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來的日子巧，正接近年關各種事情繁雜，除了頭兩日受關注些後面幾乎沒人在意了。
在一般仆婦眼裡，和過年相比家裡多個表姑娘實在不算件大事。
林家人口少當地又沒有親族，過年時候不過是一家人一起守歲，賈府和林家大不相同，主子多各路親戚旁支更是不少。
領恩賞收年租發年物祭宗祠擺宴席吃年酒，王夫人把著大局，王熙鳳實際操持，大小裡外奴仆嚴陣以待隨時聽從調遣。
賈母不實際管事，不過身份擺著來了人就得過來請安，黛玉在賈母房中住著，一個多月比過去見的所有人還多。
各家太太奶奶絡繹不絕，恭維聲從年前聽到了年尾，直到近元宵才安靜了些。
說是安靜也是和前些日子相比，元宵家宴東府人按慣例都要過來，賈母還派人去接了史家的小姐，等開了宴估計又要一兩個時辰。
黛玉想想兩個時辰後的熱鬨場面不由唉了一聲。
“林姐姐，你歎什麼氣呢！”
探春正和迎春惜春兩個姐妹編花樣子玩兒，看黛玉略有愁容開口詢問。
黛玉來家裡一個半月了，幾個人年齡相仿又整日待在一起熟悉起來也多了幾分姐妹情意。
“沒，隻是在想老太太那兒的客有沒有離開，咱們要不要過去。”
榮慶堂今日又來了客，邢王二位夫人以及王熙鳳李紈都過去了，探春惜春覺得無聊便拉著迎春黛玉回了王夫人院子。
“我不回。”惜春抬頭瞥了眼探春努了努嘴。
“我也不回。”探春想到什麼事情斬釘截鐵。
“她們不回我也不回。”迎春看看二人遲疑開口。
“怎麼了？”
“嗯，”三姐妹互相對視一會兒探春才開口。
“也沒什麼，不過是每年今日三哥哥都不痛快。
這個時候老太太那兒可能人多，正門過去要被一群婆姨嬸子盯著，若是後院過去又肯定會路過三哥哥住的屋子。
三哥哥神出鬼沒的，我可不想在今天撞上他，還不如等宴席開始不相關的人走了再從正門過去。”
“三哥哥說話可難聽了！”惜春放下花樣子從榻上跳下來微微傾斜身體面朝探春。
“三妹妹，你今日怎麼沒和你的寶兄弟一起？是甩開你和史家妹子一起玩了？真沒用，還親生的呢，彆人一來就被搶了風頭，笨丫頭！”
惜春學得惟妙惟肖，好像一個小號賈瑜站在面前，黛玉撲哧一聲探春尷尬地斜了一眼。
“三哥哥平時不理會我們，不過今天例外，一天裡碰上誰都要刺兩句，就是不怎麼說話的二姐姐單獨碰上也會被說，去年還把二姐姐說哭了，還是等等再去吧。”
聽探春說話迎春想到賈瑜說自己窩囊沒用管不住人低下頭。
“今日是有什麼特彆的事情嗎？”
“沒有！”三姐妹異口同聲。
那就是有了。
對方不想說黛玉不再追問，和幾人說了句自己出了屋子從南北寬夾道返回賈母院子。
賈瑜搬到賈母後院後存在感不是很高，至少在黛玉看來是如此。
不過對彆人來說可能很高。
他不太來前面，除了寶玉在的時候。
隻要寶玉過來他就會過去坐著，也不說話，隻是看著老太太寶玉在一旁坐著，然而隻坐著寶玉就拘謹了許多。
時間長了寶玉也不愛過來了，經常拉著自己去其他姐妹屋裡幾個人一起歇著。
這般幾次黛玉就看出來了，賈瑜是故意針對寶玉，不讓自己和寶玉單獨在老太太那兒待著的。
賈瑜確實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和彆人口中的古怪不同，黛玉不認為對方有什麼地方讓人厭煩，隻是覺得有些過於率真了。
比如偶爾一起吃飯會抱怨為何婆子先叫的寶玉而不是自己。
比如會計較老太太稱呼兩人會把寶玉放在前面。
有時候陰陽怪氣有時候又直接坐到地上大喊大叫，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
黛玉想到賈瑜腳步輕快了一些。
賈瑜在乎的好像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可很多時候人的喜怒哀樂都是由一件件小事決定的。
可能會顯得計較，不過整體還是很讓人感覺輕鬆。
賈瑜說的對，賈府人很多話也真的很多，她就曾聽見過幾個當面奉承風姐姐的嬸子扭頭就用惡毒的話咒罵。
這樣的人群中賈瑜不好聽的話也顯得動聽了，無論是什麼總比假話好。
黛玉走過東西穿堂進了榮慶堂後院，寶玉今日出門了，不知道賈瑜在不在。
黛玉走到賈瑜房門口不自覺放慢步子。
“我有個東西落在了天香樓，蓉兒晚上有事出去應酬回得晚，你夜宴結束回去把東西拿了給蓉兒。”
一男聲從拐角處傳來，後院不大又沒什麼遮擋十分空曠，因此哪怕是對方聲音不大也能從穿堂風中聽到一些回聲。
以後不能站在這裡說話，黛玉默默記在心底。
這聲音是東府的珍大哥，惜春的親哥哥，最近對方常來這邊二人也見過幾面。
“是。”女聲遲疑許久才回話。
這是賈蓉之妻秦氏，那位奶奶和鳳姐姐關係很好，元宵夜宴兩府人都過來，她幾乎除了夜裡回去白日一般都在這邊。
黛玉下意識就要上前問好，剛抬起腳突然從屋子裡伸出來一隻手，還沒等黛玉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拉進了屋。
“三哥哥？”黛玉看見人又驚又喜，想到眾姐妹的話甚至開始思索若是對方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要不要反駁。
賈瑜把門關好才轉身面向黛玉。
這個小姑娘運氣還真是，不知道好還是不好。
說好吧什麼爛糟事兒都能恰巧遇上，說不好吧正好碰上了自己。
如果自己不在她真過去了怕是那兩個人要寢食難安了，秦氏還好說，被賈珍記在心裡可是件麻煩事。
“今兒後院除了我都沒彆人，你怎麼過來了？”
“我，路過。”
賈瑜上下看了看黛玉，難道沒有人告訴她今天不應該獨自來這邊嗎？她人緣這麼不好？
不應該啊，看著也不像啊。長得好看性子也活潑的小姑娘會有人不喜歡？
“你知道剛才說話的人是誰麼？”
“是，”話到嘴邊黛玉下意識改了口，“誰啊？”
是個聰明的小丫頭，不過還是有點嫩，應該說沒聽到有人說話。
賈瑜又上下打量黛玉一番，這難道就是天賦？他當初剛來的時候可沒這孩子這麼機靈，上輩子看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電視也沒學會裝傻子。
聰明也好，省得他多話，他可不想做什麼愛護弟妹的好哥哥。
說起弟妹，賈瑜想到昨日再想想寶玉心裡又開始不痛快。
“你不和他們一起玩兒自己回來做什麼？怎麼，今天又使了什麼小性子討人嫌了？平時牙尖嘴利難怪沒人主動拉攏你，說話不好聽不如做個悶頭驢。”
當著賈瑜面不好寵著寶玉，賈母把一腔愛意投放到了黛玉身上，府裡奴才慣會捧高踩低各個把黛玉當正經主子，至少表面如此。
黛玉開始出於禮節小心謹慎，住的時間長了漸漸展現原本的性子，看著弱不禁風文文靜靜的竟然是個風流靈巧伶牙俐齒的。
來了。
明明是被譏諷黛玉卻感到一絲興奮。
近兩個月來她雖說和賈瑜見面不少但並沒怎麼說過話，遠不如跟寶玉熟悉。
寶玉和幾位姐妹都是好相與的，不過比起寶玉她更想和這位瑜表哥親近，從剛來她便對這位有些好奇，過年聽了小半個月恭維話煩躁之下這好奇更是達到了頂峰。
“三哥哥不是主動把我拉進了屋子？”
黛玉輕哼一聲開口，說話間環視一圈，這是她第一次進賈瑜的屋子，沒什麼特彆的，跟賈瑜這個人不太一樣。
“不怕我使小性子？”
一時嘴快說了後半句，黛玉臉有些發燙，對著不熟悉的人這樣說話叫人有些難為情。
賈瑜這次是真覺得黛玉奇怪了。
這是在跟他，套近乎？
遠著避著躲著他的人多的是，這樣明擺著套近乎的還是頭一個。
剛說這孩子聰明怎麼突然變傻了？
“你看清楚我不是寶玉，寶玉住我隔壁的隔壁。”賈瑜好心提醒。
“我知道，你是賈瑜，也就是我大舅舅家的老二，不過家裡排序亂得很，我叫你三哥哥就好。”
這話有點熟悉啊……
這不他第一次見黛玉做的自我介紹嘛！
這家夥記性可真不錯。
話說到這兒賈瑜也不再急著讓黛玉離開，都知道他今天不痛快屋裡幾個丫頭和晴雯提前躲了出去，有個人冒出來搭話感覺還不錯。
賈瑜腦袋一轉想到個解決不痛快的法子。
“哦～”賈瑜走近黛玉右手從桌子上拿了樣東西揣進袖子裡，“原來妹妹知道這兒是我的屋子，不巧我正要出去，敢不敢隨哥哥我出去轉轉？”
和他一起轉轉？
老太太兩位老爺鳳姐姐的院子黛玉都跟著人轉過好多次，寶玉幾個姐妹都單獨帶自己轉過，跟著他走一圈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好。”
“那，林妹妹，一起來吧。”
賈瑜打開門回頭對黛玉微微一笑。
這人竟然還會正常地笑。
黛玉被賈瑜笑得有些恍惚，直到跟著對方繞開人群七拐八拐到了一扇門前才想起詢問要去哪裡。
不問不行了，賈瑜已經拿出袖子裡的東西搗鼓著開鎖了。
沒看清是什麼但絕對不是鑰匙。
這，發展不太對吧？特意鎖著的門怎麼看都不應該隨便開吧？賈瑜這種身份怎麼會學開鎖這種東西？
“三哥哥，這是？”
黛玉看向四周，賈瑜帶著她是一直朝南走的，府裡主子住的地方都在北邊，她來賈府這麼久還是第一次來南邊。
“這邊大部分都是下人房，沒什麼身份的幾個人一間屋子，有點身份臉面的就單獨一個小院。”
賈瑜說話間門鎖發出吱呀的聲音，黛玉隨之看過去。
鎖開了。
“這扇門後面是？”黛玉心中莫名忐忑，似害怕又似激動。
“是自由。”
“啊？”黛玉茫然抬頭。
“哈哈逗你的，是我平時和彆人打雪仗的地方。”
“打雪仗的地方是哪裡？”
“是哪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從來不在府裡打雪仗。”
出府？！
看黛玉蒙了賈瑜將手放在門上。
“現在還敢不敢隨我出去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