哮天犬其實很能理解主人的心態。
他的主人,從小就在玉泉山跟隨玉鼎真人學藝,壓根沒見識過山下的女人。結果一下山就栽到了一個狐狸精手裡,栽就栽了吧,還慘遭利用背叛,怎麼能不讓人心寒。好不容易那狐狸精死了,也算了結了一段孽緣,萬萬沒想到,這狐狸精不僅還活著,甚至還跟彆人生了孩子!
不過,他不是主人,如果主角是他,他頂多隻會在心裡無語一下,但主角是主人,主人是個有點執念的人,他搞不好就會想不開。
楊戩看了一眼哮天犬,道:“回家。”
哮天犬一愣。
楊戩道:“你背著她,我們回去。”
她指的是般般。
哮天犬眼前一黑。
完蛋,主人還是沒想開。要隻是短暫地發善心也就罷了,但以他對主人的了解,主人這一帶回去,恐怕就沒打算讓她們離開。
“呃……”哮天犬沒有直接違抗主人的命令,隻是很有心機地,一邊把地上的般般背起來,一邊嘴裡嘀咕,“也不知道這小狐狸精的爹是誰,依我看還是得通知一下她爹比較好……”
楊戩像是沒聽到他的暗示一樣,兀自把妲己打橫抱了起來。
她的頭軟軟地側著,靠在他的胸口,呼吸平穩。
楊戩眼神暗了暗。
“走吧。”他說。
看著主人駕雲而去,哮天犬無可奈何,也隻能跟上。
梅山兄弟們還留在楊府沒走。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索性留下來把孫悟空和那狐狸精打架時產生的爛攤子收拾了,也免得給真君添麻煩。
楊戩和哮天犬回來的時候,梅山兄弟已經把被打翻的食物、被打碎的擺件清理得差不多了,隻剩下地面上的窟窿,一時半會也填不上。
看到楊戩和哮天犬帶著兩個人回來,他們大吃一驚,好半天才擠出一句:“真君,孫大聖呢?”
名為關心孫大聖的去向,實則是在疑惑楊戩和玉面夫人之間的關係。
眾所周知,二郎真君不近女色,即使是偶爾幫助受傷的同門,也沒這樣抱著人的。更何況,這玉面夫人母女不是和孫大聖有摩擦嗎,真君和她這麼親密,孫大聖又不見蹤影……
但看看楊戩坦蕩的神色,他們又有些不確定起來,說不定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呢?
“孫大聖?孫大聖有事先走了。”哮天犬說道,“他師父離開他太久,指不定又要被哪個妖怪抓走呢。”
梅山兄弟們笑起來。
他們和孫悟空也就隻是認識而已,沒有什麼特彆的關係。
“府上亂了些,有勞兄弟們了。”楊戩看出是幾人幫忙收拾了殘局,道了聲謝,“今日我還有點其他事要辦,就不招待大家了,改日再請兄弟們喝酒。”
梅山老大道:“沒事兒,反正要有什麼事,真君你說一聲就行,兄弟們肯定來。”
楊戩和他們說話的時候,也沒把懷裡的女人放下,他們在旁邊看著怪尷尬的,不好意思久留,很快就撤了。
“好奇怪啊。”回程的路上,梅山老六摸著腦袋自言自語,“那位夫人看起來傷勢挺重的,是被孫大聖打的吧?真君把她帶回來,是圖什麼啊?”
“咱都沒見過真君抱女人。”梅山老四嘖了一聲,“不過真君不是也才剛認識她不久嗎?說不定是這狐狸精身上有什麼重要的東西,真君正好需要呢。”
……
楊戩並不在乎梅山兄弟們對他抱著妲己回來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哮天犬想像上次一樣,把般般搬進靜室,結果眼風一瞥,瞧見楊戩抱著妲己進了自己的寢屋,他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進去。
楊戩把妲己放在了床上。
哮天犬把般般放在了妲己旁邊。
“去拿些丹藥來。”楊戩說。
哮天犬很快就把丹藥帶了回來。楊戩給母女兩個喂了,又囑咐哮天犬:“你在這看著,小狐狸受的傷輕,醒得快,她什麼也不知道,你就跟她說,是孫悟空打傷了她母親,現在她們兩個在我府上養傷。”
哮天犬懵了:“那主人你呢?”
楊戩眸色深了深:“我要去找個人。”
楊戩要找的人是薑子牙。
可他去先前的那座太公廟,早就沒了薑子牙的人影。他又尋了附近幾座,甚至還問了山神土地,都不知道薑子牙去了哪裡。
楊戩扯了扯嘴角。
這才過了幾個時辰,薑師叔就不見了?
原本還隻是有點懷疑,他這麼一躲,倒顯得自己的懷疑不像是懷疑了。
楊戩無功而返,回到楊府的時候已近黃昏。
般般已經醒了,正坐在寢屋門口的台階上發呆,看到楊戩回來了,期期艾艾地站了起來:“真君……”
她醒來的時候,看見身旁衣衫沾血的娘親嚇了一跳,好在有哮天犬解釋,她才稍微冷靜下來。
娘親突然倒下,她也變得不知所措。雖然哮天犬沒說什麼,但她卻敏感地察覺到,他似乎不太喜歡自己。
般般有點沮喪地想,這也不奇怪,畢竟自己先是亂喊爹,毀人清譽,又招來孫悟空和娘親打架,破壞了楊府建築,哮天犬沒問她們賠錢就不錯了。而楊戩居然還願意收留她們養傷,簡直就是慈悲心腸。
而一想到之前自己還在心裡偷偷罵他,般般就有點心虛。她低頭扭著衣帶,小聲道:“真君,我娘親……”
楊戩推開門,進了內室,看著床上仍舊在沉睡的妲己,說:“不礙事,她有內傷,所以恢複得慢。”
般般“哦”了一聲,然後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楊戩望向突然老實起來的小狐狸,想了想,道:“你在這裡守著也無用,不如我們出去坐坐。”
般般就稀裡糊塗地跟著楊戩出去了。
哮天犬正趴在錦鯉池邊逗魚玩,看著楊戩和般般走了過來,撇了撇嘴,給他們讓出一條道來。
等他們走過去了,哮天犬又悄悄往旁邊挪了挪,企圖偷聽他們在聊什麼。
楊戩和般般坐進了水閣裡。
般般瞪大眼睛,看他居然在給自己沏茶,不由如坐針氈。
“沒事,喝吧。”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安,楊戩隨口道,“府上不常來人,囤積了許多好茶,不喝也浪費。”
般般捧著茶杯,小心地喝了一口,眼珠骨碌亂轉。
“你今年到底多大了?”楊戩問。
般般一凜,不敢不答:“還差十年就六百歲了。”
“你一直都是跟你娘親一起生活的嗎?”
“是啊。”般般點頭,有些羞愧道,“我天資差,怎麼修煉都修不好,沒本事自立門戶。”
“我並非這個意思。”頓了頓,楊戩道,“我是問,你難道從來沒見過你爹嗎?”
偷聽的哮天犬:“……”
他在心裡捶胸頓足:主人,你怎麼這麼沉不住氣啊!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對你有什麼好處啊!
“我爹?”般般一呆,“我沒有爹。”
楊戩:“怎麼會沒有?你既有母親,就不可能沒有父親。除非你不是親生的。”
“我當然是親生的!”般般鼓嘴,“可是我爹早死了,我就是沒有爹啊!”
楊戩一愣。
說到這個,般般就有點鬱悶,雙手抱胸道:“我娘從不肯跟我多說我爹的事,我想可能是她自己也覺得顏面無光,所以不提吧。那肯定是個很差勁的公狐狸,要不然,以我娘的資質,怎麼會生出我這樣的女兒來?”
楊戩眉頭跳了跳。
他很想說,其實你的資質也沒有問題,隻是魂魄出了岔子,才導致修為進度緩慢的。
“其實,也未必是公狐狸。”楊戩試探著說。
般般愣住:“不是公狐狸?難道是母狐狸?母的和母的也能生崽嗎?”
楊戩:“……”
哮天犬差點把池邊上的石頭摳下來。
主人,你算了吧!何必呢!這小狐狸才六百歲不到,你說不定都能當人家爹的爹了!
而就在楊戩和般般雞同鴨講的時候,寢屋內的妲己睜開了眼。
她看著青灰色的帳頂,有片刻的怔神。
她剛才做了一個很冗長的夢,甚至夢到了隻見過一面的女媧。
夢裡她被召喚到媧皇宮,聽女媧給她下達命令,說商王無德,需受懲罰,而她需要去攪亂商王宮,以助人間改朝換代。但這禍亂宮闈也需有度,不可牽連無辜,事成之後,她就可以位列神班。
當時的她十分茫然。
被女媧召見,委以重任,本該是件十分榮耀之事,她礙於女媧威嚴,沒想明白便應了下來,可等回去後一琢磨,卻覺得哪兒都不太對勁。
商王若是真的無德,按照人間的規矩,百姓起義,自然會順理成章地亡國,還要她何用?
好吧,若是她的存在,能加快商朝滅亡,那也說得過去,但是不牽連無辜,這怎麼做得到?不牽連無辜,還叫禍亂宮闈嗎?
其實妲己是沒有什麼道德心的,她隻是純粹地對此感到疑惑。
很快她又發現了第三個問題——位列神班,好處是什麼啊?
是,當神仙聽上去比當妖怪尊貴一點兒,但那也就是聽上去而已,也沒到隨便哪個小神仙就能欺壓大妖怪的程度。她當妖怪當得挺開心的,為什麼要去當神仙?
而且,當神仙享受香火供奉,就得承擔起神仙的責任,責任就意味著麻煩,妲己不想自找麻煩。
妲己想了幾天,覺得這活不好乾,想反悔,但已經來不及了。
從來隻有女媧召見眾妖,眾妖無法主動求見女媧,她當時答應了下來,後面便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她在心裡罵罵咧咧,無可奈何地踏上征途。
想要禍亂宮闈,就得嫁給商王。
妲己在人間沒有一個合適的身份,恐怕商王宮不會接納她。
妲己把目光投向了哭哭啼啼坐上馬車前往朝歌的冀州蘇小姐。
蘇小姐是冀州侯蘇護的女兒,貌美如花,豔名遠播,傳到商王耳朵裡,便指定要她入宮為妃。蘇護不願,蘇小姐也不願,但為了大局,他們彆無選擇。
妲己尾隨了蘇小姐幾天,終於在一天夜裡,發現蘇小姐要懸梁自儘。
她把蘇小姐救了下來。
蘇小姐很驚恐地看著她。
“做個交易吧。”妲己笑得很燦爛,“你不想嫁給商王,但我想。我可以送你遠走高飛,去一個山清水秀的安全之地,但條件是我代替你入宮,你意下如何?”
蘇小姐磕磕巴巴:“你是誰?你長這麼好看,大可以自薦枕席,大王不可能不收你,為什麼要冒充我?”
“啊,這個麼……”妲己托著下巴,緩緩抽出九條尾巴,“因為我是狐妖啊,我得有一個人的身份才行。”
蘇小姐驚呆了。
“蘇小姐,可憐可憐我吧。”妲己很溫柔地笑道,“有一回大王狩獵,我見他英武不凡,因此一見傾心,想要與他在一起。你把這個機會讓給我,我們各取所需,好不好?”
蘇小姐發著抖,也不知道信沒信她的鬼話:“你,你既然是狐妖,不是想變成什麼樣,就變成什麼樣?你又為什麼要救我,我死了,你不是剛好頂上嗎?”
“那可不一樣。”妲己搖頭,“我還需要你新鮮的血,這樣才能衝淡我身上的妖氣,免得被王宮裡的老道士發現。”
蘇小姐:“……所以你要多少?”
妲己笑眯眯地掏出一個琉璃盅:“這麼多就夠了,死不了人的。”
蘇小姐:“……”
蘇小姐是真的寧願死也不想嫁給商王,但她又害怕妲己用她的臉做出什麼事來,很是猶豫。
“你放心,我不會做什麼壞事的。如果我做了壞事,傳到你父親耳朵裡,你父親難道不會對你的變化感到奇怪嗎?到時候露了餡,我也倒黴呀。”妲己蠱惑道。
蘇小姐仍舊糾結:“那……如果我不同意呢?”
“不同意?”妲己的笑容愈發深了,“那就隻能先抽小姐的血,再讓小姐繼續完成赴死的願望了。然後,按照小姐所說的,我剛好頂上。”
蘇小姐瞪大眼睛,似乎沒想到她出爾反爾:“你……”
“到時候,我可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做壞事了。”她斜斜勾唇。
蘇小姐明白,自己如今又被逼上了絕路。
“好,我可以把身份給你。”蘇小姐咬牙道,“但你發誓,如果你對我家人有半點不利,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凡人居然還信這個。妲己無所謂,妲己發誓了。
蘇小姐抖著胳膊,給她放滿了一盅血,臉色很快變得蒼白。
妲己滿意地把琉璃盅收起來,手指在蘇小姐臉上一抹,便給她換了張面皮:“我會送你去一個很好的地方,保證你生活富足安康。”
她在蘇小姐額頭上彈了一下,蘇小姐暈了過去。
很好,等她醒來的時候,就會忘了所有的一切,連同她這十幾年來的所有記憶。
從此以後,她妲己,才是這世上唯一的蘇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