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般被哮天犬帶走的時候,人還有點懵。
雖然她也認為娘親的傷情更重要,但真的就不能讓她在旁邊看著嗎?她又不會搗亂!
而且,方才還和和氣氣的真君,怎麼見到娘親,突然就沒了表情?他們真的隻是在治傷嗎?
般般很納悶,但般般也沒法多問,因為連娘親都默許了哮天犬把她帶走。
她隻好哼哼唧唧地跟著哮天犬離開花園。
“我餓了。”她說,“有沒有吃的?”
哮天犬翻了個白眼:“你覺得會有嗎?”
“白日裡的烤肉,沒有剩下的了麼?”般般咂了咂嘴,有點懷念那個味道。
哮天犬:“被孫悟空掀了桌子,誰還會吃?”頓了頓,他又摸了摸下巴,笑了起來,“不過,還有一些生肉放在廚房裡了,你若是想吃,隻能自己動手。”
啊,生肉,好難處理的。般般皺了皺鼻子,不想累著自己,可肚子又確實是餓了,和哮天犬互瞪了半天,最終妥協道:“好吧……去廚房。”
哮天犬溜溜達達地領著她往廚房走。
現在主人為了處理個人私事,把這小狐狸精丟給了他,那他就必須看好這小狐狸精,免得她折回去攪局。
當然是得給她找點事情做,才能既輕鬆自己,又能防止她閒得作亂。
楊府附近雖有禁製,但畢竟設在人間,整個府邸的布局,也是仿製人間而建。因此,楊戩和哮天犬雖不食五穀,府裡卻也有一間像模像樣的廚房。一開始廚房還是空的,後來梅山兄弟時常來串門宴飲,廚房才慢慢被各色廚具填滿。
般般走進廚房,對著架子上還沒褪毛的野豬腿肉陷入沉思。
哮天犬:“看我乾嘛?我也不會。”
般般:“真的嗎?我不信。”
她白日裡明明看見哮天犬跟梅山兄弟在熟練地分工處理,顯然不是第一回做類似事情。
哮天犬:“是你吃,不是我吃。”
般般:“……”
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更何況她本就欠真君的。
般般噘著嘴,一邊扒拉著野豬腿,一邊回憶著梅山兄弟的操作。
而楊府另一邊,楊戩已經與妲己無聲對峙了許久。
終於,是楊戩率先打破了沉寂:“其實根本沒有什麼萬歲狐王,般般的那些法寶,都是你以前搜羅來的吧?”
妲己:“是又怎樣?”
當然不存在什麼萬歲狐王,那隻不過是她編造身份的一個托詞。
楊戩低哂:“所以,當年商周交戰,你其實根本不在乎哪邊贏了哪邊輸了,隻是等著有人戰死,法寶淪為無主之物,你就可以趁機收為己用,是嗎?”
妲己雙臂環胸,又一次道:“是又怎樣?”
無所謂了,反正他們早已決裂,讓楊戩看看自己的真實面目,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在進朝歌城之前,就已經為自己的未來做好了打算。
最好的結果,是她成功完成了任務,女媧也願意履行諾言。雖然她不太想成神,但既然女媧肯踐諾,一定也不會介意換成彆的回報。
最壞的結果,就是她任務失敗,不僅沒有女媧的報酬,還可能招致來自各方的殺身之禍。畢竟她“禍亂宮闈”,樹敵在所難免。
她必須自保。
人心是易變的,利益是莫測的,隻有死物,才是真真切切屬於某一個人的。
去朝歌的一路上,楊戩對她多有照拂,幾乎可以說是百依百順。
他們一起行過了鬨市陋巷,繁樓荒原,一起看過了陰晴雨霧,花開葉落。
他們都刻意地不再談論內應一事,所以相處得也非常愉快。
在楊戩看來,是她慢慢走出來了。
而在妲己看來,楊戩也慢慢適應她的小動作了——即使她裝作睡著,不小心把頭歪到了楊戩的肩膀上,他也不會再渾身緊繃,耳根泛紅,而是習以為常地調整了一下坐姿,讓她枕得更舒服些。
“冀州侯之女”抵達朝歌城,是一個秋日的午後。
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
馬車遠遠地停在城門外,幾個面無表情的、由稻草變成的傀儡人把守在兩側,穿得和死去的冀州仆從彆無二致。
楊戩站在馬車外,看著妲己。
妲己坐在車廂裡,撩著窗簾,與他對視。
“城裡人多眼雜,我就不送你進去了。”楊戩道,“進了王宮,你多保重。”
“你什麼時候再來看我?”妲己問他,“你答應過我,之後的事,也全是你來負責。”
楊戩抿了抿唇:“我很快就會來。”
這一路上,他因為妲己離不開人,所以一直沒能回去向薑師叔複命。隻有中途哮天犬來找了他一次,他趁著夜裡妲己休息,讓哮天犬代為轉達蘇小姐已經同意了的事情。
此行回去,說不定薑師叔已經勸動了冀州侯,得聽聽他們的打算,才好回來與她說。
“我今日便要入宮,說不定今日……”她咬了咬嘴唇,面上浮出一絲嫣紅,“說不定今日便要侍寢。楊道友,你知道給不喜歡的人侍寢,是什麼感覺嗎?”
楊戩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愣在原地,連脖頸都泛起了紅意。
“但這是我自願的,我不怪你,隻怪這命運,讓我不得不如此選擇。”她朝他粲然一笑,眼中卻滾下淚來,“有些話,今日不說,以後便再不適合說。請楊道友上前來,聽我肺腑一言。”
身體像完全不受控製了一樣,他下意識地走上前去,微微抬起臉,看向車窗內的妲己。
可是她什麼也沒說。
她隻是撐著窗沿站了起來,然後探出一點身子,吻住了他的嘴唇。
轟然一聲。
楊戩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的嘴唇像花瓣一樣柔軟,卻比花瓣豐盈許多。她喜食甜湯,他早上就在路邊小攤買了一份甜湯,打包起來給她帶在路上喝。
此時此刻,甜湯的甜味與香味,絲絲縷縷,鑽進他的唇舌間。
她身上的香氣好像也愈發濃厚了,簡直令人頭暈目眩,不知今夕何夕。
午後的陽光落在她身上,她盛裝打扮,宛如一尊精美的貢品。
“楊戩……”她顫抖著,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大名。
她眼睫一眨,又一大顆淚落了下來,化在他們相接的唇間。
鹹澀衝淡了甜蜜,也衝淡了楊戩方才的所有混沌。
他抬眼,看見她濕紅的眼眶。
喉頭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有什麼在心底破土叫囂,蠢蠢欲動。他攥緊雙拳,逼迫自己,絕不能抬手,將她擁入懷中。
他猛地倒退一步。
妲己身子一晃,扶住窗框,再看向他時,眼中隻剩下絕望和心碎。
楊戩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既感激,讓我在嫁商王的路上遇到了你。可我又恨,為什麼你的出現,隻是為了讓我嫁給商王。”她淒惻地笑了,“今日之後,你我隻為盟友,再無其他。凡人一生短如朝露,隻希望來日功成,你還記得,曾有過一個我。”
她收身回廂,簾子落下,隔絕了他的視線。
“走吧。”她命令傀儡人。
馬車慢慢啟動,轆轆遠去了。
大道寬闊,道路儘頭是巍峨城門,大商最繁華的都城、最重要的心臟,便在這裡。
朝歌夜弦五十裡,八百諸侯朝靈山。
直到馬車徹底消失在城門處,楊戩才如夢方醒,踉蹌一步,扶住了身旁的大樹。
他們方才,都做了什麼?!
暮色四合,妲己的馬車抵達商王宮前。
侍衛早已拿了信物進去稟報,不多時便回來道:“請小姐換輿。”
“來自冀州的仆從們”被攔在了宮外,隻有妲己一人得以入內。
妲己下了車,在侍衛們驚豔的目光中款款上了宮輿。
她被抬到了一處偏殿裡。
“以後就由奴婢們伺候小姐了。”幾個婢女道,“請小姐先沐浴更衣。”
“好。”妲己笑吟吟地說,“沐浴更衣完後,是要去拜見大王嗎?
“這……”婢女們道,“要看大王的意思。”
“無妨,按著宮裡規矩來便是了。”妲己溫言道。
婢女們服侍妲己進了浴桶,沒過多久,便被妲己以自己想一個人適應一會兒為由,溫溫柔柔地請了出去。
她靠在浴桶壁上,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熱氣蒸騰著她的臉頰,令她又想起楊戩呼出的灼熱氣息。
她舔了舔嘴唇,情不自禁地笑了。
啊……闡教首座大弟子,原來是這個味道。
甚好,甚好。
雖然人心易變,但在變之前,能從中得到多少,也是要看本事的。
她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忽然聽到了什麼極輕的動靜,隨後,就感覺背後多了一道目光。
妲己緩緩睜開眼睛,不動聲色。
是誰膽子這樣大?竟敢偷窺剛入宮的後妃?
就在此時,她忽然覺得浴桶裡的熱氣更足了些。
不,不對,不是熱氣。
而是沐浴用的水,正在細微地沸騰。
妲己驀地皺眉。
不妙!這浴水裡,竟然混了符水!若不是她修為深厚,普通的妖怪,此刻已經被灼得身上冒煙了!
她暗暗心驚,難道是聞太師又出手了?
不,不可能。這符水隻對妖怪有效,聞太師怎麼可能知道她是妖?
那不是聞太師,又能是誰?
是在暗中觀察她的那個人嗎?
妲己按兵不動,又默默泡了一會兒,然後把婢女喚了進來。
那道目光很快離去。
妲己換上新衣,在婢女的服侍下重新梳了妝。
“大王有旨,傳蘇氏女覲見。”
妲己起身,跟在內侍身後,往大殿走去。
天色已晚,華燈初上。什麼節日也不是,宮城內也這般彩繡輝煌,可見商王平日之奢靡。
“啟稟大王,蘇氏女已到。”
“傳。”一個低沉渾厚的男聲說道。
內侍退開,妲己深吸一口氣,低著頭邁入了大殿。
“妾身,冀州侯蘇護之女,拜見大王。”
婢女已經教過了她如何行禮,妲己規規矩矩地跪下,朝帝辛叩首。
“抬起頭來,讓孤瞧瞧。”
妲己順從地抬頭。
二人目光相撞。
殿門在身後緩緩合上。
王座上的男人,比她想象得,英武得多。身材魁梧,劍眉高鼻,不怒自威,即使是簡簡單單坐在王座上,也能想象得到他在馬上作戰時,該是何等鐵血霸道。
她心裡一個咯噔。
這男人看她的目光,竟然沒有一絲驚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