輕輕捏捏臉，臉上就能留下細微的紅紅手指印。

會讓人想在他身上留下更多的印記。

中原中也默默想著，默默挪開目光。

等到好不容易搓完身體，還得洗頭發。

“過來，我幫你洗頭。”

中原中也不太敢在光溜溜的情況下握住燈的腰，就按著他的肩，讓他坐下。

“嗯……好舒服。”燈閉著眼睛，舒舒服服的讓中原中也幫他按摩頭皮，“我也想幫中也洗頭。”

“下次吧。”中原中也道，“今天我來就好。”

光是洗淨身體就洗了很久，直到終於把自己身上的泥完全搓乾淨，才跨進浴缸泡澡。

“哈……”燈把自己沉進浴缸裡，長長的舒了口氣，“好舒服。”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

燈軟綿綿的癱在水面上，像是融化成一團年糕，繼續道，“全身洗乾淨泡澡，還香香的，好舒服。”

中原中也看的有點手癢，忍不住單手捏住白嫩嫩小年糕的臉頰，“這麼舒服？”

燈含含糊糊的回答，“蘇胡……”

笨得很。

浴缸很大，他們卻肩靠著肩，貼著彼此坐在一起。

熱氣緩緩蒸騰，將偌大的浴室蒙上一層白霧。

中原中也輕輕握住燈的手，低聲問，“會怕嗎？忽然來到不熟悉的地方。”

“不會。”燈說，“平常在城市裡四處亂走，也是去不熟悉的地方。”

“這可不是在城市裡走，而是換了個世界啊。”

“也不怕。中也在、千和尤也在，就什麼都不用怕。”

“如果，我是說如果。”中原中也抿抿唇，“如果你又不知道為什麼回到最上層了，怎麼辦？”

“隻有我一個人嗎？”

“……嗯。”

“那也沒有關係。”燈說，“最上層有很多我們沒帶走的食物，我一個人可以活很久很久。如果我真的回到最上層，中也不要擔心，也不要難過太久。”

他彎彎眉眼，“我相信，我們總有一天會再見。”

真的是笨蛋。

中原中也閉了閉眼。

到底哪裡來的信心啊？

他摩挲了一下燈的臉頰，湊上去含住他的唇，過了會兒才撤開一點，輕輕應道，“嗯。”

害怕是沒有用的。

無謂的擔憂也沒有意義。

從最開始的穿越，到現在回來，他們都沒有人知道究竟是為什麼。

隻能無力的向不知名的存在祈禱，祈禱他們能一直一直，安然的在這個世界度過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