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草長鶯飛。
青山鎮熱鬨非凡,河堤旁有個老舊的小茶館,今日坐滿了人,上了年紀胡子花白的說書老先生聲音洪亮。
如果你三年前已經來青山鎮參加過上一屆的武林大會,就會認識這位老先生,他在青山鎮說了一輩子書,但很久以前已經把說書大業傳給了自己兒子,隻在關鍵時候親自上場。
如今,武林大會召開在即,各路江湖人士齊聚青山鎮,正是再重要不過的時刻。
武林盟坐落在青山鎮,江湖上大小事件都傳得到這裡,活得夠久的老先生自然比彆人知道得更多。
往日若是南方的客人多,他便挑著北邊的趣事來講,若是東邊的聽眾多,他就說些西方的秘聞,講究一個投其所好。
今日,小茶館裡裡外外圍滿了人,兒子兒媳忙得腳不沾地,應接不暇,連小孫子都幫著上些茶果點心,一家人俱是滿臉喜樂笑意。
“老先生,給我們講講舒姑娘吧!傳言她閉關三個月有餘,武林大會馬上就要舉行,她何時出關?”
有一桌服飾統一的年輕人坐在一桌,應該是同一門派的弟子,正當年少,意氣風發,說話的正是其中一個俊秀小公子。
他話剛說完,就得到大家的一致讚同,今日茶館裡少年們居多,對他們來說,舒姑娘雖然見得不多,甚至有些人素未謀面,但他們也算是伴著舒姑娘大名一起長大。
原因無他,舒姑娘雖然年紀尚輕,卻是江湖子弟的楷模。
她本名舒圓月,是武林盟主舒望山之女。
說她是江湖中身份最尊貴的姑娘,此話一點不為過,加之她出生喪母,整個江湖都以為她會被舒望山當掌上明珠嬌養嗬護長大。
誰知,她三歲開始執劍,十三年來,風雨無阻,從不懈怠!
若是單勤奮,倒也不算稀世罕有,貴在舒圓月於練武一途,天賦極佳,完全繼承她爹的優點,小小年紀,劍法已有所成。
三年前的武林大會,十三歲的舒圓月以一套清影劍法擊敗成名已久的遊俠關在穀,名震江湖。
當時在場的武林前輩無不驚歎,回去後就在自家小輩耳邊整日念叨。
武林世家子弟被逼著向舒圓月看齊,各派弟子也以舒圓月為榜樣,力爭上遊!
加之舒圓月這人克己守禮,禮數周全得不像話,惹諸家長輩大為讚揚!德高望重的青城派掌門更是戲言她是小輩楷模,正道之光。
正道之光四個字被他的小弟子青越暉無意間傳了出去,頃刻卷遍大江南北,成了舒圓月的代稱。
老先生看著一群小少年眼裡儘是崇拜與好奇,笑嘻嘻地摸摸白胡子:“舒姑娘已於三日前出關,不過此次的武林大會,她不會參加比武。”
底下一片唏噓之聲,剛才問話的小公子更是一臉可惜。
他旁邊的師兄好笑道:“你失望什麼啊?舒姑娘要是參加了,我們敗在一個小姑娘手裡,豈不是顯得很沒用!”
一陣哄堂大笑,對他們來說,舒圓月已足夠強大,年齡上他們旗鼓相當,實力上天壤之彆。
起先問話的小公子臉色一紅,解釋道:“我不是想跟她比武,我隻是聽說,舒姑娘長得……好看,想看看。”
又是一陣取笑聲,旁邊桌有位少年說道:“我曾見過舒姑娘,確實皎皎如月。”
說書老先生趁機說了舒圓月如何跟著師兄弟剿滅山匪,行俠仗義的二三事,茶館裡氣氛持續高漲。
茶館外不遠處,垂柳下的石頭上,坐著個白衣少年,一雙桃花眼裡盛滿瀲灩星光,本是溫潤如玉,卻係了一條紅色發帶,頃刻便多出不羈恣意。
隔著茶館裡的哄鬨聲,也不知他到底聽到裡面說的話沒有。
“沈奕,找到客棧了,走吧。”
他起身,離開前又看了眼小茶館的方向,唇邊勾出莫名其妙的弧度。
這一天,青山鎮來了很多人,因為每屆武林大會都在青山鎮舉行,武林盟多年前就建造了足夠多的住舍,武林客居,位置在剛出青山鎮的城郊處,離鎮子中心有些遠,是以來得早的人還是喜歡住在鎮上的客棧。
傍晚,距離武林客居數十裡的山林間。
刀光劍影,血腥氣刺鼻。
一個黑衣人手執利劍,劍尖上的血滴在土上,濺起微末的粉塵。
劍指向處,有一位灰衣老者護著一位少女,艱難後退,老者一條腿已經被齊齊斬下。
少女穿著鵝黃衣裙,本應秀美的臉上儘是血跡,淚水洶湧。
“把東西交出來!”黑衣人冷漠的聲音響起。
失去一條腿,老者疼得臉色慘白,冷汗直流,少女眼中滿是恐懼,還有無儘的恨意。
“林闖,你若是把東西交出來,我就給莫家留條血脈。”
林闖就是灰衣老者,他聞言身子有一瞬間的怔住,想回頭去看護在身後的少女。
少女聲音雖然顫抖,但很堅定:“林叔,莫鳶寧願死,也絕不讓仇人如願。”
黑衣人看他們已絕無可能妥協,揚起手中的劍,就要送他們上路。
就在此時,頭頂有落葉飄下,隱隱帶著破空之聲,黑衣人憑著直覺躲開,但還是被一片葉子割在手背。
未見傷口,鮮血已經湧出,黑衣人抬頭,便看到一道殘影極速略過,一把閃著寒光的劍離他不過三尺。
他堪堪躲過,這才看清站立在對面的人。
十五六歲的少女,有著一雙清澈但光芒淩厲的眼睛,生得極好卻面色冰冷。
黑衣人再次舉劍,劍氣掀起長風,襲向少女,少女抬劍,迎著她的劍氣快速上前,對她來說,防守隻是順勢,進攻才是目標。
黑衣人沒料到他如此果決,慌忙後退已是來不及,少女身姿極快,眨眼間劍鋒在黑衣人手背又刺了一劍。
連著兩次傷在同一個地方,黑衣人覺得手背有些刺痛,在一股不好的預感支使下,黑衣人低頭,果然看到手背上的黑血!
“你!堂堂武林盟主之女,竟然用毒?卑鄙。”
少女正是舒圓月,她聞言皺皺眉:“你認識我?爹說過,對待惡人,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無所不用其極幾個字刺激到了黑衣人,他有更強烈的預感:“這是什麼毒?”
“無藥可解之毒。”言簡意賅。
黑衣人渾身脫力,手裡的劍也掉在地上,舒圓月正要再進一步,莫鳶突然從身後衝出,手裡拿著林闖的劍,直直刺入黑衣人心臟。
黑衣人死前保持著瞪大眼睛的姿勢,他怎麼也想不到,最後會是絲毫不會武功的莫鳶殺了他。
血濺在舒圓月的裙擺上,莫鳶扔下劍:“信已送出月餘,你們為什麼現在才到?”
莫家莊被屠,隻餘林闖護著莫鳶一人逃出。
“抱歉,盟內出了叛徒,我們剛看到信。”
莫鳶不再理會舒圓月,林闖失血過多,她跪在林闖面前:“林叔,我們得救了。”
林闖笑笑:“小姐,我堅持不下去了,盟主仁義,會照顧你的,你要好好活著。”
“林叔,你彆丟下我一個人……”
“舒姑娘,可否讓我們單獨說幾句話?”
舒圓月走到遠處,看著他們,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麼,隻是樹上那一柄寒光閃現之時,她離得著實有些遠了。
一枚暗器旋轉飛來,將那柄劍打偏,本來直衝莫鳶腦袋的劍刺入了她的肩膀,莫鳶疼得渾身顫抖。
待黑衣人想要再補一劍時,舒圓月趕到,她很生氣,乾脆利索地解決了他。
樹葉繁茂,夜色正濃,樹上躲得人足夠隱忍,起先他的同夥勝券在握他便隱忍不發,舒圓月趕到他自知不敵就保存實力,待莫鳶露於險境他立刻再次發難!
幸虧,得人相救。
樹上又施施然落下一個白色身影,正是用暗器救了莫鳶一命的沈奕。
沈奕拿出一瓶藥遞給莫鳶,莫鳶疼得手抖,舒圓月接過,給她敷了藥。
莫鳶的哭聲注定換不回林闖的命,看到莫鳶終於安全,他也算死得瞑目。
“人死不能複生,姑娘你要節哀。”沈奕安慰了莫鳶一句。
莫鳶有些感動,正要道謝,卻發現沈奕已經去了舒圓月身旁。
“舒姑娘,其實我剛剛也一直在樹上,知道還有個黑衣人同夥埋伏在那裡,我打不過他,又怕打草驚蛇,所以一直沒動。我叫沈奕,柳州沈家。”
舒圓月看了他一眼,柳州沈家?以暗器聞名,但人丁實在單薄,據說這一代,隻有一根獨苗,且獨苗從小體弱,筋脈不通,武功修習不得,隻能練些家傳的暗器。
“沈公子。”舒圓月端正地執了一禮,倒叫沈奕一愣,突然想到今日茶館裡大家議論她禮數周全的話。
舒圓月對沈奕如此敬重倒不是因為沈奕本身,是因為沈奕的祖輩,他聽父親說過武林中許多家族之事,沈奕爺爺兄弟五人,當年的沈家風頭也盛,暗器之術可排第一,可那時的江湖風雨飄搖,魔教十分猖獗,武林誌士共同抵禦魔教,許多大家族就此覆滅,沈家亦是,隻餘沈奕父親一人。
沈奕還了一禮:“舒姑娘路見不平,武藝高強,端方有禮,不愧有正道之光的美名。”
本是誇獎的話,偏偏沈奕長了一雙桃花眼,說話間盯著你,眼裡說不清的旖旎姿態,無端讓人覺得風流。
莫鳶的哭聲打斷兩人的思量,她說:“沈公子,舒姑娘,我想將林叔安葬,你們能幫我嗎?”
沈奕找了根木棍,呼哧呼哧地挖起了坑,舒圓月想到他體弱,便又拿了個棍一起挖坑。
莫鳶看著這兩人,儀容不凡,氣度光華,如今卻一起在夜裡的荒郊野外挖坑,頓時覺得十分彆扭,於是也掙紮著起來用沒受傷的另一隻手給林闖整理儀容。
三人忙活了大半夜,沈奕滿頭大汗,莫鳶也氣喘籲籲,終於將林叔安葬好。
舒圓月對不住流淚的莫鳶說:“莫姑娘,以後武林盟就是你的家。”
莫鳶擦擦淚:“可我,隻想要自己的家。”
這,就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安慰下去了,舒圓月看看沈奕,讓他上。
沈奕被這莫名的信任取悅:“莫姑娘,天色很晚了,我們先離開這兒,到了武林盟,你去見過盟主,盟主定能還你們莫家一個公道。”
莫鳶對沈奕有著救命恩人的天生好感,聞言便點了點頭。
雖說舒圓月也救了她,可她心裡介意武林盟看到莫家的信太晚,致使莫家遭逢大難,是以心裡對武林盟藏著一股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