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 57 章 回馬槍(二更)(1 / 1)

有了最開始仆僮的告狀, 另外十幾個人也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這件事的根由。

“這人莫名其妙的,抱著荊條就說要給您負荊請罪。”

“驃騎將軍府的門前,豈是他能隨意撒野的地方?門房就把我們叫來,又把他攔了下來。”

“誰知他一點兒不肯, 非要待著不肯離開。還說大門口非是軍侯的地盤, 說我們無權阻撓他。”

太醫令官秩六百石,也是個不小的官了。然而驃騎將軍府的家下人們提起他時卻毫不留情面。

俗話說得好, 宰相門前七品官。這些人自恃主人家的身份是一回事, 更重要的是他們認為, 是太醫令意圖鬨事, 不尊重軍侯和江女醫在先, 由不得他們不客氣!

講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有女婢開口諷刺道:“說是要給女醫您負荊請罪,可實際上呢, 也隻是抱著個荊條就敷衍了事, 怎能算得上誠心?”

被一個下人直言諷刺, 太醫令臉上頓時清白交加。卻苦於無法反駁, 憋得他青筋都綻了出來

江陵月循聲一瞧,還真是。

太醫令身上的官服穿得齊齊整整, 腰間還懸著一根玉帶,箍住略有些發福的身材。而那根荊條呢, 沒被他背在背上, 而是緊緊握在手中。旁人稍一不留神就會忽略了去。

再細細看去, 什麼荊條?分明是一根光溜溜的細樹枝子。

這也叫負荊請罪?

也太過形式主義了吧?

而且, 非要上門道歉這一舉動也很迷。她本來沒打算找太醫署麻煩什麼的,他這麼一鬨,反而把矛盾擺在了明面上。

江陵月看向太醫令的目光, 頓時變得複雜了起來——到時候他上門負荊請罪的消息一傳出去,誰還會在意荊條是真是假?

她搖搖頭道:“你且離開罷,你也沒義務配合我招醫士。既然沒有對不起我什麼,也不需要上門跟我道歉。”

先生已經招完了,太醫令道不道歉又有什麼用呢?

出口惡氣?精神勝利?

江陵月心底搖頭——她還沒那麼無聊。

太醫令聞言狠狠咬牙,片刻後又換上一副唯唯的笑臉:“該道歉,下官做錯了事,該對道歉的。”

江陵月挑了挑眉梢:“這麼不情願,難道有人逼你來的?”

她感覺這人明明也不服氣得很,但又不得不對她服個軟,仿佛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似的,故而才有了這個猜測。

太醫令渾身一僵,竟是一副被說中了的表情。

江陵月:“……是誰逼你來的?”

太醫令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是太常。”

今日他明明在太醫署待得好好的,就被突然出現的太常劈頭蓋臉地痛罵了一頓,讓他在下屬眼前失儘了顏面。

太常罵到最後,才圖窮匕見,狀似不經意地提及了“醫校”“江女醫”之類的字眼。同時還暗示他,讓他務必來給江陵月道歉。若不然,不僅是他,連自己這個上司的位置都要挪一挪了。

太醫令平生最看重權位,聽後立刻駭然不已。隻是他心中並不服氣,“負荊請罪”時免不了帶出了一兩分,才被江陵月識破了去。

江陵月聽得一怔,旋即恍然大悟。

太常啊,九卿之一,也是太醫令的頂頭上司。

九卿是外朝的高官,消息自然靈通不已。估計是聽說她面試過程中被劉徹急召,心中擔心她得劉徹重用後清算自己,才會讓太醫令前來對她致歉,也算是隱晦地撇開關係。

想通了其中的關竅,江陵月皺了下眉,態度還是沒變:“你走吧,不需要跟我道歉,這件事到此為止了。”

太醫令卻不同意了。

他捏住江陵月的裙角:“今日在下負荊請罪一事,附近已經有不少人看到。女醫若不接受的話,怕是有礙於名聲。”

江陵月氣笑了:“你在道德綁架我?”

跪在驃騎將軍府大門口,口口聲聲要負荊請罪。原來是生怕彆人看不到,生怕輿論不能綁架她啊。

她之前就想到了這一層,隻是沒點透。

沒想到這人沒臉沒皮,竟然好意思直接開口威脅她。

江陵月立刻往後退了一步,退回了仆婢們保護的範圍。雙手狠狠地提了提裙子,把裙角從太醫令手中拖拽而出:“那你就跪著負荊請罪吧,看看到時候事情鬨大了,陛下他信你還是信我!”

與此同時,她在心中看到:豬豬陛下,先借你一用!

劉徹果然好用,太醫令面目竟扭曲了一下。

顯然江陵月的做法出乎了他的意料,又讓他無法反駁。但他猶不服氣:“除了陛下,還有長安的輿論,女醫就一點兒也不在乎?”

“不在乎。”

她都已經被長安人民傳成神婆了,身上還背負著離奇的百合緋聞。名聲再差還能差到哪兒去?

江陵月望了一眼仆婢們:“咱們都回府上去吧,彆理他了。不管他做什麼都彆理。”

和這種人白費口舌毫無必要,隻是浪費時間而已。

“敬諾。”

說完,她就再不理太醫令的呼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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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醫,您且彆氣了,為那種人生氣實在不值當。”婢女溫順地撫著江陵月的背脊,安撫她道。

顯然,她也聽說了門口的鬨劇。

江陵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沒有啊,我不是在想那個人……我是在想彆的事情啦。”

婢女頷首,便閉口不言。

孰料,江陵月卻主動問起她來:“阿瑤,如果我住不在這兒了,你願不願意跟我走?身契的話,我會想辦法和軍侯商量把你們買下的。不止是你,還有院子裡其他人。”

名為阿瑤的婢女愕然良久:“您……是不打算住在府上了麼?”

江陵月:“嗯。”

這並非突然萌生的想法,相反,她早就跟霍去病提過。但那是河西之戰前,霍去病說等他戰勝之後再詳談。

結果他大勝歸來沒主動提,她也被一堆事情絆住了腳步。直到今日拒絕了霍去病後,她才突然想起來這件事。

現在再住在驃騎將軍府,已經不合適。

她有了經濟基礎、也有了合法身份,早就不是當初身無分文、被迫寄人籬下的處境。

再說,醫校建起來之後,她也免不了見各種各樣的人。再住在這兒,天天人來人往的,對霍去病就是一種打擾。

現在醫校還沒建成。

她就琢磨著,要不找個地方搬出去?

霍去病那兒不用多說,他是聰明人,肯定能理解自己的意思。最讓江陵月掛心的反而是她院子裡的婢女們。

她們各個貌美,性子溫柔,對她多有照顧。

江陵月既然想到了搬家,就也想著要不把她們都帶走?順便放掉她們的奴契?

她總覺得,這麼好的女孩不該被奴籍限製了身份。

所以她才會問:“你願意同我一起搬走嗎?”

阿瑤咬了下嘴唇:“奴……不知道。”

她回答完就自知失言,有些害怕地看向江陵月。貴人問話,她怎麼能拒絕呢?

誰料江陵月理解地點了點頭:“那你考慮一下吧,跟院子裡其他人也說一說。若是不願意的話,就當我沒說過這句話。不用記掛在心上。”

畢竟驃騎將軍府的奴婢,待遇前景什麼的也很好的。她們不願意離開也能理解。

至於放掉身契的事情,她還沒跟霍去病提呢,也不好給人畫餅。

阿瑤頓時感動得眼淚汪汪:“是。”

畢竟這個年代會顧忌區區奴婢想法的人,千萬中挑不出一個。

江陵月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跟隨這樣的溫柔美麗的主人的話,她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太差吧?

阿瑤的心又動搖了三分。

江陵月卻沒有管她怎麼想,倚著榻繼續琢磨起了另一件事——硝石製冰,硝石在這個時代有麼?

名字叫什麼來著?

她剛有了點頭緒,腦海中閃過一個名字時,又有婢女匆匆前來稟報:“女醫,有人拜訪於您?”

“是誰啊?”江陵月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從床上直起身子。

便聞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遙遙傳來:“妹妹數日不見,竟然連阿兄都要忘記了麼?”

呃……江充……

私密馬賽,她還真忘了。

江陵月從回長安後就馬不停蹄地忙了起來,竟然都沒和這個名義上的兄長見上哪怕一面。

她甚至不知道江充是怎麼在長安住下的。即使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塑料兄妹,好像也有些塑料過頭了吧?

江陵月感覺有點尷尬,看向江充的眼神莫名有些躲閃。

江充心細如發,自然察覺了出來。

但他隻是笑了笑,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做文章,而是對她噓寒問暖了好一陣子。

這讓江陵月沒那麼尷尬的同時,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

她身子抖了一抖,忍不住想道:看看人家,經營關係可真是用心啊。估計是猜出自己把這個哥哥給忘了,所以主動找上門來。

即使江充做下過不少惡事,但就經營人脈的用心程度,就能看出他能扶搖直上,絕不是偶然。

但江陵月是開門見山的性子:“阿兄今日找我有什麼事?”

江充神色微妙地一頓:“不過是看妹妹你在驃騎將軍府上過得如何?見你過得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江陵月皺眉道:“到底是什麼事?”

這奇奇怪怪的語氣,真沒事兒就見鬼了。

江充見她執著要問,壓低了聲音道:“不過是想來問問你,冠軍侯他什麼時候給你一個名分?”

江陵月:???

是她聽不懂中國話了嗎?

她怎麼理解不了江充在說些什麼啊。

江充卻誤解了她的表情,又安慰道:“不過你日子過得愜意,阿兄也就放心了。名分什麼的可以等合適的機會再求,關鍵是要看冠軍侯他對你好不好。”

“不是,你——”

江陵月很是抓狂,剛想跟他解釋清楚。卻在看清江充身後的人,神情一瞬間出現了空白。

霍去病靜靜地負手而立,不知道已經聽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