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那兩個山民嚇了一跳，回過頭發現是村裡人，不由鬆了一口氣。

“二壯, 你怎麼來了？”一個人看著楊戩道，“咋還帶你家虎子出來呢？”

楊戩淡定回答：“小孩子不聽話, 罰他出來撿柴火。”

“撿柴火咋到這兒來撿呢？這兒陰氣森森的，我倆要不是結伴，才不來呢。”

“就是聽到有人說話，我才過來的。”楊戩往上走了幾步，“這就是村裡人最近總傳的, 那個突然出現的怪廟？”

“可不是嘛！”

“那牌子上寫的什麼字？”

“我哪認字兒啊, 隻有彪哥家那小子出去得多，認得幾個字, 過來看了一眼，說是‘狐仙廟’。”那山民神神秘秘地說, “聽著就像鬨鬼的地方，說不定裡面就藏著什麼狐狸精, 專門等著吃人呢！咱們遠遠看兩眼就成了，彆進去, 怪瘮人的。”

般般嘴角抽了抽, 很想問問他憑什麼就覺得狐狸精要吃人，他又不是唐僧, 有什麼好吃的。但現在她還搞不清楚是什麼情況, 還是乖巧地保持沉默，靜靜看楊戩表演。

楊戩皺眉：“既然是突然出現的怪廟，何不找人來作法祛災？”

“哎唷，那咱們村也沒人會作法啊, 找作法的還得下山，這個錢誰來出？”

楊戩：“你不是說裡面有吃人的狐狸精嗎？那大家一起出錢，趕緊把禍患除了才好。”

山民摸了摸鼻子：“但現在不是還沒出事嗎，沒出事就作法，誰知道那些道士是不是騙錢的……再說了，方才我也就是那麼隨口一說，萬一是真的有狐仙建廟，咱們擅自打擾，多冒昧啊。”

般般聽明白了。噢，原來是既害怕這座突然出現的狐仙廟，又因為還沒發生惡事，所以不想花錢找人祛災。

楊戩看向般般：“虎子，上去。”

般般茫然地和他對視了好一會兒，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就是“虎子”，連忙沿著台階向上跑去。

山民大驚失色，一把拉住楊戩：“二壯你瘋啦！怎麼這就讓虎子進去了！萬一有危險呢？”

楊戩道：“大家都說這座廟是突然出現的，如果是人乾的，那怎麼可能沒有一點聲音？可見裡面不會有人造的危險。既然如此，這廟不是神仙建的就是妖怪建的，他們要真想乾壞事，早就乾了，難道還怕我們凡人不成？”說罷，又衝回頭的般般道，“繼續上去！你年紀小，陽氣重，沒什麼好怕的！”

般般當然不怕，得了楊戩的肯定，她立刻充滿好奇地跑了進去。

楊戩也快步跟了上去。

兩個山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一個道：“咋感覺二壯突然聰明了呢？說的好像很有道理。”

另一個道：“他們都上去了，那咱們怎麼辦？要跟著嗎？”

“要不……等一等？要是裡面真的沒危險，咱們再進去看看也不遲……？”

狐仙廟裡沒有點燈，顯得有些昏暗。

般般在人間見過一些廟宇，卻還從來沒有進去看過，所以她也不知道真正的廟宇應該是什麼樣的。她隻能看見地上擺著兩個蒲團，蒲團前有一條長案，上面卻空空蕩蕩，隻擺了一副香燭。再往前，則是中間挖空的牆壁，裡面嵌著一座一人高的石像。

楊戩走了進來，點亮了燭火。

廟裡一下子就亮堂了起來，般般看著那具石像，忍不住“啊”了一聲。

那是一具女人的石像，有著女人的身形、女人的服飾、女人的發髻，唯獨臉上一片空白，沒有任何五官和凹凸，仿佛就是刻意空出來的一般。但真正驚到般般的，還是石像身後高高揚起的九條狐尾。

般般目瞪口呆：“不是，真有個狐仙嗎？”

是哪個九尾狐成了仙？這麼厲害的人物，她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楊戩道：“廟是假的，人未必是。”

般般更迷茫了：“什麼意思？”

“廟，是我與哮天犬造的，這個地方，也是我與哮天犬多次考察才定下的。”楊戩平靜地看著般般，“我造這麼一個狐仙廟，是為了交給你一項任務。”

般般：“啊？”

情節一個大拐彎，把她拐懵了。

“這座山上其實原本有個殘破的小廟，但實際並無山神，久而久之，祈福得不到回應，山民也就不再去拜廟了。但我現在，要讓他們開始學會，不拜山神，拜狐仙。”

般般撓頭：“哪來的狐仙啊？這上面的九尾狐又是誰啊？”

楊戩定定地看著般般，一字一句地道：“這隻九尾狐，名叫妲己。”

般般撓頭撓得更厲害了：“沒聽說過。她是成仙去了嗎？為什麼要讓真君你幫她建廟啊？”

“她未成仙。所謂狐仙，不過是因為叫起來好聽，容易吸引凡人罷了。若是我寫個狐妖廟，誰敢來拜？”楊戩極淡地笑了一下，“但她離成神成仙，也曾隻有一步之遙。正是因為未曾成功，所以我才要交給你這項任務。”

雖然還是有點沒明白，但真君總不會害她，般般點了點頭，乖巧地問：“所以是什麼任務呢？”

楊戩道：“實現那些前來拜謁的百姓的願望。”

般般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滴溜圓：“這怎麼可能——”

“不是讓你全部實現，你隻需挑幾個實現就好。”楊戩道，“往簡單了說，假如有家小孩貪玩不見了，父母來拜廟求孩子回家，那你如果能找到這孩子在哪，將他送回去即可。”

“那如果有家老人要病死了，他家人來拜廟求老人康複呢？”

“你做不到的，或者你覺得不適合的，可以不做。即使是再慈悲的神明，也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願望。”頓了頓，楊戩又道，“其實大多數時候，我們這些做神仙的，並不會為了實現凡人的心願，而去隨意插手凡人的人生。就比如你問的，倘若有家老人要病死了，孝子前來拜神，那我是救，還是不救？救個凡人，於我而言並非難事，但倘若這個老人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呢？我還要救嗎？又倘若老人是個好人，值得一救，那麼那些既算不上好人也算不上壞人的普通人，救還是不救呢？”

般般愣住：“這……”

“又或者，有個人做生意破產，被逼到要帶著一家老小投湖自儘，你會不會贈他一筆銀子，救他一家性命？倘若他靠著這筆銀子東山再起，卻因為生意越做越大，成了一方豪強，害了許多人，你又是否會後悔當年贈他的那筆銀子？”楊戩平靜地說道，“諸如此類的事情，不勝枚舉。所以凡人向神仙祈求，多半不會得到回應。除非是發生大旱之類的異象，直接影響了一方百姓，才會由神仙出手。”

般般不由倒吸一口氣，喃喃道：“當神仙也好難啊。”

“不難。”楊戩道，“領了神職的神仙，各司其職，完成分內之事即可。凡人的香火供奉，便是供奉他完成那些分內之事，隻要完成了分內之事，就是一個好神仙。而我上面例舉的那些事情，其實都是‘分外之事’。可以做，但也得承擔做了之後引發的一係列後果。”

“那真君為什麼又要讓我來實現這裡的百姓願望呢？”

“我特意選了此地，就是因為此地偏僻，人口稀少，不常與外界交流。如此一來，他們的願望自然就有限且單純，便於你上手。即使會產生一些影響，也不至於是什麼很大的影響。”楊戩道，“而我所說的這隻九尾狐，既然本不是仙，那也沒有什麼分內之事要做，我讓你以她的名義實現百姓願望，不過是為了替她積攢一些好名聲。”

“好名聲？”般般疑惑道，“要想攢好名聲，為什麼她自己不來，要我來？”

“她受了些限製，無法自己來，所以托了我幫忙。”楊戩微微躬身，按住般般的肩膀，道，“般般，那隻九尾狐，是你的前輩，你若能好好幫她，她也會回報於你的。”

“回報我什麼？”般般好奇地問。

“你不是想成為厲害的大妖，當妖王嗎？你想想，她都是隻差一步就能飛升的九尾狐了，自然也能助你修煉。”

“哇，真的嗎？”般般眼前一亮，“要是真的能有狐妖前輩指點我，我自然是願意幫她做事！”

說到這裡突然覺得哪裡不對，想了想，她才反應過來：“可是我娘親不也是九尾狐嗎？她們有什麼區彆嗎……”

“當然有區彆。我師父，與哪吒的師父，同屬十二金仙，難道我師父和哪吒的師父會教一樣的東西？”

“也是哦，不同的人，肯定方法也不一樣！”般般豁然開朗，一捶手心，“那我一定好好替這位妲己娘娘辦事，為她積攢名聲，等她方便了，再來教我修煉！”

楊戩笑了笑。

“不過，積攢這些好名聲有什麼用啊？能助她成仙嗎？”

“不能。”楊戩道，“但是總會有用的，以後你就懂了。”

般般：“……噢。”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山民大聲又不敢太大聲的呼喊：“二壯，二壯？你們還在嗎？”

楊戩揚聲道：“在。裡面安全得很，你們進來吧。”

那兩個山民頓時大鬆一口氣，快步上了台階，進了廟來。

“謔，還真有狐仙啊！”當看到那尊沒有面容的狐女石像時，二人俱是嚇了一跳。

“我都檢查過了，這裡面什麼奇怪的東西也沒有，就這一尊石像。”楊戩抄著手笑道，“我和虎子都已經拜過了，你們要不要也拜一拜？”

兩個山民對視一眼。

一個人想提醒，亂許願說不定會有狐妖半夜來吸精氣作為交換，但他又怕亂說話冒犯了真的狐仙，因此不敢造次，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另一個人問楊戩：“二壯，你求了狐仙娘娘什麼？”

“自然是求村口那棵大榕樹，重新活過來啊。”楊戩笑道，“那棵樹比咱們太爺爺年紀都大，可不能就這麼被蟲蟻蛀嘍！”

“也是，那棵大榕樹就在我家附近，看著它枯死，我心裡實在不好受啊。”剛閉嘴不久的山民又開口附和道。

“還是二壯許的這願好，要是狐仙娘娘真能把大榕樹救活，咱們村上的人也能開心開心。”

因不知這狐仙廟的來曆，也不知那供奉的狐仙娘娘道行深淺，兩個山民也不敢亂拜，糊弄了兩三句，便趕緊拉著楊戩和般般走了。

大家不住在一處，很快分道揚鑣。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那被楊戩和般般假扮的一對父子，絲毫不知今日被人冒充，關上家門，燒菜做飯去了。

楊戩帶著般般回到雲頭，指著那棵大榕樹道：“可還記得枯木回春之術？”

般般：“自然是記得！”

“好，那麼今夜的事，你便去辦。”楊戩摸了摸她的腦袋，語重心長，“隻有讓村民們都相信，狐仙娘娘是個好神仙，他們才會告訴彆人，讓大家都來拜謁。”

……

次日一早，一夜之間煥發新生的大榕樹，周圍站滿了驚訝的山民。

“真的，我昨夜聽到動靜起夜，想起二壯許的那個願，就打開門看了看，結果真的看見一團狐狸似的影子站在樹下，看到我來了，一陣煙似的就消失了。我還以為是我的錯覺，誰承想這白天一看，這樹上竟然真的有了新芽！”那個山民激動得唾沫橫飛，“各位，現在可是冬天，這麼早就有了新芽，不是狐仙娘娘的手筆，能是什麼？”

“咦，二壯來了，二壯來了！”

“二壯，你快說說怎麼回事？”

被稱作二壯的男人，摸著後腦，有些迷迷瞪瞪地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做了很長的夢。”

夢見自己帶著孩子，跟著兩個村民去了狐仙廟，還許了個願希望大榕樹複活，夢得跟真的似的，可醒來卻覺得，自己怎麼會許這麼奇怪的願望呢。但現在看見這棵榕樹真的活了，加上彆人一臉興奮地搖著自己，二壯不禁產生了自我懷疑：難道真的是他記反了夢境和現實？

“你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二壯猶豫了一下，決定省略前面的內容，“我後半夜做了個夢，夢見有個聲音告訴我，妲己娘娘已完成了我的心願。”

“原來狐仙娘娘尊諱妲己！”

“肯定是上天憐惜咱們這兒沒有山神保佑，特派了妲己娘娘下凡來助！”一時間，大家紛紛朝著大榕樹拜了拜，又紛紛往狐仙廟的方向奔去了。

雲層之上，楊戩將雲頭調轉了個方向，道：“走吧。”

般般：“他們這是信了嗎？是不是要忙著去許願了？那我不知道他們許的什麼願，又怎麼去實現呢？”

楊戩道：“我留了一枚海螺殼在狐仙廟裡，下次來的時候，隻需聽聽那海螺殼裡記錄的聲音，便知道他們都許了什麼願。”

“還有這種好東西？”

“北海龍三太子給我的。”楊戩道，“雖然那次哪吒與敖丙對戰，讓東海認下了北海龍宮的修繕費，但畢竟我之前也承諾了要賠償，最後還是給北海送了個法器過去。北海龍三太子客氣，便回了我這枚海螺殼，有儲音之用。”

“真有意思。”般般說，“我回去後要跟娘親好好說說，我還是第一次假扮神仙顯靈呢。”

楊戩卻道：“不要告訴她。”

般般愕然：“為什麼？”

“你也知道，這是那隻九尾狐行動受限，私下托我之事，所謂的好名聲是你替她掙出來的，並不是她自己掙出來的，若是現在泄露，隻怕她就出不來了。”楊戩道，“當然，你娘肯定不會出去亂說，但我們畢竟是受人所托，將來還有回報，總不能現在就暴露了彆人的底細，是不是？”

般般想了想，是這個理。

“那就不告訴娘親啦！反正也就是幫凡人做點小事，耽誤不了太久，等那位妲己娘娘出來了，她肯指點我修煉，我定能一日千裡！”般般握拳，“屆時，就能給娘親一個驚喜了！”

楊戩低頭笑了笑，但笑意很快就退去了。

自商滅周興以來，狐狸精便成了人間紅顏禍水的代名詞，有不吉之兆。這也是那幾個山民一開始發現是狐仙廟不敢進去的原因，哪怕是“狐仙”，和狐沾了點邊，也顯得不太可靠起來。倘若那是座什麼“鵲仙”廟、“鶴仙”廟，大約就不會那麼惹人警惕，說不定還直接以為天賜吉祥。

唯一慶幸的是，在人間流傳的伐商故事裡，蘇氏女被狐狸精取代隻占據了小小的一個篇幅，凡人並不知道那隻狐狸精到底叫什麼。

楊戩並不想造神。何況妲己不想成神，這麼硬造也不可能造的出來新神。

他隻是希望能想點辦法，讓她和般般以後的環境舒適一些。

他選的山地雖偏僻，但並不是與世隔絕，倘若狐仙娘娘有靈，隨著時間的推移，附近信奉的人隻會越來越多。如果她的名字在人間聚集了一定的聲望，在人們心中有了彆樣的期待，那她即使是犯了錯需要受到懲罰，其他人也得估量一下懲罰輕重的後果——有些法則在哪裡都是通用的，就好比人間有個德高望重的官員，因著他在百姓心中的分量，面對平級時，說話往往更有底氣，甚至敢挑釁上級而無懼。即使後來犯了點事，皇帝也得考慮一下百姓的想法，最後通常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過去了。

誠然，神與人的關係，並不能等同於皇帝與百姓的關係。沒有百姓，就不可能有皇帝，但沒有了人類，神卻依舊是神。隻不過，神雖依然是神，卻已經失去了成神的意義。

“真君。”般般的一聲喊，將他從扯遠了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怎麼？”

“那我們這次回去晚了，怎麼跟娘親解釋啊？”

“就說補魂難度變大了，所以耗費的時間多了。”

“啊，真的變難了嗎？”

“沒有。”楊戩伸出手，把般般吹亂了的頭發理了回去，“一切都很順利。不覺得自己學東西又變快了一點嗎？”

般般歪著腦袋想了想：“好像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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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報上名號了，媧皇宮也不給我開門。”哪吒坐在灶台邊上，喝著悶酒道，“師叔，我真不明白，女媧娘娘為什麼閉門謝客？她成天悶在媧皇宮裡，難道不憋得慌嗎？”

“當年正值伐商，薑師弟都沒敲開媧皇宮的大門，如今風平浪靜，女媧娘娘又怎麼會見你。”玉鼎真人一邊掀開鍋蓋，把剛蒸好的千層米糕端了出來，一邊道，“更何況你以為女媧娘娘不知道你想乾什麼？”

“她知道我想乾什麼，哪怕是敷衍我幾句話也好啊，當年師叔好歹還有人傳話呢，現在連話都沒人給我傳！”哪吒氣得又喝了一口酒，順便伸手去拿米糕。

“乾什麼呢！這是我做給我們家小狐狸吃的！”玉鼎真人一把拍掉他的手。

哪吒翻了個白眼：“不吃就不吃。”

哮天犬聞著味兒就來了：“做什麼呢這麼香？”

“不許吃啊，這是我做給小狐狸的。”

哮天犬：“不吃就不吃唄，聞聞還不行？”

正說著，就聽見廚房外有人大叫：“有人嗎？俺老孫來了！”

嗖嗖嗖，三個腦袋齊刷刷探了出去。

孫悟空：“……好多人啊。”

哮天犬：“你怎麼又來了？”

“什麼叫又？俺老孫也沒來過幾回啊！”

“又來找我主人幫忙？”哮天犬忍不住嘲笑，“你不行啊孫悟空，怎麼三天兩頭找我主人？”

“什麼三天兩頭？上次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孫悟空齜著牙，揮了揮手，“更何況俺老孫今天不是來找楊戩的！”

“那你找誰？”

哪吒提著酒壺跳了出來：“莫非是找我？太好了，快說說要去打誰？”

孫悟空：“……俺是來找哮天犬你的！”

“我？”哮天犬詫異地指著自己，“找我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