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 江陵月在上林苑待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滿打滿算不足一個月。
上林苑的養馬場建在一片背風地帶。沒有西伯利亞大陸風吹拂,竟比長安城暖和上不少。加上此地風光得宜, 又能放肆跑馬,她一時間竟然樂不思蜀。
不過生孩子什麼的……還是太超過了吧!
聽了霍光偷偷轉告的小話,江陵月滿頭黑線。在一起一個月就能生孩子了?怕是連脈象都診斷不出來。
與其說是劉徹八卦, 倒不如說是他盼著霍去病留個血脈下來。尤其是臨出征前夕,生死前路未卜的關口。
曆史上, 霍去病確實有兩個兒子。
一者名霍嬗,早夭。
一者不具名,又生子名霍雲。後者被沒有兒子運的霍光帶在身邊培養。霍光死後,以謀反罪被宣帝斬首。
霍去病的兩個兒子生母皆不詳。關於這一點,後世說什麼的都有。江陵月唯一能確定的是, 霍去病今年十九歲, 按照曆史,他的兒子之一快出生了。
但在現在的時間線上,驃騎將軍府中空空如也。
既沒有女主人, 也沒有小主人。
江陵月一度百思不得其解, 但總不可能去問霍去病“你老婆孩子呢”, 這件事就被擱置了下來。
不過, 但凡霍去病真有小妻之類的, 她也絕對不可能考慮和他在一起, 一分一毫的可能性都不會有。
她畢竟是現代人。
霍光見江陵月怔然不語, 便主動問她:“所以陵月,你這段時間和我阿兄怎麼樣?”
江陵月語氣飄忽了一瞬:“……就那樣吧。”
能生孩子的活動,當然是沒有的。但是親親抱抱之類的肢體接觸呢,她從一開始的僵硬, 如今已習以為常。
即使在談戀愛上,霍去病也展露了天生將才的軍事素養。面對江陵月的抗拒,他沒有一絲泄氣或不耐,春風化雨般讓她漸漸習慣、接受。待回過神來時,她早已司空見慣,乃至樂在其中。
真是可怕的耐心啊。
江陵月不得不感歎道。
霍光的臉上露出一抹迷之微笑——有了江陵月這句話,他就能給陛下交差了。
至於“就那樣”到底是哪樣呢,陛下你自己想吧。
“阿光,你來了。”終於,霍去病姍姍來遲。他見挨得極近的兩人,好看的劍眉微蹙了一瞬。旋即立於江陵月的身側,不著痕跡把她往自己這邊帶了帶。
江陵月:“……”
霍光:“……”
他倆臉上俱是無奈,不著痕跡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是他們男朋友·阿兄怎麼辦?當然是寵著他咯!
為防尷尬,霍光主動道明了來意:“阿兄。我這次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召你和陵月回長安的。”
霍去病微不可查地擰眉:“長安,出事了?”
這段時間,劉徹把他放到上林苑清點馬群。就連馬蹄鐵這麼重要的事,也隻是批了一道折子下來。鑄鐵的一應原料和人手都是從長安運過來的。
現在突然讓他回長安,不用想,一定是大事發生。
霍光道:“我也不甚清楚……不過……”
他遲疑了片刻:“陛下似是有意把點將之事敲定下來,所以才會喚阿兄回長安商量。”
江陵月兀地想到了什麼。但她神色如常,故意問道:“點將?難道不是大將軍和驃騎將軍,兩人各率一軍麼?”
霍光道:“陵月你有所不知。正因如此,阿兄和大將軍麾下裨將的位置,如今甚是搶手。”
這兩位對匈奴的勝率,仍然維持在可怕的100%。誰都知道,跟著他倆好打勝仗,封侯拜相亦是指日可待。
“原來如此。”
江陵月剛才想起的,正是衛青麾下的裨將李廣,在這一戰中不堪受辱、鬱憤自殺之事。
據曆史記載,是李廣懇求武帝讓他出征。劉徹嫌李廣的運氣不好,不肯讓衛青派他為前鋒。
這一次,李廣還會請求出征麼?
既定的命數如烏雲蓋頂般,壓得江陵月喘不過氣來。回長安的路上,她望著霍去病線條利落的下頜,幾次三番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道出實情。
這副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的模樣,落在霍光眼裡是兄嫂伉儷情深。落在霍去病眼裡,就是江陵月心中有所憂慮了。
他把自己的手搭在江陵月的上面,語帶安撫道:“你放心,你隨軍出征之事,我會同陛下說。”
在心愛的女子面前,霍去病的堅持不值一提。
他實在拗不過她。
江陵月一怔:“……嗯。”
至於李廣的事情,等時機到了,再徐徐圖之吧。
-
回到長安後,霍去病被武帝召去了。江陵月略想了想,則去了長信宮——她很久沒見到王太後、衛子夫她們了。
這段時間,江陵月在上林苑樂不思蜀,以至於忘了告訴她們,自己和霍去病關係進展的消息。不過有劉徹、有平陽公主這對八卦姐弟在,王太後和衛子夫無論如何都知道了。
孰料,她到了長信宮門口,卻被攔了下來。
“女醫止步,太後她病了。”
“病了?”
江陵月愕然不已,旋即道:“既然病了,不更應該讓我看一看麼?你現在去通報,就說江陵月求見。”
過了一會兒,宮女帶著太後的準允歸來。
江陵月敏銳地發現,從前攏在床榻上的秋香色簾子再度出現。把臥房分隔成幾片。乍一看,偌大的房間煞是壓抑。
宮女解釋道:“太後的病受不得風,故而如此。”
江陵月皺眉:什麼病,受不得一點風?
掀開秋香色的簾帳後,她頓時嚇了一跳——先前年輕了不少的太後,一病之下又老了好幾歲。幾乎回到了初見時的老態,死氣沉沉地臥在榻上,一動不動。
不過,太後渾濁的眸子見到她時,一瞬迸出光彩來:“陵月,你來啦?哀家聽徹兒說,你和去病那孩子好事已成,是真的嗎?”
江陵月:“……”
她總算知道,劉徹的八卦基因是遺傳自誰了。
不過,面對病人,江陵月還是很寬容的。她不僅講述了和霍去病在一起的前因後果,還附贈了幾個相處時的小細節。惹得後者連連點頭:“好,好啊。你找到良人,哀家也能放心啦。”
這話透露著一股不詳之感。
江陵月擰了擰眉,還是問道:“太後,您到底得了什麼病?怎麼會見不了風呢?”
王太後偏過頭去:“不過是弱症罷了,哀家習慣了。”
江陵月看向宮女,後者點了點頭,證明太後的話是對的:“差不多五六年前吧,太後每年都要得上一回。義女醫診斷過是年老的弱症,隻能好生養著身子,等開春就好了。”
江陵月還是不信。
猶豫了片刻後,她召喚出意識海中的係統:【麻煩開啟一個遠程診療,我給太後看看身體。】
【收到,扣除係統十萬點診療值。】
係統沒忍住,發表了一番自己的看法:【沒想到,宿主第一個遠程診療是用在王太後身上的。係統還以為……】
【我現在診療值攢多了,當然是能用就用。反正可以再掙,怕什麼?太後又對我那麼好。】
江陵月解釋了一句,就沒空跟係統鬥嘴。專心看起了意識海中的生成的體檢報告來。
然後發現……還真是弱症。
報告顯示,王太後的身體機能衰退,多處有不同程度的小毛病。大的惡疾沒有,隻是冬天天氣惡劣,惹得這些小毛病一起發作而已。
這種情況,除了將養外沒彆的辦法。
唉……
江陵月隻能道:“太後,您且放寬心,好好地把身體養好。還有就是……彆瞞著陛下。”
王太後聞言一笑:“陵月,你都在想什麼呢。哀家可不是那等為了徹兒,白白地委屈自己的性子!”
江陵月魯豫微笑:真的嗎,我不信。
經她一段時間的觀察,其實王太後看似和劉徹鬨過矛盾,母子有不和的征兆。但她對兒子的愛絕不會少。前朝正值緊鑼密鼓的備戰期,王太後為了不讓劉徹分心,極有可能隱瞞自己的病情。
若不然,長信宮的宮女一開始攔下江陵月做什麼呢?
還不是怕她告訴了劉徹。
至於王太後後面為什麼改變主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一會兒要去宣室殿那裡見一趟陛下。太後的病情,我亦會如實相告。”江陵月說。
王太後面色複雜:“你去吧。”
她啊,終究是盼望兒子探望自己的私心占了上風。
江陵月又問宮女要了紙筆,把太後的體檢報告從意識海中謄寫了一份,晾乾後放在懷裡,才去了宣室殿。
路上,她還在想,也不知道點將商討得怎樣了。
嗯,一會兒去看看。
思及於此,江陵月也不得不慨歎自己身份的便利性。既是後宮貴人們的醫官親信,又是劉徹中朝的心腹。前朝後宮,沒什麼地方是她想去而不能去的。
沒想到,她去的時候,宣室殿的戲碼正到了高潮。
“咚!”
一個江陵月從沒見過的老人一身盔甲,正跪在宣室殿的正中央,擺出五體投的姿勢。
他的額頭結結實實地磕了下地板,發出聲響來:“自孝文、孝景兩位皇帝時,老臣便在邊疆抗擊匈奴。迄今已有七十餘戰。臣懇求陛下,這最後一戰,請陛下準允老臣率軍出征!”
一刹那,江陵月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飛將軍,李廣。
“李將軍,你說你這是何必呢,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是啊是啊,快起來吧。”
“何必磕頭讓陛下同意呢,你說你這……”
宣室殿中短暫地安靜了一瞬,,旋即七嘴八舌的聲音便響了起來。當然,這些人到底是真心地勸慰,還是想擠兌李廣自行上位,就不好說了。
大將軍、驃騎將軍身邊的裨將都是有數的。
李廣上了,他們的機會就少一分。
劉徹也許是真的被說動了,也許是李廣搬出了他爺爺、父親,他不得不給一個面子,此刻便面露不忍道:“罷了,朕允了。”
等等,彆啊——
江陵月的爾康手還沒擺出來,就聽劉徹道:“這次漠北之戰,你便跟隨大將軍的左右,聽從他的指揮調遣,不可隨意妄動。”
和曆史上的安排,一模一樣。
李廣的身子僵了僵,許久才又磕了一個頭:“敬諾。”
當即就有人面露不屑之色——什麼鬼,讓你去大將軍的麾下,聽他調遣還不滿意?
你一個屢戰屢敗的老將軍,這麼大的決戰還想著獨領一軍呢?要是又打了敗仗,家底還夠賠麼?
倒是衛霍兩人,從始至終都沒出聲,顯得很是冷漠。
既不幫腔,也不反對。
江陵月猜想著,可能是因為不管是誰,對他倆來說結果都一樣。換句話說,都是他倆出力,剩下人跟著瓜分果實。
事實也證明,確實如此。
衛霍二人亡故後,他倆麾下的將領竟再無一個出挑的。逼著劉徹不得不繼續從小老婆的兄弟、名將的後人裡開盲盒。
然後開出了李廣利、李陵這對臥龍鳳雛。
不過現在,大漢還是沒有將領斷代之憂的。
江陵月冷眼看著宣室殿中一輪又一輪的爭論,許久之後,這番點將之爭,才落下帷幕。
劉徹公布了他最後的決定——
“郎中令李廣為前將軍、主爵趙食其為右將軍、平陽侯曹襄為後將軍,公孫敖以校尉從大將軍,統歸大將軍衛青指揮。”*
“驃騎將軍霍去病不設裨將,著江陵月從旁襄助。”
“元狩三年春,進軍漠北。”
殿中眾人愣神了一下:等等,他們一直沒爭取到的驃騎將軍身邊的位置,被誰給搶到了?
江陵月?
哦哦,是冠軍侯的女朋友啊,那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