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般拉著妲己的手, 走出了屋子。屋外,楊戩一手背在身後,指了指桌上的茶杯, 對般般道:“喝點水再出發吧。”
般般:“我不渴。”
妲己卻給了她一杯, 自己也拿了一杯, 解釋道:“長安城內能人異士頗多,我們雖隻是去遊玩, 問心無愧,但也沒必要節外生枝。喝了這杯水, 便可以掩藏妖氣, 與人無異了。”
“哦?還有這種東西?”般般好奇地嘗了一口, 咂了咂嘴, 好像確實和普通的水味道不太一樣。
妲己一飲而儘,般般學著妲己的樣子, 也一口氣喝了。
她在妲己身上嗅來嗅去, 又舉起胳膊嗅了嗅自己:“妖氣這就沒了嗎?我怎麼聞不出來呢?”
哮天犬道:“你們住了這麼久, 附近全是你們的味道,當然聞不出來了。等到了長安,自然就沒了。”
般般樂道:“那咱們快走吧, 去晚了天都暗了,恐怕就不好玩了!”
楊戩駕起雲頭:“今日是人間的上元節,家家戶戶都會出門過節, 官府甚至為此專門取消了這天的宵禁, 好讓百姓徹夜遊玩。所以,不必擔心去得晚。”
“原來人間還有這種節日嗎!”般般興奮起來,“晚上黑咕隆咚的,能玩什麼?”
“正是因為天黑, 所以人間會開設大型燈會,有成千上萬的燈供人賞玩。”楊戩笑了笑,“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哇,看來真君是去過?”
“見過,但不算是去過。”畢竟他也沒有逛街的愛好。
般般又看向妲己:“娘親去過嗎?”
妲己輕輕笑了一下:“沒有。我也隻是聽人說的而已。”
這千百年風雲變換,人間也多出了很多新的節日、新的習俗,她有時候聽羅刹女提起,隻覺得人類花樣真多——也許真是因為壽命短暫,所以每一年都過得珍貴,才更喜歡靠節日來讓自己的生命有趣一些吧。
“那原來大家都沒有過過這個節日呀!”般般更開心了,“那正好今天咱們一起玩!”
抵達長安,恰逢暮色四合。
街上的人比上一次來,多了不知凡幾,最熱鬨的地方,簡直是摩肩接踵,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般般大為震驚:“竟然有這麼多人!”
妲己雖未說話,但明顯也被這出行人數驚了一下。
楊戩找了個偏僻點的巷子落地,妲己握緊了般般的手,叮囑道:“人太多了,一定要跟緊我,不要亂跑哦。”
般般腹誹:“這麼擠,我想跑也跑不了吧。”
此處雖非最熱鬨的地方,但街頭巷尾也掛起了彩燈,遊人三五成群,也絕對不少。般般仰著頭,指著那些燈籠道:“娘親,你看那隻是兔子燈,那隻是荷花燈……哇,看上去好複雜啊……”
妲己莞爾:“前面就有燈籠攤,想買一個嗎?”
般般立刻拉著妲己來到了攤位前。攤位上賣的燈籠有大有小,有的適合掛在屋裡,有的適合拿在手上,有的適合放在桌上,造型不一,各有特點。
攤主熱情地問:“幾位是想買大的,還是買小的?若是買小的,不妨一人一個,這樣才有過節的氣氛嘛!”
般般看了一圈,問:“有狐狸燈嗎?”
“有,有!”攤主連忙從燈籠堆裡扒拉了一個出來,“小姑娘看看,這個喜歡嗎?”
般般打量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可能是攤主沒見過狐狸,形狀照著書上畫的,總之長得沒那麼好看。
“不喜歡?不喜歡也沒關係,有沒有彆的喜歡的小動物?或者看看其他的燈呢?咱們家的走馬燈賣得可好了,好多小孩子都喜歡!”攤主從架子上取了一盞手提的走馬燈下來,遞給般般看。
隻見那棱柱形的燈內,蠟燭靜靜燃燒,些微的熱氣推著燈身輪軸緩緩轉動。暖黃色的燭光將剪紙的影子投射在燈面的紙屏上,上面描畫了一些飛翔的鳥雀、騎馬的遊人、盛開的鮮花、撲蝶的孩童等等,一轉動起來,人影變換,看上去甚是有趣。
製作如此複雜,一看就是這個攤位上最貴的燈。
般般果然被吸引了目光,撥弄著燈面,愛不釋手。
楊戩上來付錢,攤主卻還不太想接,對楊戩笑道:“公子再看看吧,也給你家夫人買一個,母女兩個一起拿著,多好看呐。”
妲己道:“我不用。”
攤主:“夫人也選一個嘛,這樣,你們買兩個,我算你們第一個便宜些,如何?”
楊戩看了哮天犬一眼:“你過來,給每人挑一個。”
攤主笑得合不攏嘴,還多給他們送了幾根蠟燭。
既然每個人都有一個燈,妲己也隻好接了。
哮天犬分給她的是一個牡丹花燈,給自己的是一個桃燈,給楊戩的,則是一個小犬燈。
楊戩看了看手裡的小犬燈,又看了看哮天犬手裡的桃燈,問他:“這真是給我的?”
哮天犬嘻嘻哈哈地說:“當然是給主人的!我自己就是狗,我要這個乾什麼!”
楊戩笑了一下。
般般得了新玩具,心情倍兒棒,走路都有點飄起來了。
“這個好玩哎,娘親!”她舉起手裡的走馬燈,給妲己看,“這個會動!你那個花燈不會動!”
妲己笑道:“娘親看你玩就行。”
一行人又往前走過了幾條街,路上又買了些零碎的小玩意兒,不多時,般般手臂上已經掛了好幾條手鏈,脖子上也多了個瓔珞項圈,就連頭上,都多了個毛茸茸的帽子。正值冬季,為了不惹人注目,妲己給她穿得多了些,現在又帶了頂毛帽子,顯得她更圓了。
愈到城中,人流愈多,速度愈慢。
街邊不乏堆起來的小高台,高台之上有人在表演,般般左看右看,忍不住道:“比上次好玩很多耶。”
“畢竟是一年一度的節日,當然要隆重點,上次隻是日常生活,沒這麼多花頭。”楊戩道。
遠遠地,便能看見城中搭起了一座巨大的燈山,據說是宮廷匠師的手筆,製造出來與民同樂。許多人都是要往那裡擠,爭相一觀。
上元節正值冬日,人人穿得厚,加上人本身就多,道路變得愈發擁擠,幾乎是被裹挾著前進。饒是有巡城士兵在努力疏導,也隻是杯水車薪。
般般長得矮,被擠在人群中,臉都擠歪了。隻聽啪的一聲,她的走馬燈終於不幸夭折,被徹底擠扁,連燭光都被壓滅了。
哮天犬唬了一跳,下意識抱住了懷裡早已取下蠟燭,折疊保存起來的其他幾盞燈。
般般看著腳下被人踩住的燈面,舉著光禿禿的一根杆子,悲痛地看向妲己:“娘親——”
妲己連忙安慰她:“沒事,沒事,等會兒再買一個,反正這地方多的是。”頓了頓,又問,“還要接著看燈嗎?要是你不想看了,我們就想個辦法走。”
般般卻道:“要看啊!那麼大的燈,還沒排到我呢!”
她努力踮起腳,從人群縫隙裡張望那座燈山的影子。
楊戩彎腰,把般般從地上抱了起來。
他並沒有抱得特彆高,免得阻礙後面人的視線,隻是手臂低低地環著,讓般般坐在了自己的臂彎裡。如此一來,他能看到的東西,她便也能看到。
般般哇了一聲:“上面的風景真好。”
不僅視野開闊了不少,連空氣都好像充足了一些。
其實按照般般現在的外形,已經不是需要抱在懷裡的孩子了,絕大多數凡人也沒法長時間這麼抱著這麼大一個孩子。所以當往前挪了幾十丈後,看到楊戩還穩穩當當地抱著這麼大一個般般,後面人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
“好厲害,怎麼抱得動的?”
“為什麼不再抱高一點,抱那麼低反而吃力啊。”
“這麼大的孩子明明可以自己走,為什麼還要抱?”
般般耳朵尖聽見了,回頭朝他們做了個鬼臉:“乾嘛,我很重嗎?”
後面人嚇得立刻閉嘴。
妲己嘖了一聲,伸手把般般的頭轉了回來。
般般問楊戩:“我很重嗎?”
楊戩笑了一下:“不重。”
般般環顧四周,突然發現其實也有不少人是抱著孩子來趕燈會的。不過沒她這麼大隻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兩三歲、四五歲的小娃娃,要麼坐在脖子上,要麼抱在手裡。
毫無疑問,那些人不是孩子的父親,就是孩子的母親。
般般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和真君太熟了一點。就連真君把她抱起來這個動作,她都沒感覺到哪裡不對,甚至還能很自如地坐在真君胳膊上玩著新買的手鏈和瓔珞。
誒,要不要下去呢?
她撓了撓鼻子,內心掙紮了一下,最終還是算了。是真君主動要抱她的,可不是她自己求的,不算她失禮。再說了,真君胳膊坐著挺好,比站在下面貼人後背強多了。
人潮在緩慢地移動,終於,輪到他們站在燈山前,欣賞燈山了。
般般仰起頭,情不自禁地發出驚歎。
在遠處看著還沒那麼厲害,但站在燈山腳下,才更能感覺到它的高大與恢弘。幾乎是兩三層樓的高度,全部由木軸和紙張構成,紙面上還繪製著宮廷畫師的作品,多少人一輩子也見不到這麼精美的畫卷。而這一切,在明亮而暖融的燈光映照下,宛如一場巨大的美夢。
哮天犬道:“凡人有時候確實挺厲害的。”
“真好看!”般般眼睛亮亮的,“以後我有錢了,也給娘親你買一個!”
妲己失笑:“什麼給我買,是你自己想買吧。”
般般:“嘿嘿。”
她心情好,很想搖尾巴,但她忍住了,隻能在楊戩胳膊上扭來扭去。
楊戩本來一直在看妲己,縱然他們兩個換了容貌,但在這樣的五光十色、人聲鼎沸的環境下,他依舊會忍不住看她,看她眼底映照出的那些光芒,看她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
然而般般實在是扭得太厲害了,他不得不多看了她兩眼。
這一看就頓住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般般腦袋上頂的那隻毛絨帽子,居然被她從針線縫中頂出了兩個洞,兩隻毛茸茸的尖耳朵,就這麼穿過帽子,大喇喇地露在外面招搖。
楊戩迅速四下一瞥。也許是大家都在忙著看燈山,根本沒人注意到他們,也許是大家就算是看到了那對狐耳,也隻當作是類似虎頭帽、兔耳帽上的裝飾,沒有放在心上。總之,沒有人在驚恐萬分地喊妖怪。
楊戩悄悄鬆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把般般放回了地上,然後伸出手,把她的耳朵按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