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

細雪下下停停的，現在天空稱得上晴朗，月亮從雲層間探出頭，柔和的月光撒在白天時覆在路面的一層薄雪上。

校園裡所有的燈都亮了起來，和昨天晚上看見的景象完全不同。

不能說燈火通明，卻也已經能看清校園裡的道路。

白熾燈下有斑駁的長椅，長椅前是有著噴水池的廣場。

腳步聲由遠及近，兩個穿著厚重防寒衣的少年慢悠悠從旁經過。

“是機械幫我們點亮的燈吧。”燈說。

“大概。”中原中也道，“知道我們會在校園裡走動，才特地開的燈吧。”

“機械真的是個好人。”燈說完，又改口道，“好機械。”

時間不早了。

燈準時的生物鐘讓他已經有點昏昏欲睡，嗬欠連天。

中原中也看了他幾眼，猶豫了會兒，聲音很小的問，“……要不要背？”

他的話語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來，含糊不清的，燈沒有聽清楚，“什麼？”

“我……”中原中也輕輕吸了口氣，“我是說，要不要背你？”

“背我？”燈迷惑的反問，“為什麼？”

“……沒什麼。”中原中也道，“沒事。”

燈盯著他幾秒，想了想道，“因為我想睡覺了，中也想讓我休息？”

已經想當做從來沒有說過那句話的中原中也：……

什麼啊，怎麼突然這麼敏銳？！

他撇開目光，低低應了聲，“……啊。”

燈握住他就在自己身側的手，彎起唇角，“我很開心。”

這下換有點尷尬的中原中也沒有聽清楚了，“嗯？”

“我很開心。”燈又說了一次，“中也想讓我休息，我很開心哦。”

“咳、”中原中也不自在的嘟囔著，“可是你不讓我背啊。”

“中也不會累嗎？”燈問。

“不會。”中原中也絲毫沒有逞強，“走走路而已，這點運動量沒什麼。”

燈思考片刻，“那、中也要不要背我？”

中原中也目光飄移，“什、什麼啊，哪有自己說的？”

“不能我問嗎？”燈再次思考幾秒，換了個說法，“唔，中也剛才說要背我，對嗎？”

“哪有，你聽錯了。”中原中也嘴上說著，放開燈的手，背對著他，微微彎下腰，“……上來。”

背部覆上溫暖的熱度。

因為糧食缺乏，燈很瘦，隻比自己矮了點的身高，卻隻有四十二公斤左右。

就算身材比例很好，該有肉的地方都很有肉，肌肉也很緊實，依然不能否認他過輕的體重。

如此消瘦的身體，怎麼能蘊藏著恐怖的怪力……

中原中也像是要轉移注意力一樣的想著，稍微將燈向上顛了顛，穩步向前走。

“好安心。”燈趴在他背上，輕聲道，“很溫暖，很有安全感。”

中原中也耳朵悄悄紅起來，“彆在我耳邊說這種話啊。”

“和被博士背的感覺不一樣！”燈有點小興奮，一下子失去睡意，嘰嘰喳喳的說，，“雖然也很安心，可是感覺有點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給博士背會擔心她累，想要趕快下來。”

燈很誠實的說，“雖然也會擔心中也累，可是又沒有那麼擔心。喜歡中也的背脊，喜歡中也的味道。”

“什麼味道？”中原中也忍不住問。

現在剛洗完澡不久，肯定不會是臭味。

“香香的味道。”燈埋頭在他頸間深深吸了一口氣，“好聞。”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整個人雞皮疙瘩都立起來了，肌肉有點緊繃的僵了僵。

太近了。

燈的幾縷發絲落在他的脖子上，有點癢。

也能聞得到燈的味道。

淺淺淡淡的，說不清究竟是什麼味道的好聞。

他微微偏過頭，“笨、笨蛋，彆靠這麼近！”

雖然有點緊張害羞，可是腳步依然沒有停。

他們再次進入燈光照耀的範圍。

“中也的耳朵又紅起來了。”燈盯著看了幾秒，“好可愛。”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覺得自己把他背起來就是一個錯誤。

……又舍不得放下來。

幸好燈沒有再繼續胡鬨，安安分分的趴下來，“感覺路好短，好像一下子就到了。”

中原中也低低應了聲，“啊。”

他當然不是第一次背負什麼人，從小孩到老人、男性或女性，他都曾經背過。

但是，就像燈說的，感覺很不一樣。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儘頭，能和燈一直一直走下去。

不過，從社團大樓到體育館的路本來就沒遠到哪裡去，即便放慢了腳步，依然沒多久便回到體育館內。

中原中也一直背著他走到摩托車旁邊，才把他放下來。

燈沒有睡著，乖乖從他背上爬下來，“中也的體力真的好好。”

中原中也摸摸耳朵，“是你體力不夠好。”

話雖如此，燈畢竟也是能在終末的城市廢墟裡行走的人，體力絕對不能說差，但和中原中也相比，也絕對不能算好。

不過，能和中原中也比體力的實際上也沒幾個人。

燈把摩托車騎進體育館內，和中原中也各自背好過夜用具，慢慢走上樓梯。

健身房附設的桑拿房內燈光昏黃，有兩個可供躺坐的台階，地板很寬敞，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即使沒有啟動設備，摸起來也溫溫的。

整體非常舒適，關著門也通風良好。

燈的睡意又再次湧上來，迅速在地上鋪好睡袋，打了個嗬欠道，“睡覺！”

中原中也盯著他看了兩秒，拉住一下子就鑽進睡袋的笨蛋，“等等。”

燈本來已經要躺下來了，又半坐起來，“嗯？”

中原中也欲言又止的，目光定在燈的唇上片刻，又迅速挪開。

燈半天沒等到他說話，茫然的很，“中也？”

中原中也輕嘖一聲，按了按燈的手腕，把他拉過來，迅速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與手上有些大的動作不同，吻非常輕柔，帶著濃濃的、未訴諸於口的情感。

燈無意識的彎起唇角，“喜歡。好喜歡中也。”

中原中也摸了摸唇，也微微笑起來，“……嗯。”

他剛想退開，燈就猝不及防的湊近了，學著他在他額頭上貼了貼，又在他臉頰旁邊、嘴唇旁邊蹭蹭，才快快樂樂的鑽進睡袋裡，“中也，晚安。”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已經暫時失去思考能力，條件反射的說，“晚安。”

不是、剛才是不是……

是不是親到了啊！

被親到嘴巴了對吧？！

雖然那種親昵蹭蹭的樣子說實在的一點旖旎感都沒有，可是不管有沒有，就是碰到了啊？！

中原中也渾渾噩噩的鑽進睡袋裡，半晌才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沒脫外套，再次爬起來把外套脫掉，又躺回去。

他盯著天花板發了不知道多久的呆，聽著旁邊燈陷入熟睡的呼吸，忍不住憤憤的扭頭瞪了他一眼。

大、笨、蛋！

現在就把這個大笨蛋叫起來，把他親的暈頭轉向——

這種事當然是不可能的。

中原中也默默轉過身，面對燈的方向，片刻後才閉上眼睛。

如果睡袋能睡兩個人就好了。

昨天互相依偎的溫度，讓他……有點想念。

睡意朦朧的湧現。

隔天。

很晚睡的中原中也意料之中的比燈還晚起。

“中也起床啦！”

燈從門口探出頭，“來吃飯！”

昨天被蹭到唇的回憶瞬間湧上來，中原中也輕輕吸了口氣，過了會兒，有點無奈的笑了一下，“好。”

沒辦法，自己選的大笨蛋，就得自己教會。

當然不是現在教。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空調還在運作的關係，衣服鞋子乾的很快，預計明後天就能從體育館離開。

他們閒著沒事，繼續到昨天沒有逛完的社團大樓晃了晃。

實在是很多奇奇怪怪的社團。

不過太過先進的設備他們不會使用，紙質的書籍也沒留下多少，導致即便翻遍了教室，中原中也還是不理解某些社團到底是在做什麼的。

他和燈各自進了一間教室。

中原中也進門前，先瞥了眼社團名：［他與他社］

看起來完全意義不明。

教室裡四面牆上都貼著海報，上頭繪製的全是男性與男性之間身體和心靈交流的畫面。

尺度有大有小，交流程度有深有淺，衣服也有的有穿、有的沒穿，有的穿了跟沒穿一樣。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震撼的退後一步，迅速走出門，確認了一下燈去的社團教室名稱：［今天也要努力學習社］

他默默在窗前看了一眼。

看起來很正常，確實是個非常努力學習的社團。

他在燈察覺自己之前迅速離開，回到充滿男性肢體交流畫面的教室。

……還是一樣非常震撼。

雖然他知道有些人就是喜歡看這種……可是從來沒有去了解過。

為了以防萬一燈跑進來，中原中也動作很快的將海報全部撕下來，塞進櫃子裡。

邊撕邊有點心虛的往外看，怕燈在自己沒注意的時候出現。

有什麼好心虛的啊！又不是他貼的！

而且為什麼要怕燈看到啊！

中原中也一邊吐槽自己，一邊把海報全部藏好。

幸好除了海報之外，這間神秘的社團教室裡沒有再留下什麼簡單明了的羞恥品。

他關上裝著社刊的櫃子，停頓幾秒，再次把櫃子打開。

有點好奇。

中原中也又回頭看了眼走廊，確認燈沒有走進來的跡象，才把社刊翻開。

這是一本圖文並茂的社刊。

不過，和海報上一些中原中也無法理解的畫面不同，這本社刊內容非常嚴謹科學，又寫的淺顯易懂，讓他不知不覺就一直看下去。

……同性之間原來是這樣做的啊。

他抱著嚴肅端正的研究心態，認真的著薄薄的社刊，認真的把重點記下來。

是不是該帶在路上看？

中原中也拿著社刊思考。

不，還是算了。

社刊內容雖然很科學，可是圖片實在有點刺激。

他默默把社刊放回櫃子，關上櫃門，默默轉過身。

——一雙漂亮的異色瞳近在咫尺，帶著點好奇的注視著自己。

“燈？！”

中原中也狠狠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櫃子被撞得哐當一聲巨響。

聲音實在太大了，燈也嚇了一大跳，“中也！還好嗎？！”

“沒事，隻是聲音大而已。”中原中也說的是實話，又緊張的問，“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燈還是有點擔心的往他身後看了看，“剛才過來的。”

中原中也若無其事的往外走，遠離這個充滿各種兒童不宜書籍的他與他社，“你……有看到什麼嗎？”

燈完全會錯意，“沒有，這一層其他的教室我都看過了，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這一層都看完了？”

“嗯。”燈說，“中也看書看的好認真，是什麼呀？”

似乎、也許，燈沒有看見書的內容。

中原中也清清喉嚨，“沒什麼，就是……呃、而已。”

“哦。”燈一下子就相信了，“中也不帶著看嗎？”

“不用！”中原中也拒絕的非常迅速，“我是說，那本書沒辦法看很多遍，就是那種有點無聊的書。”

他自己都覺得欲蓋彌彰，可是燈絲毫沒有懷疑，理解的點點頭，“原來如此。”

信賴程度太高了，讓中原中也不由自主生出點愧疚感來。

感覺在欺負小孩。

可是、仔細想想，燈應該也要長大一點才行了。

不然這個笨蛋幼崽連接吻是什麼都不知道，受折磨的也隻是自己而已。

那本社刊是不是該帶著啊……晚上當睡前讀物念給燈聽。

然後……

中原中也喉頭不自覺地動了一下。

“中也？”燈湊近了，“剛才真的沒撞疼嗎？中也臉好紅。”

中原中也深吸口氣，捏了捏他的臉，“……沒事。”

算了，還是慢慢來吧。

循序漸進也很好。

他心如止水的走進下一層樓第一間教室，定了定神，就看見教室裡擺著一整套的樂器。

架子鼓、吉他、貝斯、鍵盤，還有一些中原中也不認識的樂器，全都放在教室角落裡。

“熱音社？”中原中也喃喃說著，走到教室外確認了一下社團名。

果然是熱音社。

他走到燈所在的教室門前，“燈，過來一下。”

燈從櫃子裡抬起頭，沒有猶豫的走過去。

“來看看樂器？”中原中也問。

“能發出音樂的東西？”燈說著，眼睛閃亮亮的點頭，“好啊！”

教室裡的樂器靜靜的塵封著。

“和鋼琴長的不太一樣。”燈好奇的轉了一圈，摸摸鍵盤，“這個比較像。”

中原中也拿起吉他，試著撥了撥弦。

清脆的弦音回蕩開來。

燈微微睜大眼，“好聽。”

“這是吉他。”中原中也看向其他樂器，“可惜我都不會用。”

雖然有興趣，也有點想學，可是目前還沒有找到學習的時間。

工作幾乎占據了他全部的生活。

想快點升上乾部、想知道自己身世的所有秘密……許多事物推著他不斷往前走。

這段在異世界的旅途，雖然前路茫茫，卻也不知不覺間，讓他有點焦躁的心慢慢沉澱下來。

他把目光從吉他弦上移開，看向正在研究架子鼓的燈，“那要用敲的。”

“敲？”燈舉起手，在圓圓的金屬片上輕輕敲了一下。

鏘——

燈被出乎意料的聲音弄的愣愣的，“這個聲音，好奇妙。”

“是啊。”中原中也坐到架子鼓後的椅子上，拿起放在一邊的鼓棒，隨手敲了敲。

當然是亂敲的。

樂器上積聚著的灰塵輕微揚起，聲音依舊清脆又熱鬨。

“聽起來和鋼琴好不一樣。”燈說，“和吉他也不一樣。”

“啊。”中原中也道，“這是架子鼓，是打擊樂器的一種。”

燈又伸手敲了敲鼓面，“好有趣！”

這些樂器雖然外形稍微有點改變，但使用方法和聲音似乎大致上沒有什麼變化。

反正中原中也本來就不會使用樂器，不管方法有沒有變，對他來說也隻是和燈一樣的隨便亂玩。

已經寂靜許久的熱音社裡，再次被淩亂的樂音填滿。

沒有任何旋律和章法的樂音，斷斷續續又莫名悠揚的，從沒有玻璃的窗戶流淌出去，回響在空蕩蕩的校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