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鬆當時的選擇是留下來。
不過他並不是把這句話明明白白說出來的,而是用實際行動告訴江逢秋。
當時在被江逢秋抱住以後,寇鬆整個人幾乎完全僵硬,過了好久好久才緩緩轉過身,緊緊的回抱住江逢秋。
他那段時間實在是太忙了,腦袋昏昏沉沉的,裝著特彆多的事情,一心隻想著要趁著這段時間多賺點錢,多賺點錢…
一時竟沒有顧慮到江逢秋的情緒。
男人那會子輕輕和他道著歉,而江逢秋也是那會兒才知道自己眼窩子如此淺,隻是被哄了幾句而已,卻感覺眼裡的酸澀感愈發加重了。
他開始絮絮叨叨的說自己之前每次回來都一個人的事兒,說他吃飯也是一個人,睡覺也是一個人…
*
語言有時候真的很匱乏,哪怕江逢秋文科成績並不低,讓他寫他能很快寫出潸然淚下的句子,但讓他當時現場說,他又隻會乾巴巴的翻來覆去說那麼幾句。
語言很難表達出他真實的情緒和感受,那種習慣了寇鬆在身邊,但每次他都不在的時候,是什麼感受?
是連平時最喜歡吃的炸雞都沒心思吃,也沒胃口吃的感受。是提不起精神,整日昏昏沉沉睡覺,好像病了的感受。
這些光靠說是沒法的,江逢秋隻能乾巴巴的說:“你總往外跑,屋裡就我一個人,大冬天的,實在太冷清了,我吃飯都沒滋沒味的,晚上睡覺被窩裡也是冰的……”
寇鬆擁住他,粗糲的掌心一點點擦去他臉頰上的濕潤,又低下頭和他額頭抵著額頭,連聲和他道歉:“好了,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
記得剛和寇鬆從上林村厲害的時候是一個炎熱的夏季,那會子江逢秋拿了通知書,正是愉悅的時候,兩人幾乎很快就定下了提前去清蕪的決定。
在他們離開清蕪的最後一個禮拜六,當天也是一個尋常的趕集日,江逢秋和寇鬆又去趕了一次集。
這一次就是單純的逛集市,不像前面幾次那樣,都是帶著各種心思和目的去,壓根沒怎麼認真看過集市上都有些什麼。
那一次,他們並不賣什麼東西,也並不需要時刻注意提防著集市上戴著紅.袖.章的管理人員,他們就隻是像每一個逛集市的普通居民那樣,漫無目的的閒逛著。
那會兒天氣熱,又正值農忙時節,集市上的人也比之前少了些,真說逛吧?也其實沒什麼好逛的,不過江逢秋和寇鬆還是一路從街頭走到了街尾。
看看去過許多次的供銷社,門口似乎還是上次看到的那個短發售貨員?這個沒另外一個長頭發好說話。
江逢秋對她記憶深刻,每次看到是這位在櫃台前,江逢秋都不願意去,對方臉子拉得老長了,活像誰借了她的米,還了她的糠一樣。
他們還看依舊食客比平時少了一些的國營飯店,裡面的服務生都閒得趴在角落的桌子上睡瞌睡呢。
天氣炎熱,人就容易暈暈欲睡,
報亭裡的那位看著直直坐著,眼皮卻也上下開始緩慢的和上。
江逢秋那會子就那樣認認真真的打量著集市上的每一個攤位,本地的居民、路過的行人、乃至街邊蹲守著自家農貨的農民…
也不止江逢秋,寇鬆也認認真真的看著。那會子他倆心下就已經有了一個共同的共識:——估摸著,下次就很難看到了吧?
*
抱著這樣的心思,當時的江逢秋吃著寇鬆給他買來的赤豆冰糕,那是由紅豆和糖水凍起來,在炎熱的夏季裡很是解暑。
他們就那樣走啊走,等把一根冰糕吃完,一條街也就逛完了。
回去的那天寇鬆和江逢秋坐在驢車後面的板車上時已經是傍晚,那會子迎面吹來的風都夾雜著白日的熱氣。
駕駛驢車的人早就認識江逢秋了,知道他考上了外地的好大學,也知道他被市長發了獎金,笑嗬嗬的祝賀他。
江逢秋也應答著。
“讀書好啊,讀書好啊…”那人用一種感慨的語氣讓江逢秋一定要好好讀書,“國家培養你們不容易,你可要好好讀啊,記得我那時候……哎…”
老人一輩子沒出去過西南地區,彆說西南了,他去的最多的也隻有鎮子上,連縣城裡都很少去,更彆說什麼去省外的地方,對他來說,那更像是另一個世界。
江逢秋和寇鬆當時都沉默著,兩側的肩膀不自覺緊緊抵住了,垂下的兩隻手挨在一起,兩根小拇指也不經意的搭著。
那時候他們同時看向彼此,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差不多的東西。
大概也是那時吧?江逢秋才徹底明白為什麼寇鬆說跟自己走時會特意補充一句,不是因為他,是他自己也想走了。
因為他不願意一輩子被困在這個小地方,蹉跎餘生,不願意自己的世界就那麼大,他年輕,當然會想出去走走看看…
唯一的不同是,之前他可能隻是漫無目的,想走但不知道去哪。而後來遇到江逢秋,開始有了更清晰的方向而已。
而江逢秋那會子依舊是同樣的心思,哪怕重來幾次都是一樣的,他一樣也不願意被困在那裡一輩子。
離開上林村的前一天晚上,兩個人早早收拾好了東西,依舊和往常沒什麼區彆那樣摟著,門開著時不時能吹進來一點風,也不算特彆熱。
“一下去那麼遠的地方,你怕不怕?嗯?”當時都江逢秋這麼打趣寇鬆,“這一下兩千多公裡呢,想再回來可就難了。”
寇鬆搖頭:“不怕,我又不是小孩子。”
江逢秋:“……哦”
寇鬆閉著眼睛抱著他,親了親江逢秋的側臉:“好了,不管去哪裡,我們倆肯定都在呢,怎麼也不能讓你一個人的…”
也是這句話,江逢秋心裡那一絲絲對於未來的畏懼,恐慌,擔憂全部都沒了。
是的,心裡有一絲絲害怕的那個人不是寇鬆,其實是江逢秋。
*
西南地區那邊天氣冷也是陰冷,就是不下雪,
而江逢秋出生的地方同樣四季分明,屬於亞熱帶季風區,也不怎麼下雪。
就算偶爾偶爾才下那麼幾次小雪,也屬於還沒落到掌心就已經融化的那種。
清蕪這邊就不一樣了,幾乎每年都下雪。江逢秋聽一些本地學生說,往年都是在十二月左右,那一年也依舊如此。
十二月下旬就已經在陸陸續續的下了,到一月份時候,雪就越來越大了。
記得十二月下旬剛下初雪的那個禮拜天,那會子江逢秋放假,而寇鬆也剛好休假,他們兩個人像兩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一樣,在薄薄的雪地裡走了很久很久。
那時候很冷,外面幾乎沒有人,隻有他們兩個人在外面手牽著手。當然,也隻有這時候,他們才能那麼大膽的牽著手。
大年三十那天依舊如此。
那天的早飯是他們兩個一起包的餃子,還順便出門買了一些彆的吃食,有葷有素,滿滿當當的擺滿了一整個桌子。
其中一份熱氣騰騰的烤鴨是排隊好久才買到的。肥瘦適中,色澤金黃的烤鴨被刷上醬料撒上芝麻,在火爐子裡旋轉一圈又一圈,直至烤外酥裡嫩時取下…
哪怕烤肉被油紙包得嚴嚴實實,江逢秋也都能聞到裡頭撲鼻的香味,一路上也不知道吞咽了多少次口水。
“咱們快回去吧!”
他一臉正經的對寇鬆道。
寇鬆給他攏了攏衣領,又把他有點歪了的耳捂子正了正,免得他耳朵被外面刺骨的風凍到:“好,咱們這就回去。”
*
大年三十那晚,寇鬆和江逢秋喝了一點白酒。
江逢秋第一口不太喝得慣那樣的高度烈酒,覺得實在是太辛辣了,一口下去,從喉嚨一路燒到胃裡。
後來第二口就習慣了很多。
兩人那天並沒有看春晚,也沒有出去看劈裡啪啦的煙花,他們隻是在自己租的小房間,面對面說了很多很多話。
也是那一次,寇鬆第一次和江逢秋說了自己心裡關於未來的想法,例如他想在他學校附近開店鋪,例如想買房子…
江逢秋:“………那些很重要嗎?”
寇鬆點點頭:“很重要。”
江逢秋:“為什麼?”
寇鬆沉默了許久,最後還是開口了,先說他以前的生活可能很好,說總不能讓他跟著他就得吃苦吧?
江逢秋:“…………”
除此之外,寇鬆還隱約提到了一些彆的。在說那些事之前,他甚至提前和江逢秋打預防針,說那些可能都是假的…
寇鬆:“我可能是生病了吧?之前在上林村那會兒,腦子裡突然多了一些很奇怪的記憶。記憶裡你跑了,然後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江逢秋:“…………”
寇鬆:“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嗯,今天過年就不說那些話了。總之我覺得那可能是對我的一種提醒。”
*
說了那麼多,寇鬆都沒有說最後看到的江
逢秋是什麼樣,隻含含糊糊的說這次肯定不會讓他變成那副樣子了。
他雖然沒說,但江逢秋卻再清楚不過他沒說要的話是什麼,他最後什麼樣子?骨瘦如柴、病痛纏身、窮困潦倒的樣子唄。
他上輩子乾過好些事呢,也並不是一直都那麼失敗的,他也有成功過,隻是運氣很不好,很快又從雲端墜落了下來。
江逢秋當時的腦子可能是被酒精麻痹了,也可能是彆的,他吸了吸鼻子,隻感覺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寇鬆:“小秋,你彆多想啊…”
“嗯。”
江逢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仰頭,將酒全部悶了下去,連著這樣自己灌了自己兩大杯以後,他感覺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眼神有了一點點飄忽不定,語氣確實篤定的:“你剛才說的那些,我想了想,覺得可以,不過那不是你一個人的目標,應該是我們一起,對不對?”
寇鬆點點頭。
*
那天再往後,江逢秋就徹底沒有記憶了,所以他並不知道他在喝暈過去以後小聲的抓著寇鬆的手說對不起…
當然也並不知道寇鬆是如何低下頭,如何輕輕的吻在他額頭,又如何為他輕輕擦拭面部,如何將醉醺醺的他抱到床.上。
“好了,小秋,快睡吧…”
那時候的他壓根聽不懂寇鬆在講什麼,也無法溝通,隻是一個勁說對不起,直到被寇鬆緊緊抱住以後這才安靜下來。
眯著眼睛安靜了一會兒,大約靠近淩晨的時候,江逢秋突然問:“是不是過年了?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倒數…”
那時外面的幾乎人家年夜飯都已經吃完了,院門外隻能聽到幾個孩子互相追逐打鬨的聲音,隱約還能幾個大嗓門的大人在高聲闊論,最響亮的當屬不遠處放煙花的劈裡啪啦聲,哪裡有什麼倒數?
*
現實沒有什麼人在倒數,那隻是江逢秋幻聽了,他一會兒說聽到有人在倒數,一會兒又說好冷:“寇哥,我好冷,膝蓋好疼…”
寇鬆給他揉了揉膝蓋,又給他把被子攏了攏,他還是說冷。又說什麼他太笨了,怎麼總是被騙,怎麼那麼倒黴…
他哭,寇鬆的眼淚也跟著掉下來。外面是歡聲笑語闔家團圓,誰能知道,另外一個轉角處的屋裡,有兩個渾身酒氣的人就這麼緊緊抱著。
“好了好了…不會了,肯定不會了。”寇鬆不知道說了多少遍,懷裡的江逢秋才終於安靜下來,當時的他被棉被緊緊裹著,像條還沒孵化出來的蠶蛹。
寇鬆那會子把蠶蛹往懷裡抱了抱,沒一會兒也睡著了。腦海中不自覺的又想起了一些,他沒有和江逢秋明說的畫面…
*
寇鬆並不知道那些多出來的記憶是真的還是假的,反正記憶裡的他一直在找江逢秋,但怎麼也找不到。
每次找不到的時候他就在心裡勸慰自己說不定他回親戚家了呢?說不定他現在過得很好,說不定他很幸福,說不定……
等他找到江逢秋時正月剛過。
其實寇鬆在剛看到那個地下室的地址後,聽了就已經有了隱隱的不好的預感,真正見到過更是直接暈厥了過去。
他的確不敢認那是江逢秋,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就是走在大街上可能都認不太出來,怎麼會…瘦成那樣?
聽周圍的鄰居說,他好像是被騙了。聽說本來之前做什麼生意還賺了點錢,後面他被很信任的朋友拉進了一個“水變油”的項目中,全賠了。
*
那個事寇鬆也聽說過,好像就滴幾滴神奇的液體,就能把清水變成汽油?
水和油的價格幾乎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如果這是真的,那這的確是一個奇跡,一經發現幾乎舉國轟動。
更被說發明這個東西的人還是一個僅僅上了小學四年級就輟學的小市民。
他光靠著“水變油??[]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的發明,被當地省長,乃至中.央某部委親自接見,甚至中科院都參與其中,最後還成立了專門的國家新能源開發局,並且讓那個小學四年級的發明者當局長。
那算是一個副部級的職位,憑借著這個頭銜,他和軍.區簽了合同,在得到了國家的大量撥款後,又在民間大肆集資。
眼看著一間間車間都辦起來了,不少投資者都等著收回報的時候,他跑路了。也是這時候,這場驚天騙局才被揭露出來,原來之前的一切都隻是魔術。
不少人因為這個騙局家財散儘,後來那也被稱之為80世紀最荒誕的鬨劇之一。
老實說,寇鬆當時都有點心動,不過還是保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他沒想到江逢秋會相信…
也是,這場騙局的最開始還是有不少人持懷疑態度,並不相信。隻是後來越來越多的宣傳,再加上各種權威機構的發聲,和國家的參與,讓更多人開始將信將疑…
寇鬆當時身邊認識的不少人都參與其中,他當時也想投一點進去試試,隻不過那會子他忙著在找江逢秋,想著等一等,等工廠建起來了再說。
這一等,騙局被揭露了。
*
記憶裡的寇鬆自從見過江逢秋那時的樣子以後,回去就病了。自責,悔懊,各種情緒紛紛湧上心頭…
曾經那麼白白淨淨的小青年怎麼變成那個樣子,住在如此陰暗,潮濕,逼仄,到處都是蟲子的小房間裡後…
房間裡的食物已經發黴了,但顯然能夠看得出並不怎麼樣,他似乎生病了,目之所及處有很多藥,他還摔了腿,膝蓋有些扭曲…
寇鬆還找到了一本江逢秋的日記,上面的他其實也剛開始很懷疑這一次的項目,但他實在是太想賺大錢了。
而且…江逢秋似乎也是知道寇鬆在找他的,但他不願意見他,或者說他不願意以失敗者的姿態見他。
如果兩個人見面的話,他更願意體面一點的見他,有模有樣的出現在寇鬆面前。懷著這種念頭,他失去了理智,陷入了這次騙局當中…
寇鬆:“……………”
這
種鋪天蓋地的情緒哪怕在寇鬆從夢中醒來以後,依舊還是久久無法抽離。
他半夜從夢中醒來,幾乎是立刻坐起身,仔仔細細看了懷裡的江逢秋一眼。
嗯,確定他現在沒有變瘦,確定他現在依舊是白白淨淨,臉頰沒有凹陷,呼吸也依舊還在,身體也是溫熱的後,這才放下心,繼續抱著江逢秋睡覺。
*
前一夜發生的事,江逢秋並不知曉。
反正他醒來以後,他和寇鬆兩個人在暖烘烘的被窩裡睡覺,那時候的寇鬆把他抱得很緊很緊,緊到江逢秋都有一些喘不過氣了。
不過江逢秋還挺喜歡這種被緊緊抱著的感覺,尤其是冬天,互相抱著多暖和啊。可能是上輩子死去的時候很冷,所以這讓他也特彆怕冷,暖和一點多好。
外面天寒地凍的,光是開著窗戶就能想象到外面的風有多大,又刮風又下雪的,而他們窩在床上睡懶覺,多幸福呀。
中午的時候,倆人連吃飯都沒下炕,把那個小桌子上來,熱了一點,昨天的剩菜。吃完又繼續抱著睡了。
就這麼膩歪了一整天。
*
按照之前說好的,江逢秋和寇鬆過完了二十九、三十、初一以後,從初二開始江逢秋就開始跟著寇鬆一起跑車。
他們倆也算靠著信息差倒買倒賣,從鄉裡到城裡,開著一輛破舊的小貨車流竄在在各個村子,以及各個城市裡。
寇鬆那輛小貨車應該是他借的,看起來有點破舊了,後車廂開關門的那個車鎖都有點生鏽了,不過能裝貨物就行。
白天的時候江逢秋和寇鬆一起去掃貨,一起沿途售賣。到了晚上,貨箱如果有空的位置,就停下來一起睡在貨箱,堆滿了就隻能睡在副駕駛。
倒不是他們多麼舍不得住旅店,主要是因為車子太大,貨物太多,還有一點…
哪怕那時已經改.革.開.放,但畢竟還隻是剛剛下發文件的程度,全國不少地方根本不知道這事,就算知道也不會那麼快就接受這樣的投機倒把行為…
因此,他們依舊還是不能太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路上,隻能這樣躲躲藏藏,大部分時間都在趕路,忙碌起來的時候,更是連午飯都顧不得吃。
*
記得有次寇鬆剛把貨搬上車,看到江逢秋已經累得在旁邊睡著了,那一瞬間,心裡一陣密密匝匝的疼…
他脫下身上的外套蓋在江逢秋身上,而這時江逢秋才迷迷糊糊醒了,甕聲甕氣的問他:“你回來了?”
寇鬆:“嗯。”
江逢秋:“我下去幫你搬…”
寇鬆:“不用了,已經好了。”
江逢秋揉了揉眼睛,看了看車廂裡的東西,有些遲鈍了哦了一聲。
*
第二天,兩人沿途繼續把從工廠那裡收來快淘汰的貨物沿街售賣。
東西不算特彆多,本身成本也不高,但對於當地人來說,卻都是從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沒多久就賣完了。
之前寇鬆都很少這麼快出完的,但那一次都是江逢秋在旁邊幫忙,他會耐心和其他當地人演示,又或者和寇鬆演戲,在其他人猶豫不決的時候充放那個托兒。
不僅如此,他每天還會記賬,每一樣都清清楚楚,比寇鬆記得清晰多了。
跟車的那段時間,江逢秋既沒怎麼休息好,也沒怎麼吃好,不過每次都在他感覺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看到錢以後,一切疲憊又頓時煙消雲散。
那會子距離他們原定的回去的路應該有兩個目的地的吧?江逢秋在心裡一邊盤算著晚上的事兒,一邊在副駕駛上啃著乾巴巴的面包。
他啃一口面包喝一口水,吃完後又自己埋著腦袋打一個盹兒,睡之前,還說讓寇鬆到了叫他。
他想的是到的地方後應該就要起來乾活了,結果等他再次醒來時,卻發現目的地和原定路線不太對:“哎,咱們不是還要去下一個地方嗎?怎麼掉頭了?”
“沒事,先回去休息一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寇鬆目視前方,緊緊把著方向盤,聲音聽不出喜怒,“小秋,我好像有點太著急了…”
江逢秋那會子估計還沒睡醒,一時還有點聽不懂寇鬆在說什麼:“啊?”
*
大抵還是這輩子過得太舒坦了,江逢秋明顯能感覺自己沒有上輩子那麼能吃苦耐勞了。
從初三一直初十,他也跟著寇鬆跑了短短一禮拜而已,他居然就有些受不了那樣的風餐露宿的日子了。
甚至還在心裡嘀咕,
真不知道以前的寇鬆怎麼過下來的…
不過其實也還好,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他其實並不覺得多麼辛苦。
但寇鬆似乎不這樣覺得,哪怕聽到江逢秋說他覺得自己還能堅持的話,也依舊把原本定在十五回去的日子,提前了五天。
*
回去以後,兩人東西都沒來得及吃,結結實實的摟著睡了整整一天,再次醒來才感覺周身都精力重新回來了。
“寇哥,你想開店面的話,想開什麼店?服裝店還是餐飲店?”那會子就這兩樣比較適合他。
江逢秋那會子醒來以後也沒起床,依舊窩在暖烘烘的被子裡:“你要不還是開餐飲店吧?可以弄點西南那邊的特產,我感覺我們學校附近都沒有…”
寇鬆嗯了一聲:“有這個打算。”
他那時候也沒起床,半靠在床沿的位置,上半身披著一件衣服下.半.身蓋著被子,自己皺著眉拿著筆在寫寫畫畫。
江逢秋則整個身體都縮在溫暖的被子裡,隻露出一個半張臉,邊念出某一個詞句或者字,邊催促寇鬆寫。
這是他倆的聽寫練習,之前在上林村的時候,江逢秋也是靠著這樣的方式才讓寇鬆多認識了幾個字。
以前都是他給他寫一遍,教他念一遍,然後讓他自己照著寫幾遍,等他明白了之後再聽寫。
一步一步來嘛,慢慢從筆畫少的到筆畫多的,那會子已經可以聽寫成語了。
甚至江逢秋那還
提高了一點難度,念著念著在發現寇鬆的眉頭越皺越緊後:“不會寫的?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你也先寫,等會兒我起來再看看。”
寇鬆依舊還是皺著眉,但那並不是生氣的意思:“是是是,江老師…”
*
既然寇鬆想過要開店,肯定也不會是突發奇想,肯定提前去問過門面的房租如何,又或者需要辦理什麼證件之類的。
江逢秋甚至在心裡猜測,以寇鬆這樣的影子,一定連心儀的位置都看好了。
當然,後來的事實證明,江逢秋果然是猜對了。寇鬆的確是連位置都看好了。
在他當時看上那個位置時,原店主還是一家經營裁縫店的,不過他也真有耐心,一直等對方轉讓這才去盤了下來。
他盤下店面那天是在江逢秋讀大二的上學期,那在盤下店面之前,他先在附近買了一個小房子。
那是一棟新修不久的單元樓,位置離學校很近,記得好像是七十元一平米?
反正這個價格在當時周圍的房子裡並不算多麼便宜,但他位置好,加上又是新樓,一共約莫花了五千五百多。
誰能想到當時70多塊錢一平米的房子,在短短幾年的時間,先是漲到幾百,又漲到幾千呢?未來甚至更高呢?
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搬進去的那天兩人並沒有思考那麼久遠的事。
搬新家那天,江逢秋誰也沒有告訴,隻在回去的路上買了一盆鮮花,又和寇鬆一起在新家吃了一頓,權當作喬遷之喜。
哪怕對於其他尋常人家來說,喬遷之喜這樣的大事,怎麼也要請自己身邊的親朋好友一起來吃一頓吧?
但他們兩個誰都沒請,就兩個人,安安靜靜的去菜市場買了點菜,互相在廚房裡忙活了一會子,做了幾盤家常飯。
飯間吃飯時,互相給對方的杯子裡倒了一點飲料,喝之前輕輕碰了一下杯,就權當是慶祝了。
寇鬆:“小秋…”
江逢秋:“嗯?”
寇鬆囁嚅了半天:“我感覺我現在好幸福啊。”
江逢秋:“我也是。”
*
搬家後又過了半年,寇鬆之前申請的個體商戶證也下來了,店面也租下來了。
他不用再到處跑車,兩人每次交流也不用再像傳紙條那樣通過鐵盒子聯係了。
他開始忙著裝修店面,忙著采辦,忙著收拾鋪子,忙著辦理各種各樣的證件,這些雜七雜八的瑣碎事宜整整忙了有兩個多月,才算是正式開門迎客。
開了門以後,寇鬆的日常行動軌跡就完全固定下來了,幾乎一天到晚都在店裡待著。
而然後那會子的江逢秋突然間也不怎麼愛去食堂吃飯了,整天有事沒事就往寇鬆店裡跑。
大部分時候都是自己去,不過也有幾次是和同學一起去,久而久之,不少人都知道那是他哥開的店。
江逢秋也會順嘴的打一打廣告,為寇鬆的新店拉一拉新客什麼的,不管彆人去不去,反正知道有那
麼一個店就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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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鬆店鋪的選的那個位置很好,剛好在兩條街道的交接處,無論從哪邊走都會看到寇鬆的位置。
不僅如此,附近還有一個公園,不少人從公園裡出來遊客剛出公園,也都能剛好看到寇鬆的店面。
店裡不僅做面食也做粉,價格賣得不貴,味道也很不錯,開店後的人流量一直都很穩定,甚至他一個人都忙不過來,還專門請了兩個小工來店裡幫忙。
有時候江逢秋也回來店裡想幫忙,不過寇鬆都不讓,覺得耽誤他學習,也覺得他一個大學生不應該乾這些雜事。
“大學生怎麼就不能乾了?”在不知道第多少次被寇鬆搶去抹布以後,江逢秋如是道。“我就擦一下桌子而已…”
寇鬆卻非常執拗的決定江逢秋辛辛苦苦考上大學不是來擦桌子的,他隻讓江逢秋去後面看書學習就行。
那會子周圍還有幾個看熱鬨,不嫌事大的食客也站在寇鬆那邊,他們大多都覺得那時候考個大學多不容易啊,當然更希望他能做更有用的事情。
有一位更是猜錯了兩個人的關係,他可能看江逢秋白白淨淨還能讀書,看寇鬆日曬雨淋的皮膚很感慨,問了一句你們屋裡的人呢。
當時江逢秋還沒說話,寇鬆先回答了,他用很平淡的口氣說:“死了。”
哪位陌路人不知道又在心裡怎麼腦補了一個悲切的故事,沉默了一會兒,安慰寇鬆人還是往前看,又語重心長的給江逢秋說什麼你哥辛辛苦苦拉扯你長大,供你讀書也不容易雲雲的…
雖然當時的江逢秋非常想笑,但還是忍著嗯了一聲。等晚上回到屋裡以後,他才笑出聲,他抱著寇鬆調侃他:“哥…為了養我,你真是不容易啊…”
寇鬆:“好了…”
*
大約是在江逢秋讀大二下學期的時候,寇鬆陪著江逢秋回了一趟位於靈江的老家。
本來華東離華北就不遠,坐車很快就到了。兩個人上午出發,中午就到了。
小時候住的屋子依舊和江逢秋記憶中一樣成了一片廢墟,屋頂上的瓦和地板都被砸爛了,看起來破敗不堪,全然沒有了記憶中的氣派。
那些親戚倒是依舊和記憶中一樣,就算知道他回來了,也對他愛搭不理的。
不過,他們都不是重點,反正江逢秋那次回去也不是去認親戚的。
他隻是帶著寇鬆在他以前上過學的地方看了看,又帶著他重新走了一遍他以前上學時走過的路,告訴他自己小時候在哪裡哪裡待過,在哪裡玩過…
最後的最後,又帶著他去了一片更荒涼的地方,他父母的墳似乎是一家好心鄰居的壘的。好像就是因為以前江父江母無意中幫過他們一回,他們就一直記得…
人啊,就是那麼奇怪。
以前他們兩口子不僅對陌生人好,對那幫親戚更好,逢年過節的時候少不了連吃帶拿,可最後去莫名構陷一些莫須有的也是被這群親戚,但沒得到什麼好。
似乎有一種人,他們就是見不得彆人好。哪怕把江父江母拉下來對他們一點好處都沒有,但他們也願意。
那一趟路程並沒有改變什麼,也沒有對他們的生活起到什麼關鍵性的作用。
江逢秋隻是回去重新修繕了一下墳頭,隻是重新回顧了一遍小時,也順便把寇鬆帶回去給家裡人看看。
哪怕他們已經看不到了,但江逢秋還是在掃墓的那一刻,在心裡說出了那句話:——我回來了,爸,媽。
*
江逢秋上大學還算是趕上了好時候,記得他1979年上大學根本不需要交什麼學費,不僅不交錢,反而學校還會給他另外發補貼保證他的生活,畢業後也包分配工作。
也正因為這樣優渥的待遇,故而許多尋常人家都家長才會如此拚命的督促自家孩子一定要好好讀書,一定要上大學。
但等江逢秋畢業後六年,1988年隨著每一年大學生的數量越來越多,這項政.策也隨之取消,以後上大學就需要自費。
而1988年已經是他們買新房子的第九年,房子已經不能被稱之為新房子,裡面也多了更多兩個人一同生活的記憶。
那時候江逢秋和寇鬆生活也已經完全穩定了下來。江逢秋在學校的安排下有了一份待遇極為優渥的工作,常常奔波於工廠的實驗室。
而寇鬆那會子的小館子也擴大經營了好幾倍,也還在彆的城區開了分店,店裡也招了更多的人手,寇鬆時不時在幾個店之間轉悠。
雖然買了昂貴的BB機,但由於太顯眼了,外加過於笨重,因此也很少使用。
那會子兩個人白日裡各自在外面忙碌著生活,等到了夜裡,又不約而同的回到彼此的身邊互相慰藉。
晚上會一起吃晚飯,各自都會說著自己當天都發生了哪些事,遇到了哪些人。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的過著。
當然,他們的生活也並非一直如此一帆風順,尤其隨著兩人年紀愈長…
哪怕就是兄弟倆,年紀大了,還那樣住在一起,親密的同進同出,難免會有一些不怎麼好聽的風言風語傳出來。
雖然江逢秋自己犯了什麼錯,那段時間,他們也隻能在隻能白天的時候更低調一點,隻有夜裡的時候才敢稍微親密點。
*
不知不覺,他們倆在清蕪待了整整十年,聽上去特彆久,但似乎一眨眼就過了,已經到了在清蕪的最後一年。
由於一些江逢秋的工作變動以及個人私事,最終兩人最後決定去國外。
就像當初決定去清蕪那樣,在出出國的前一天晚上,兩人依舊緊緊抱著,感受著彼此的心跳。
遠走他鄉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都是沉重的,似乎國人骨子裡就有一種鄉土情節,認為落葉歸根,在外就是漂泊無助。
而對於江逢秋和寇鬆來說,卻完全不同,故鄉對他們來說並不值得懷念,真正能讓兩人有歸宿感的隻有彼此的身邊。
上一次離開是兩千多公
裡,這一次離開,可不止隻是兩千公裡那麼簡單了,但那會子兩個人心裡都沒有一絲的忐忑。
*
後來的江逢秋和寇鬆去了很多很多地方,不同的國家,不同的地區,聽過許多不同的語言。
有時會有人看出兩個人的關係,得到過異樣的眼光,也得到過真心的祝福…但那些並不能影響江逢秋和寇鬆的關係。
寇鬆的英文本來是江逢秋教的,雖然可能不是很標準,但日常交流還是沒問題的。後來他自己到了地方後,也學得飛快。
時間仿佛被按了快進鍵,兩個人自己都不記得他們已經在一起了多久。
一九九八年,江逢秋和寇鬆重回故土,那會子正值年末,下飛機後,清蕪正是夜晚,外頭大雪紛飛。
一時兩人都有些感慨。
雖然他們沒有孩子,但他們把過去賺的錢成立了一項基金會,專程幫助那些偏遠山區上不起學的小孩,而那次回國也是為了去看向其中一位資助的小孩。
“下雪了…”
“嗯。”
那時的兩個人明明已經不年輕了,卻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拒絕了幾位助理的跟從,非要去外頭慢悠悠的散一圈步。
等回到溫暖的室內後,頭上肩膀上都覆蓋了一層細碎的雪花。
江逢秋和寇鬆互相看了一眼,幾位默契的相視而笑,而身後一長串屬於兩個人的腳印也在慢慢被雪花掩蓋。
*
回國後的第一天,江逢秋久違再度回顧了上輩子那一連串的失敗,不懂得珍惜的人,錯過的機會,那些在當時不覺得,在過後才明白過來的幸福瞬間…
那些他悔恨不已的東西,
他在這輩子全部都抓到了。
半夜睡醒,他發自內心的攬著寇鬆:“我感覺我現在好幸福。”
寇鬆:“你去年就是這麼說的。”
【第四單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