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趣的毛絨玩偶和猙獰的骷髏頭出現在同一畫面中的時候, 這種強烈的反差感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卻是埃米口中的話——

什麼腐朽的靈魂？什麼一點也沒剩？

他指的是······

斯科特的視線也忍不住落在那骷髏頭的上面，不知是不是巧合, 他所在的位置剛好正對著那骷髏腦袋的兩個黑洞洞的眼眶, 就好像在和它對視一樣。

他想明白之後立即驚得後退一步，然後確認一般認真地看向埃米：“埃米, 你確定這其中有過靈魂的氣息？”

斯科特在【靈魂】兩個字上加重讀音來強調，重新問了一遍。

“靈魂？”

埃米附身的小熊毫不遲疑地點點頭，肯定了斯科特的問題。

也正是這種肯定, 最讓斯科特覺得驚異。

可是······黑暗亡靈之中又怎麼會有靈魂呢？！

異族在人類世界的那麼多年裡並不是一無所獲的, 雖然黑街中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出現了些大大小小的分歧, 但依舊不可否認這是人類地下交易中不可或缺的一個環節。

它那獨一無二的規則以及誰也無法認出誰來的特殊面具，讓無數禁忌或者隱蔽的東西都在這條黑街中流通了開來。

就像斯科特第一次在黑街閒逛的時候所看到的有著教廷印記的道具一樣，連這種忌諱的東西都能被拿到黑街裡面出售, 更彆說是教廷的某些秘密了。

在這些年裡，異族也打聽清楚了不少有關教廷、甚至有關神明的一些隱秘。

關於神明的說法流傳的是最少的，可是奧斯蒙告訴過斯科特，隻有真正的神明才有著創造新物種的權利, 這是屬於創世的權柄。

除非偽神真正地替代了創世神、擁有了創世神的神格和神位，否則祂就不可能從無到有地創造出像是異族這樣有生命有靈魂的新物種來。

沒錯, 也正是因為這個證據, 黑街眾人才越發的能肯定那偽神遲遲沒有動作的真正原因——

正因為對方是個偽神！

畢竟, 就連目前已知的唯一一種來自偽神的造物黑暗亡靈，也不過是借用了亡靈族準備的軀殼來進行“取巧”, 算不上真正擁有生命的獨立物種。

所以，當初神位更替的時候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才會讓偽神沒辦法成為真正的神明, 這才使得對方打算退而求其次從人類下手、來實現某種不可告人的計劃。

而這，同樣也就是他們的機會所在！

——

斯科特當初是肯定異族的這些猜測的，因為他也比誰都要更加確信，黑暗亡靈之中一定沒有真正的靈魂體存在。

而能讓斯科特如此肯定這個說法的理由，則是來自於那位守衛軍中曾經的女將軍、也正是他在東厄城決賽中見過的達蓮娜將軍。

對方為了救下身後的士兵而選擇留在亞米格峽穀之中，更是在秘密的地下迷宮發現那未孵化出來的怪物時，選擇和對方同歸於儘。

後來的達蓮娜代替那怪物成為了黑暗亡靈的領主，可即便如此，她真正的靈魂其實早已經碎成了千片萬片，和各種魔獸、人類、不知名物種的靈魂糅雜成了一團亂麻。

如果不是她的意誌力足夠堅定、為了將真相告知後人而拚儘全力地保存下最後的一點殘念，恐怕怪物領主的秘密就會和她一起被掩埋在那座迷宮之中。

而那些一團亂麻的靈魂能被稱作靈魂嗎？

當然是不可能的，誰見過能把一團碎布頭揉成一團就能當做完整布料來使用的？

而強大到成了獨一無二的領主級彆的怪物之後，她的靈魂尚且破碎成那個樣子，這些低級的黑暗亡靈又怎麼可能會擁有真正的靈魂？

正因為堅信著這些東西，斯科特在埃米口中聽到“靈魂”這種答案的時候，才會表現得如此驚訝——

黑暗亡靈中怎麼會有靈魂的存在？

而且······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埃米那邊。

自己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異常，菲爾和克勞德先生更是毫無反應，所以埃米又是怎麼看出這些來的？

毛絨小熊揮舞著手臂，像是以為斯科特沒理解他的意思一樣，用那軟綿綿的巴掌在骷髏頭的上面拍了拍——

【你們看不到嗎？就是這腦袋裡面，空蕩蕩的！少了一塊！】

【這裡本來應該有靈魂的，我聞到了那種腐爛了一樣的味道！】

【還是不能理解嗎，這就是個花盆，但裡面栽的東西被人拔掉了——這不是很容易就能看出來······嗎？】

說到最後的時候，埃米小熊終於回了頭，在他對上雙神色各異的眸子時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越說越底氣不足，說最後一個“嗎”字時聲音小的幾乎像蚊子叫一樣。

斯科特和旁邊的克勞德對視一眼，然後半蹲在了案幾前面，將視線和埃米保持在平齊的狀態。

“埃米，你能看到其他人的靈魂嗎？”

小熊呆呆地看著斯科特，那雙黑色水晶鑲嵌的眼睛一動不動，最終，埃米輕輕點了下頭。

他承認了。

【對，斯科特，我能看到所有東西的靈魂。】

埃米說這句話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圈周圍人的反應，看一人兩亡靈的表情都沒什麼厭惡之色後，才終於鬆了口氣，聲音又變得活潑了許多——

【大家的靈魂在我眼裡都是不同的喔！都不一樣！】

如果斯科特沒聽錯的話，他的聲音裡甚至還多了些驕傲自得的情緒在其中。

斯科特：“······？”

這有什麼好驕、、好吧，這好像的確是值得驕傲的一件事。

****

和埃米相處了那麼多天，斯科特還是頭一次知道他有著這樣的特殊能力。

不過聯想到對方的身份之時，斯科特也能理解了——作為當初教廷那樣重視的聖子，在傳聞中最受神明寵愛的孩子，埃米比其他人多些特殊能力也是正常的事。

埃米被發現了秘密之後也沒有再繼續隱瞞，而是半炫耀半興奮地對其他人講述了他眼中的世界。

原來，埃米在看到一個人的時候首先看到的不是那人的長相，而是那人的靈魂。

彆管對方進行了怎樣的偽裝、又怎麼改變了他本來的樣子，隻要那人站在埃米的眼前，他就能看穿對方靈魂的模樣。

有些人的靈魂是靜物，像是一面鏡子、一個皮球；而有些人的靈魂是活物，有的像是一隻絨獸，有的像是一頭巨龍。

這樣的描述讓斯科特忍不住想到了當初克勞德誤食了不知名藥劑時所看到的世界，而當他轉過頭去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騎士先生那同樣看過來的視線，更確認了自己剛才的猜測。

難道說之前的那支致幻藥劑並不是神經錯亂後的幻覺，而是通過藥劑來讓克勞德看到靈魂的世界？

雖然這個塵封已久的疑問似乎得到了解答，但眼下更重要的還是黑暗網絡的事。

在埃米的眼中，每個黑暗亡靈的腦袋裡都是一個四分五裂的花盆，裡面本來應該長著一株什麼東西，現在那裡面的作物沒了，花盆也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

說這話的時候，埃米還盯著那骷髏頭，手動給它配了個音——

【就像是這樣，哢嚓！】

【現在什麼都沒有了，花盆應該謝謝斯科特的。】

現在沒有了？

斯科特微微皺眉，嘗試將自己的思維調到幾歲孩子那樣的地步，來理解埃米口中所表達的這些童言童語的稚嫩比喻。

所以埃米的意思是，這骷髏頭裡本來應該有一株幼苗，但是現在那幼苗不見了，培養幼苗的東西也跟著不見了？

而在這之前，埃米是用“腐朽的靈魂”來形容那株消失的幼苗的，所以，這腐朽的靈魂就代表著被花盆培育出來的產物？

那麼，花盆又是什麼東西，又為什麼需要感謝他？

雖然斯科特已經極力去聯想了，但依舊隻能推斷出這些，即便再仔細詢問埃米，也隻能得到一個茫然的眼神。

思考到最後，斯科特的內心還是已經隱隱浮現出了一個答案。

等到第二天的時候，少年重新跟著第六巡邏隊出了任務，這一天的斯科特還是表現得那樣敏銳又可靠，在巡邏任務中展示出了極強的危機意識以及追蹤能力，總能在眾人還沒發現之前就精準鎖定那些怪物的位置。

如果說一天還可能是運氣，那麼第二天他依舊能穩定發揮之時，巡邏隊裡所有的士兵看斯科特的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

在軍隊中，強大是最好的答案。當斯科特展示出自己的能力之後，即便是最開始介意他關係戶身份的士兵們也都恢複了之前那副熱情開朗的樣子。

而除了士兵們的熱情以外，斯科特還有著另外一個重要的收獲。

灰發的少年冷著臉舉起手中的法杖，在眾多彈幕[來了來了！][精彩的就要來了！][彆眨眼，小心帥你一臉！]的呼喚之中，精準地用自己的法杖親吻上了黑暗亡靈的頭骨。

“哢嚓！”

清脆的骨裂聲響起，灰紫色的碎片一如既往地像煙花般飛濺開來，而那頭骨中的最後一絲火焰也猛地一搖晃，如殘燭般消失在了那黑洞洞的眼窩裡。

少年手持法杖長身玉立，銀灰色的發絲在風中輕輕飄揚，他精致的側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整個人都散發出來一種殺伐果斷的冰冷氣質。

但正是這讓彈幕裡的顏控尖叫的冷峻氣質，卻硬生生地被他兜帽裡放著的那隻毛絨小熊給強行中和了大半——

那是一隻看起來有些破舊、但被清洗和修補地很乾淨的玩偶熊，一雙黑亮亮的水晶眼珠不知其中加入了什麼金屬碎屑，竟然看起來格外的靈動可愛。

如果不是那些補丁太過顯眼，說不定還有人會覺得那是活著的東西。

[沒想到這幼崽竟然喜歡布娃娃！這簡直和我們家的女兒一樣。]

[哈哈哈哈，我兒子十八歲以前也愛抱著他的鱷魚玩偶睡覺，剛進學院的時候還哭著聯絡家裡說沒有了玩偶睡不著，結果現在一提他就跟我急。]

[幼崽和玩偶真的絕配！偷偷放在兜帽裡是為了增加這張臉的萌度嗎？蹲守在這個直播間真的是我最大的幸福了嗚嗚嗚那麼美好的一張臉，他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拯救人類了。]

[？前面的彆太搞笑，就算再怎麼喜歡也不至於把玩偶帶到戰場上來吧，這不是把戰鬥當成兒戲嗎？！]

[再怎麼仗著隊友出手自己白撿積分，也不能表現得那麼明目張膽吧？還來了來了，他不是隻負責最後這一下的補刀嗎？]

[你才是彆太荒謬好嗎，找到這些怪物不也是斯科特的功勞？是隊友主動交給他補刀的，這對其他的隊友來說也沒有影響啊，隻有斯科特作為選手需要補刀的積分吧？]

[所以為什麼要帶玩偶來戰場上？]

······

斯科特不知道此時彈幕已經因為埃米的存在而吵得熱火朝天，他才剛剛處決了手底下的這隻黑暗亡靈，就聽到腦海中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叮，恭喜玩家使用魔法手段擊殺5級黑暗亡靈×1，獲得魔力經驗+100！獲得積分獎勵+50！】

【消失了消失了，這次那顆小草也消失了！我這次看清楚了，它朝著斯科特飛過來然後才消失不見的！】

聽到埃米的話之後，斯科特又感受了一下自己體內明顯增長了的魔力值和某種詭異的飽腹感，原本內心的懷疑終於徹底肯定了下來。

這創世神搞出來的新遊戲模式，最少在“打怪掉落獎勵”這部分裡面，所謂魔力經驗的獎勵正是來自於埃米口中的“小草”，也就是黑暗亡靈那突然出現的“靈魂”。

根據斯科特的分析，這千年後的黑暗亡靈應當是被偽神又動了什麼彆的手腳，竟然不往身體骨架融合的方向去進化，而是通過某種方式“孕育”出來了靈魂。

之所以這樣猜測，是因為之前克勞德誤食了藥劑之後，他眼中看到的世界雖然光怪陸離，但每個人所具有的特殊形象都和本人有著極強的關聯性，就比如尤來亞店長那頭穿著輕紗的巨龍靈魂——

所以，斯科特認為埃米口中看到的“花盆”和“小草”一定也是有原因的。

更何況，經過今天他專門帶著埃米出來戰鬥之後確認，這戰場上發現的每一頭5級以上的黑暗亡靈腦袋裡面都會有一個花盆以及一株小草。

一個可能是巧合，那麼兩個、個、更多個都是這樣呢？

所有的黑暗亡靈的靈魂表現都是複製粘貼似的一模一樣，頂多是草的大小有點差彆——這種流水線一樣的形象和人類那多種多樣的靈魂模樣比起來，真的能叫合理嗎？

所以，斯科特更傾向於這是偽神的又一次秘密謀劃，或者說，秘密實驗。

祂根本的目的大概就是培育出真正的小草來，而這種不知到底是什麼成分的“靈魂”在被斯科特殺死之後，也能莫名地被他的身體所吸收，從而變成係統獎勵中的“魔力經驗”。

這一天下來，斯科特也眼睜睜地看到自己的魔力等級坐火箭一樣提高到了64級。

這種迅速的提升讓少年有些沉默，同時也更加疑惑這種明明是靈魂的東西怎麼會被他本身給當成養料吸收了——之前他在東厄城殺怪的時候怎麼沒有這種待遇？

是因為當時低級怪物的等級沒有達到五級，還是因為他本身發生了什麼變化？

雖然還沒辦法做出判斷，但斯科特還是更傾向於後者。

畢竟，靈魂魔力和靈魂這兩個名詞，看起來不是還挺像的嗎？

本身那東西也是偽神陰謀的一部分，斯科特吸收利用起來更是毫無負擔。如果真能借著偽神的小動作來提升一波自己的實力，恐怕那位在幻境裡一面之緣的神明現在已經氣急敗壞了吧？

斯科特唇角淡淡勾起，然後又驚起了彈幕中部分特殊成員的瘋狂刷屏。

而此時，所有已經回歸基地的士兵卻被去而複返的隊長給攔了下來。

那隊長的臉上帶著些鄭重，一句話就阻止了所有人打算回宿舍的想法。

“都先停一下，有緊急任務被交到了我們第六巡邏隊。”

隊伍中沒有人表示異議。畢竟在巡邏隊的職能之中，除了基礎的巡邏以外本來就包括了部分特殊的執行任務在，眼下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豎起耳朵隻等著聽後面的任務內容。

隊長展開了手裡的緊急任務卷軸：

“根據情報，有一隊傷兵在回歸途中出現了意外，我們今晚就需要趕赴他們出現的最後位置，想辦法找到傷兵的下落並且將他們帶回營地。”

找到傷兵的下落？

隊員們點點頭，這也是常見任務的一種，每次耗時最多的部分其實就是在尋找傷員蹤跡上面。

想到這裡，他們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斯科特——

經過這兩天的相處，除了彈幕徹底服氣以外，士兵們也都承認了斯科特驚人的觀察力。

如果有這個小選手的幫助，這任務豈不是手到擒來？

站在斯科特前面的士兵更是哈哈笑著轉過身來，就要去拍少年的肩膀：“哈哈哈小兄弟，這方面可是你的強項啊，那些傷員如果知道去找他們的是那麼一個尋蹤高手，絕對會樂開花······”

與此同時，其中一個多嘴的士兵舉手問了一句：“隊長，他們最後傳訊的位置是在哪裡啊？你怎麼看起來愁眉不展的？”

瘦削的男人抬起眼來，看了一眼問話的那人後，才淡淡回答道：

“伊川平原。”

輕飄飄四個字從他的口中說出的時候，斯科特親眼看到剛才還跟自己說話的士兵笑容僵硬在了臉上，正要拍下來的手掌也停在了半空中。

“什麼玩意兒？？”那士兵猛地轉過身去，不可置信地吼道。

“你瘋了還是我瘋了，戰場大後方也是巡邏隊能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