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 正是一千年。
也恰好是一千年這個正正好好的數字，才讓斯科特誕生出了那樣的靈感——
如果能利用那口埋葬在亡靈領地裡的命題鐘，他腦海中的那個計劃會不會更加的完善？
在離開五皇子府邸的時候, 斯科特還在腦袋裡推演著這種想法的可能性，而當斯科特聯絡上奧斯蒙的時候, 一個具體的設想已經在少年的腦海中成了型。
雖說命題鐘的地位肯定有辦法被其他的東西所代替，但那些終究還是比不過這件由神明親自賜下的神器來的更令人滿意。
首先就是它那幾乎不受影響的全民直播功能, 斯科特已經從奧斯蒙的口中了解到過那場被全亡靈族觀看的直播經曆，此時更是想要利用它更進一步——
還有什麼會比人們親眼看到的東西更加可信呢？
如果選手們的一舉一動都能被大陸上的人們看在眼裡，這就相當於強製將所有人都放在了最光明正大的【明面】上。
彆管誰有著不可告人的陰謀, 誰有著暗搓搓的小動作，誰嫉恨的眼神又在盯著誰······
當這些隻能在陰影裡生存的東西被放在明面上時, 會有著怎樣的結果呢？
是像陰溝裡的老鼠一般迅速發出一聲慘叫然後煙消雲散, 還是逃竄到更深的陰影中去、再陰沉沉地謀劃下一步更隱蔽的行動？
而無論是哪種結果，都是斯科特現在喜聞樂見的。
敵在暗，他在明, 且他的所有行動都受著那些陰謀家乃至偽神的注視和估量, 這讓斯科特在做事的時候難免會束手束腳。
但是, 他卻可以選擇強行將所有人都拖到同樣的場地和起跑線上來，強製讓敵暗我明的“明”變成毫無遮攔的真正“光明”之下。
相信, 這對於那今天一早就興致勃勃進宮了的教廷使者們來說，也將會是一份十分令人感動的【驚喜】。
隻要有著那麼一步, 就已經能將原本對他不利的局勢扭轉，轉變成為更能讓斯科特放開拳腳的舞台，這也是奧斯蒙剛才那感慨的來由——
換做其他的任何一個人，又有誰能在區區幼崽的年紀裡、還是在那麼短暫的時間中，就能做出如此迅速且優秀的反應呢？
冷靜, 勇氣，聰慧，這三個特質缺一不可。
奧斯蒙稱讚著少年的敏捷思維，並且對這種拖著所有敵人一起下水的大膽行為進行了大肆褒獎。
“要死就要一起死，讓敵人痛快就是對自己的殘忍。”睚眥必報的巫妖傳授著屬於自己的經驗。
“你做得很好，如果這就是你需要動用命題鐘的理由，我想族內的所有人都會樂意幫助你的。”
奧斯蒙微笑著開口，就要從袖子裡掏出什麼東西。
可就在這個時候，斯科特卻搖了搖頭。他在奧斯蒙略帶驚訝的視線中，平靜地開口說道：
“自保的確是我想要命題鐘的理由之一，可它卻並非全部。”
“哦？”奧斯蒙向外掏東西的動作一頓，開口詢問道：“那還有什麼理由？”
斯科特回答說：“因為，我想要讓所有人有了解真相的機會。”
“······了解真相的機會？”
“是的。”少年回答的堅定又果決。
而這個時候，不僅是奧斯蒙在用稀奇的眼神看向他，就連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陪伴在斯科特身旁的三隻亡靈也都同時看向了少年的臉龐。
克勞德豁然抬頭，他的身子筆挺，哪怕是死亡之後那樣久也沒能改掉他那一看就屬於騎士的標準姿態；
菲爾從筆記本中露出臉來，銀發的小腦袋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眉頭輕擰看著斯科特的那邊；
就連埃米所藏身的小熊也晃晃悠悠地扒開了口袋，仰著一張臉，黑黝黝的水晶眼珠反不出任何的光亮。
斯科特這是什麼意思？
而少年也並沒有當謎語人的打算，而是用一種穩定又平和的語速，將自己的打算全部說了出來。
“因為我覺得有些不公平。”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的不公平，但這卻並不是不公平要一直存在下去的理由。”
“就算有些不公平來源於‘保護’的目的，就好像在三年之前，黑暗亡靈這種怪物的存在還被好好地隱瞞在了軍隊的範圍之中、沒能被哪怕是東厄城的居民知曉似的，但這對於那些在前線上默默無聞死去的戰士們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不公平？”
克勞德的眼神一動。
他想起了斯科特在學院中遇到的那個叫做理查德的孩子，對方的父母正是死在了對抗黑暗亡靈的戰爭中，但直到這種怪物被真正揭曉在世人面前的時候，那兩位戰士的真正死因才被公布出來。
“其實，借助大量的魔法道具依舊可以達成和命題鐘相似的目的，就像奧斯蒙先生現在和我的連線。”
斯科特一頓，指了指眼前這面甚至能讓他們看清楚彼此臉龐的水鏡。
“但魔法道具一詞，又何嘗不是一種將觀看者分割開來的詞彙呢？”
“就算魔法道具早已經因為法師們的努力而變得造價低廉，但真正將魔法道具平民化的理念卻在許多年前就已經被貴族們中斷。”
斯科特所說的那個“被中斷的理念”指的是什麼，在場的所有人都再清楚不過，甚至那位理念的提出者現在還正呆在現場。
菲爾的手掌默默在筆記本上一撐，整個人從筆記本裡冒出了大半。
“人類的世界中，大部分的消息都被掌握在了少數人的手裡，而剩下的大多數人卻隻能依靠著各種各樣的拚命努力，去從宴會、從酒館、從情報商人那裡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那消息或真或假，但無論真假，都注定會對那個人的生活和命運產生影響。”
說這些的時候，少年的眼前浮現出了自己所看到的平民酒館，馥鬱著高級香氣的貴族宴會，還有那肮臟泥濘的地下情報交易館。
奧斯蒙接過了斯科特的話：“所以，你想將這個消息傳遞給所有人嗎？這是你想要借用命題鐘的目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
巫妖默默地在心底又將對少年的評價提高了一層。
雖然作為不死不滅的亡靈，奧斯蒙很難去理解這樣“太過正義”的理念的存在，但他卻知道這是不可多得的寶貴品質，哪怕他自己不曾擁有，但卻樂於見到這些青澀莽撞的幼崽表達出來。
年幼而不知世事，膽大包天，總覺得自己能憑借一己之力改變整個世界——
這樣的少年意氣，不正是這個年紀最有魅力的所在嗎？
可是，奧斯蒙卻看到對面的少年又搖了搖頭。
“不。”
“不？？”
這下，巫妖是真的驚訝了。
他在屋子裡找了個地方坐下，端端正正地把那通訊道具掛在自己的正前方，然後才平視著對面的人。
“那說說看，你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我是想要給所有人一個選擇的機會。”
選擇的······機會？
奧斯蒙盯著斯科特呈現在水鏡中的臉，忽然就不說話了，像是第一次見到對方那樣看著對方。
而聽到這話的玩偶熊也愣了一下，它慢慢地從口袋裡爬出來，爬到了桌子上一個和少年平齊的角落中，用前所未有的安靜姿態注視著少年的側臉。
是的，
斯科特真正想要做的，是給所有人一個選擇的機會。
就像是當初東厄城的駐外軍將怪物入侵的消息公布在學院裡、然後給所有學生和居民們一個選擇搬走或者留下的機會那樣，給其他的人類一個選擇的機會。
這並不是他突然冒出來的想法，而是自然而然就產生在了腦海中的產物，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什麼種子被埋下了，然後生根發芽。
這個大陸究竟是怎麼樣的？
頭頂的神明又是怎樣的存在？
光鮮亮麗的教廷背後是醜惡的嘴臉，黑暗亡靈的威脅正彌漫在整個前線，甚至包括異族們的存在也是一樣——
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異族和神明都擅自拿人類的領土當做博弈的棋盤，但作為棋盤正中心的人類們卻有一大半在勝負分出前都會被蒙在鼓裡。
就連和斯科特同樣親近的艾倫，到現在所知道的也僅限於斯科特明面上共享給他的東西。
這對艾倫、對其他人來說，不同樣是一種不公平嗎？
斯科特並沒有意向去做什麼公平公正的裁決官，那是騎士們才要做的事；他也同樣沒想過去做普度眾生的聖父，那將是下一個教廷聖子的職責；
而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和亡靈同行的法師罷了。
他隻想要隨著自己的心意，在神器的配合下將一個選擇的權利遞到每個人的手上——
對方可以拒絕，可以無視，也可以接過來做出選擇，這些將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情，與斯科特、與任何人都無關。
而此時，少年的想法和心意也通過他坦誠的話語，如實傳遞給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過了許久，整個房間裡都沒有人再開口說話。
奧斯蒙沒有，克勞德沒有，菲爾沒有，就連最活潑的埃米也意外地保持了長久的安靜。
終於，從屏幕的那頭，一陣低笑聲忽然響了起來。
這笑聲打破了沉默，且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對面的奧斯蒙眉目舒展，看向斯科特的眼神中也沒有了剛才的驚訝和猶疑，而像是看開了什麼似的，眼底滿是欣然和讚許。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是你了。”奧斯蒙的臉上閃過斯科特讀不懂的表情，接著換成了燦然的笑意。“我先前還無法想通，但現在卻明白了。”
“能被神明都期待的勇者他······隻能是你，”
“隻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