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終末(1 / 1)

最深最黑的夜剛剛過去,天際泛出微白。

中原中也帶著一身尚未散去的血腥味與煙硝味,前往位在濱海懸崖邊的墓前。

墓主人名為阿蒂爾·蘭波,在某種意義上,能說是中原中也父兄般的存在。

今天不是忌日,也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

雖然平時中原中也心情煩悶的時候同樣會過來坐坐,不過他今天心情還不錯,隻是有任務剛好在這附近進行,任務結束之後,順道過來掃掃墓罷了。

中原中也在走慣了的小路上慢慢前行,低著頭給先一步回總部的下屬發消息。

暫時結束工作之後,他才重新看向前方。

懸崖上的墓碑一如既往靜靜的注視著遼闊的大海,青綠的草隨著微風輕緩晃蕩,纏繞在倚靠著墓碑的人影身上。

本該是平靜恬淡的畫面,中原中也卻深深擰起眉。

現在的橫濱,沒有第二個會來到此地的人。

除他之外,唯一有可能過來的那個男人,現在還在港口Mafia地下室裡不願出來。

而蘭波在港口認識的人若要掃墓,也隻會去到另一個墓碑上寫著“蘭堂”的、掩人耳目用的衣冠塚。

難道是蘭波在做諜報員時認識的人?

中原中也步履無聲的走過去。

那是一名纖細的、正在熟睡中的少年。

長度約莫在肩膀附近的灰色頭發底下,是一張過於精致漂亮的臉蛋。

或許因為少年的年紀還小的關係,中原中也甚至是打量了片刻,才敢真正確定他的性彆。

少年灰色的眼睫安靜的垂落,濃密又纖長,像是蝶翼一樣,在白皙的臉上投下淺淡的影子。

迷路了?還是翹家了?

中原中也這麼想著,在離少年一步開外的位置喊道,“喂,醒醒。”

少年沒有醒。

他又喊了兩聲,少年的眼睫才輕輕顫動了一下。

少年絲毫沒有防備心與警戒心,稍微動了動身體,慢慢醒轉過來。

中原中也的注意力不免被少年的眼瞳吸引住——一隻眼睛是堇色的,另一隻是金色的。

異色瞳……隱形眼鏡嗎?

果然是這年紀的孩子會做的事,幼稚又中二。

即便中原中也自己今年也才十七歲,他還是不免因為好笑而升起點看小孩的關愛心。

他看著少年還茫然著的眼睛道,“怎麼會靠在墓碑上睡覺?早點回去,彆讓父母擔心。”

又過了幾秒,少年好像終於醒了過來,一雙異色的眼瞳忽然有了光亮,“咦、我在做夢嗎?”

他的聲音很好聽,沒有少年變聲期特有的沙啞,而是溫潤又乾淨,像是溫度適中、恰好能入口的清水。

中原中也短促的笑了一下,雙手抱胸,語氣有些不善的趕人,“彆發呆了,還得上學吧?快回家,彆隨便靠在陌生人的墓碑上睡覺。”

“墓碑?”少年戴著厚厚的黑色手套,食指點在弧度優美的下巴上,迷惑的直起身,望向自己靠著的石頭,“這個是墓碑?墓碑是什麼?”

中原中也冷笑一聲,“裝什麼傻?”

怎麼可能不知道墓碑是什麼?想避免被責罵也不該這樣胡亂裝傻。

少年好像沒察覺中原中也的怒氣,苦思冥想半天決定不再去想,轉而敲了敲自己的掌心,“我果然在做夢。”

中原中也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微微眯起眼,還是先道,“你先從蘭波的墓前離開。”

少年側頭看看墓碑,接著站起來,往旁邊走了幾步,乖乖道歉,“抱歉。”

他道了歉卻沒有離開,而是坐到遠離墓碑的懸崖邊,雙腳懸在空中。

中原中也注視他的背影半晌,莫名有些在意,“喂,你說的夢,是什麼意思?”

“就是夢啊。”少年沒有回頭,“睡著之後才會看見的東西,與現實完全不一樣的,就是所謂的夢吧?”

“你為什麼覺得你在做夢?”中原中也問,“你睡著之前人在哪裡?”

難道是被什麼人綁架過來的?

特地把他綁到蘭波的墓前,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嗎?巧合、陷阱,還是……美人計?

中原中也收住發散的思維,專注在少年的回答上。

“就是夢嘛。”少年很有耐心的說,“如果不是夢,怎麼可能看得到綠色植物?還有、這個是……大海吧。”

他看向明亮的朝陽底下閃閃發光的遼闊大海,喃喃著道,“好漂亮。大海……是長這樣啊。”

中原中也微微眯起眼。

太奇怪了。

這個少年說的話從頭到尾都散發著古怪的氣息。

有點像是剛從什麼封閉的地方走出來,第一次見到外界事物,覺得什麼都稀奇古怪一樣。

實驗體?

不可能,橫濱已經沒有實驗室了,除非是從其他城市被帶進來的。

中原中也瞥了眼少年漂亮的側臉。

……也有可能是被什麼人囚禁起來,不讓他接觸外界。

嘖。

中原中也煩躁的用腳尖點點草地。

他是Mafia,可不是什麼好心的警察啊。

他停頓幾秒,還是直白的問,“你從哪裡來的?需要幫忙可以告訴我。”

少年被問住了。

“我從哪裡來的?嗯……就是、夢境之外,從現實來的啊。”

少年說完,開始嘟嘟囔囔自言自語起來,“夢裡的人問我從哪裡來耶,好神奇……夢裡的我是什麼設定呢?可是這個夢也太真實了吧,捏捏還會痛?”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覺得自己剛才所有的推測可能都想太多了,這就是個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精神病患者而已。

他深深歎了口氣,“算了。”

少年聞言,立刻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你要走了嗎?”

中原中也有點訝異他的敏銳,卻也隻是道,“哪可能和你一樣悠閒,我還得回去總……公司工作。”

少年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哦。”

中原中也畢竟隻是抽空過來看看,沒有多少閒情逸致和這名古怪的少年聊無意義的天。

“沒事就快回家,彆人的墓前可不是讓你休息的地方。”

中原中也最後告誡一句,見少年再次乖乖點頭,便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黑色的外套在空中揚起鋒利的弧度。

少年看著他掩映進樹林之間的身影,又回頭注視大海,摸了摸地上的草,露出淺淺的笑容。

“是個很好的夢。”

夢應該也要醒了才對。

另一邊。

中原中也直到快走回事務所,才想起一件一直被他忽視的事情。

——少年身上,穿著厚重的軍綠色防寒衣。

然而,現在正值八月,還是炎熱的酷暑。

他猛地回過頭,像是要從市中心看向遠在懸崖邊的少年。

很奇怪,太奇怪了。

中原中也壓低帽簷。

需要找人查一下少年的身份嗎?

他走進電梯,目無焦距的看著外頭逐漸變小的城市,有些猶豫著想。

還是查查看吧。

雖然從體術上看來是一個普通人,但很難說是不是異能力者。

可是。

自那之後,少年就像從蘭波的墓碑前憑空消失了一樣。

灰發的異色瞳少年,分明是十分鮮明的特征,卻沒有任何人在橫濱見過類似的人,也沒有任何可疑的消息。

“該不會是小矮子在做夢吧?”太宰治涼涼的說,“什麼異色瞳、精靈一樣的少年啊,你該不會做了什麼青春期少年會做的那種刺激的夢吧?”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面色爆紅,“什麼啊!我根本沒做過那種夢!我也不是在做夢好嗎,我說的都是事實!”

“沒做過那種夢?!”太宰治的嘴巴慢慢張成圓形,滿臉恍然大悟,誇張的低頭瞟了一眼,迅速擴大事態,“原來你不行啊……”

中原中也瞪大眼睛,“哈?!誰不行?!”

“你啊。”太宰治仿佛抓到什麼把柄,興奮地大聲道,“中也不行耶!中也竟然至今都沒有做過春——”

“閉嘴啊混蛋太宰!”中原中也怒罵一聲,打斷他的話。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附近的下屬全都聽見了。

雖然下屬們沒有人敢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可是下午中原中也去找尾崎紅葉時,就被用有些憐憫的目光看了許久。

中原中也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紅葉大姐,發生什麼事了?”

尾崎紅葉以袖掩口,目光透著點同情的意味,看向中原中也的下半身,“聽說中也還沒有起過反應呢。”

中原中也瞪大眼睛,直接炸毛,“什、怎麼傳的啊?!我怎麼可能還沒有……咳、紅葉大姐都聽見什麼傳聞了啊!”

尾崎紅葉的目光透著莫名了然的縱容意味,“沒關係,中也還小,總有一天會有的,彆擔心。”

幾分鐘後。

中原中也呆滯僵硬的從尾崎紅葉那裡離開,站在走廊上,看著自己手中滿滿補身體的補品,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仰天長嘯,“混蛋太宰——!我殺了你——!”

這隻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然而,確實就像一場夢一樣。

到了後來,中原中也都有些懷疑那天的經曆是不是自己的一場夢,他實際上根本沒有在蘭堂的墓前遇見過任何人。

時間緩慢的過。

每天都有試圖進犯港口Mafia的宵小、有需要處理的走私交易,有做不完的工作、殺不完的人。

中原中也很快就在幾乎馬不停蹄的忙碌中,將灰發少年的事情拋到腦後。

氣候逐漸轉向嚴寒。

新年的時候,港口Mafia的乾部,以及大多數成員都得到兩天的假期。

中原中也一如既往的準備到寺院參拜。

雖然他並不相信神靈,可是新年時體驗一下普通人的生活,也挺不錯的。

這麼說好像有些中二,不過他一直以來都覺得港口Mafia也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守護著橫濱的和平。

每當去到人潮擁擠的神社,他就會覺得仿佛親眼見證了他這一年來的努力。

正月一號的早晨,中原中也換上和服,從家裡走出來。

今年的雪下的比較早。

中原中也抬頭看向飄落的雪花,不知怎麼突然想起將近半年前遇見的、穿著防寒衣的少年。

都已經快要遺忘了。

或許因為恰好是穿防寒衣的天氣了吧?

中原中也想。

從一開始還去問了尾崎紅葉參拜的流程,到現在已經能流暢的完成一套步驟,也不過過了短短兩年時間。

不過,他依然沒有許下任何願望,也沒有寫下繪馬。

——願望這種東西,本來就該靠自己親手達成。

中原中也感受完新年的氣氛,很快從神社離開,悠悠哉哉回到家裡,決定開瓶酒慶祝新年。

他很喜歡喝酒,但酒量不能稱得上好。

或許是因為屋內的溫度太暖和,也可能是因為心情確實很放鬆。

平時還能再多喝一些的,今天卻不過隻是一瓶年份比較久遠的酒罷了,就讓他睡意洶湧。

他穿著薄薄的睡衣躺在沙發上,身上蓋著一條毛毯,很快陷入夢鄉。

意識逐漸模糊。

在黑甜的、深沉的夢境裡越墜越深。

……引擎的聲音。

路面顛簸的震動。

這是不應出現在家裡的聲音、在家中沙發上不會有的感受。

中原中也猛地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灰沉沉的天空,正在下著雪。

四周一片白茫茫,似乎是雪原。

椅子雖然有墊子,但有些硬。

位置有些狹窄,腿部有熱氣保暖,兩邊則是冰冷的鐵皮。

是位在某種摩托車的挎鬥上,轉頭就能看見旁邊操控著機車的人影。

那人包裹的很嚴實,厚重的防寒衣、厚厚的毛絨手套,以及一個老舊的鋼盔。

……我在做夢嗎?

中原中也茫然的想著。

已經有些凍僵的手腳都沒有被束縛住,薄薄的睡衣外披著一件有些發臭的防寒外套,外套上積滿了雪花,看樣子,他被放進挎鬥有一段時間了。

中原中也把手從外套中伸出來,接觸到外頭刺骨的寒風,一下子從茫然中驚醒過來。

不是夢。

夢境不會有如此真實的觸覺。

如果不是夢,那他是怎麼被無知無覺帶到這種地方來的?橫濱沒有這種雪原,他是在什麼時候被帶到很遠的地方了嗎?

中原中也冷冷的想,倒是沒有立刻發難,而是定睛看向坐在摩托車上的人。

他醒過來之後的動作雖然不大,但若是能將他從家中帶出來的人,應該能立刻察覺才對。

“你是誰?”中原中也問。

摩托車上的人影似乎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急急的煞了車,又因為作用力猛地前傾了一下。

“你醒啦!”

疑似把中原中也帶到這裡的人似乎很興奮,停下車來,打量他幾秒,“我還以為你會死掉呢,幸好活下來了!”

中原中也看著面前的人,沉默半晌,隨著時間慢慢淡去的記憶瞬間湧上來,“是你?”

灰發、異色瞳,擁有精靈般美貌的少年——

“這裡是哪裡?你為什麼把我帶離橫濱?”中原中也忍著怒氣問,“你怎麼把我帶到這裡來的?!”

少年的手還放在摩托車手把上,真誠的、迷惑的問,“你在說什麼?橫濱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