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料, 江陵月卻並沒有流露出困擾的神色,反而期待地搓了搓手,躍躍欲試道:“真的麼?那我怎麼樣發揮都可以咯?”
“……”
不知道為什麼, 她這話一出, 其他人反倒沉默了下來。
所有人都聯想到她剛才在儀器前忙活的畫面。連豬油和燒堿都能加在一起,還有是江女醫什麼不敢做的?
呃, 她不會搞出一個炸裂的味道, 送給霍去病吧?可他已經放出話來照單全收,也不能不接啊?
思及於此, 眾人皆同情地瞧了霍去病一眼。
江女醫她, 不好追啊。
霍去病:“……”
他眸光微暗了一下,唇畔的弧度卻愈發明顯:“無論陵月做出什麼東西, 我都會照單全收。”
看似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卻有種彆樣的含義在其中。
江陵月:糟糕。
恐嚇霍去病的意圖好像被他發現了,這下該怎麼辦?
她一瞬間瞪大了眼, 如同受到驚嚇的小動物。這副模樣恰落在霍去病的眼裡,引得他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
“……”
江陵月低頭操作,假裝沒有聽到。那笑聲卻像敲擊在她耳邊, 赧得她瑩白的耳垂悄悄泛起紅色。
劉徹和衛青此時也回過味來, 紛紛露出了好笑的神色。
他倆彼此對視了一眼,怎麼說呢?看倆年輕孩子你來我往, 其實還挺有意思的,也讓人不自覺年輕了起來。
當然, 作為“挑事者”的衛青,自覺有責任收束這個話題:“不知女醫手頭的這一步還要多久?”
他指的是皂化反應的過程。
江陵月道:“現在攪勻得差不多了,可以加熱一會兒再往裡面添些酒精,速度能更快些。”
她依言添了些酒精進去, 把燒杯放到了帶石棉網的支架上,又點燃了酒精燈,一邊操作一邊解說:“不過以後要是辦廠房的話,這兩樣太耗費成本,也不夠安全。不如使用人力攪拌。”
“還有,除了燒堿之外,可以用過濾後的草木灰液來代替。油也也可以用彆的油。”
衛青心念倏然一動:“隻要是油,不拘葷素都可以?”
“對。”
畢竟皂化反應的核心就是油脂和堿水。不過江陵月想了一會兒,還是補充道:“但如果是彆的油脂的話,製皂的效果到底怎麼樣,還得親自試驗過後才知道。”
衛青點點頭,若有所思。
劉徹卻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和羊倌出身的衛青不同,他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降低生產成本什麼的自然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
聽了江陵月的話後,他反而琢磨起該用什麼更高級的油作為上位替代。豬油麼,雖然熬得白花花的也沒味道,可到底太普通了,不足以昭彰他尊貴的身份。
唯有兩個小孩,關心手頭上的這塊肥皂。劉閎盯著酒精燈火舌的眼睛一瞬不瞬:“女醫女醫,是不是快好了呀?”
“馬上!”
江陵月用攪拌棒點了一下皂液。皂液表面出現了一道線後,又飛快地消失不見了。
這個現象叫做“追蹤”,是皂液徹底溶解開的證明。
江陵月熄滅了酒精燈,一邊等皂液凝固一邊問道:“你們可想好了,想加蜂蜜還是牛乳?”
兩個孩子對視一眼,想法出奇地一致:“要蜂蜜的!”
“好嘞。”
江陵月手腳麻利,在皂液凝固前滴了些蜂蜜進去。金色香甜的液滴很快被吞沒,和皂液混成了一種白中泛黃的顏色。
旋即,她就把混合物倒進了模具中。輕輕敲擊模具的邊緣,讓肥皂表面變得平整。
“好了!放在通風乾燥的地方,待它徹底風乾之後倒出來切成塊,就可以用啦。”
江陵月親手把模具交到了劉據和劉閎手上。
兩個小豆丁頓時如獲至寶。
在他們眼裡,這不僅僅是一個新奇的物事,還因為江女醫的獨一無二的定製,沾染上不同的意義。
劉閎咧著嘴喜不自禁,劉據卻笑得含蓄多了。但他的心裡,卻陡然生出了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
——就連父皇都沒有的東西,他卻已經有了呢。
“人無我有”的優越感很是惑人。雖然譴責自己的想法有違孝道,劉據卻還是忍不住偷瞄了父皇一眼。
然後他就偷瞄到了一個……滿臉不爽的父皇。
“江女醫,朕的呢?”
“……”江陵月心底一聲咯噔。
完蛋了,她剛才光顧著哄小孩,居然忘了小孩的背後還有個傲嬌的大BOSS。
誰能料到,就連霍去病這時候也來倒油:“女醫是不是把我的那一份也給忘掉了?”
她在心中瘋狂地搜刮著借口:“今天的材料太過簡陋,本就是為了演示而準備的,不足以昭彰陛下的身份。待我回頭再做個更精致的……”
劉徹從鼻孔中“哼”了一聲:“那女醫你且說說看,什麼材料才配得上朕的身份?”
“這個……”江陵月額間劃過了一滴冷汗:“我給您專門做個玉璽形狀的模具?”
剛一說完,她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這什麼鬼畜主意!難道讓劉徹每天拿著一塊玉璽抹臉,那畫面她根本連想都不敢想。
孰料,劉徹卻仿佛來了興致:“玉璽形狀的模具,倒出來的香皂就是玉璽的模樣?”
江陵月一愣,點了點頭。
劉徹矜持地點頭:“這才勉強符合朕的身份。回頭朕就讓少府卿的人打個模具送過來。”
“……”江陵月徹底麻了。
劉徹的審美啊,怎麼就這麼一言難儘呢?不過也行吧,至少沒真的為難到她頭上。
“那我呢?”霍去病卻不依不饒。
對江陵月來說,面對霍去病可比劉徹輕鬆多了。而且對於他的定製味道,她也有了想法。
她賣了個關子:“我已經有了個想法,不過暫且不知道能不能做不來。勞煩軍侯再等等吧。”
霍去病一怔,旋即一笑:“好,我等著。”
自從他捅破了薄薄的窗戶紙之後,言行之間就愈發肆無忌憚,也越發讓江陵月難以招架。她偷偷瞥了劉徹衛青一眼,發現兩人皆是一臉看好戲的神色。
顯然,霍去病的心思在這兩位面前,已然是司馬昭之心。
江陵月無聲中歎了口氣,心思亂成了一團麻。
不幸中的萬幸是,至少劉徹和衛青兩個人是樂見霍去病,呃,姑且稱之為追她的。他們不會隨隨便便用強權把自己許配給他,又或是彆的什麼人。
也行吧,至少婚戀自由有了保障。
在場唯一的把心思放在肥皂上的,也就劉據和劉閎兩個人了。他倆一會兒偷偷掀開模具看一眼,過一會兒又看一眼。
“好像乾了。”
“好像又乾了一點兒。”
那可愛至極的小模樣,令江陵月想起了小時候得到什麼新玩具的自己。
“女醫女醫,這塊香皂到底要再等多久才能用啊?”劉閎忍不住問道。
“要等到它完全風乾,變成硬硬的一塊兒的時候就能用了。用來洗手、洗臉都很不錯,能洗得很乾淨的。”
“真的麼?”
“嗯,真的。”
江陵月記得她第一次住進驃騎將軍府的時候,婢女準備的潔面之物還是皂莢。說實話,那體驗真心不怎麼樣。
很乾澀,還洗不乾淨。
但連霍去病家中待客用的都是皂莢,說明它應該是這時候最高規格的洗面工具了。
肥皂的使用體驗比起皂莢,屬於是降維打擊。這也是為什麼江陵月心心念念著,一有機會就要鼓搗出來。
畢竟,有了它能大大提升生活質量啊。
劉據和劉閎聽了後不由得更加高興。裝著皂液的模具盒子也在懷中,被抱得愈發緊了,半點不肯假手於人。
然後,劉據陡然察覺了一道灼灼的目光,落在他懷中的盒子上。
是父皇。
對上劉徹躍躍欲試的龍目,劉據直覺不妙。他感覺江陵月江陵月送給他和閎弟的禮物要不保了怎麼辦?
劉據彆開了目光,默默地把盒子抱得更緊些。
父皇應該不會和他們搶……吧?
請神容易送神難。江陵月來時帶著浩浩蕩蕩一行人,送行時多了兩個定製的任務。不過這次領導視察,好歹是糊弄過去了。
孰料送他們出了醫校後,衛青卻刻意落在最後面半步,顯然是和她單獨有話要說。
“大將軍?”江陵月低聲道。
衛青也壓低了聲音:“青在此特地謝過江女醫,犬子們之前有勞女醫的關照了。”
江陵月一愣。
旋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應該是賣冰的事情。
她不在意地笑道:“宜春侯頗有生意頭腦,您兒子們的棠棣之誼。和我是平等交易,算不上我關照他。大將軍要謝,也該謝平陽長公主的舉薦才是。”
“咳。”衛青清俊的臉上赧色一閃而過:“長公主那處,青已經特地前去謝過了。”
“原來如此。”
江陵月感覺她好像嗑到了什麼。
衛青:“……”
“無論如何,伉兒他能滿足心願,我這個做父親的於情於理都該謝過江女醫。”他又是一拱手。
“您真是個好父親。”江陵月忍不住感歎道。
她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衛青顯然記掛得很牢。
三日後,風平浪靜的長安城中波瀾陡生。
“你說大將軍他召見了我阿兄?”
“是的。聽說你阿兄此前並未拜謁過大將軍,還是大將軍心向往之,主動召見的。”
霍光不由得感歎道:“陵月,你阿兄他能得大將軍的青睞,肯定要發達了啊。”
他不清楚江家塑料兄妹的內情,隻以為他們倆失散後又重聚,關係好得很。
這種事,自然要恭喜的。
江陵月卻突然想到,霍去病幾天前答應幫她處理江充的。
這兩件事之間,有沒有關聯?
她突然有種翹班去問清內情的衝動。
衛青要是不知內情,為了報答她,真把江充給重用了,那她不就麻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