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結結實實地震驚到了。
可是, 他卻不能將這種震驚給表現出來——現在是一千年前的世界，這時候的湯尼先生絕不可能認識自己, 而自己作為第一次前往魔族的幼崽也絕對不應該認識對方才對。
隻要他露出破綻, 那麼無論是在亡靈族還是在湯姆森幾人面前都解釋不通。
隻是，
少年將那震驚之情壓進心底。
他固然知道人隨著年齡的變化會產生很大的差彆，但也從來沒想過這差彆會如此之大。
就像是誰能想到那位擔任著黑街入口的守門者, 同時也是潛伏在人類世界中的異族高層的湯尼先生，年輕的時候會是嚴重到不可救藥的中二病呢？
“很高興見到你, 湯尼先生。”斯科特扯了扯嘴角, 扯出來一個挑不出錯來的微笑：“我是斯科特, 這兩天要打擾你們了。”
“啪！”
是湯姆森先生恨鐵不成鋼拍在自家兒子腦袋上的聲音。
“還愣著乾什麼，還不快跟客人打招呼！”
湯尼捂住腦袋抗議對方的暴力行為, 而一雙紫色的眼睛也同時在打量著斯科特。
他的視線逐漸變得閃亮起來了，跟未來的湯尼先生不一樣, 現在的他面對斯科特的長相時不僅沒有逃避，甚至還灼灼地將目光膠著在少年的身上——
那被扯掉了一身“暗影之王”裝備的湯尼看起來人模狗樣的，漂亮的臉蛋上沒有了單邊眼罩的遮蓋, 整齊紮在腦後的高馬尾讓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矜貴又活潑。
可下一秒，這矜貴的貴族小少爺的模樣就被對方給親手打碎了。
“是你, 蒼暉之翼！！”湯尼一個矮身，靈巧地從自家長輩的手下掙脫出來, 猛地上前握住了斯科特的手掌上下搖晃起來——
“本尊就知道你會找到這裡來的！”
斯科特的瞳孔隨著這句話逐漸放大, 他剛剛才穩定下來的認知似乎又要跟著產生動搖：找到這裡來？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
“本尊那永遠不曾相見的盟友啊, 你不是掌管著白日安寧的羽翼嗎, 為何會在這逢魔之時出現在本尊的宅邸，莫非白天的世界已經徹底淪陷、、”說著，他噔噔噔倒退兩步, 手掌捂住了嘴巴，那雙紫寶石般的眼睛睜的滾圓：
“蒼暉之翼，竟然連你都落敗在邪惡氣息的手中了嗎？”
蒼暉之翼：“······”
斯科特面無表情地把上句話的外號給摘掉，然後把它和自己剛才的想法一起撕碎丟進了垃圾回收站裡。
什麼彆有深意啊。
明明是中二病發作的太過厲害，連周圍的人都被規劃進了妄想範圍裡。
斯科特本來想說些什麼，但當他的目光觸及到湯尼先生背後之時，斯科特把那些話又通通咽了回去。
一路走好，湯尼先生。——少年在心中畫了個一點也不虔誠的十字。
“管家，招待好吾的客人，吾處理一下家醜，去去就回。”宛如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陰惻惻地響起。
臉黑成焦炭的湯姆森會長朝著斯科特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然後像拎小雞仔一樣拎起自家兒子的後脖頸，直接轉身朝著樓上走去。
很快，樓上就再次傳來了和剛剛差不多的魔法爆炸聲和悶棍敲擊聲。
——
管家在給斯科特帶路的時候步伐輕鬆極了，仔細看去的時候會發現，對方的節拍跟樓上的噪音竟是相映成趣。
“湯尼先生這樣很久了嗎？”斯科特忍不住問道。
“也沒有很久。”那位文質彬彬的管家回答說。
“原來是這、、”
“隻不過到今天為止一共持續了四百六十二年零八十七天而已。”
“······”
這還真是一點也不久，也就是能被管家清楚地記到以天為單位的數字而已。
管家像是察覺到了斯科特的沉默，體貼地繼續補充道：“其實您彆看少爺他這樣，在不熱衷於胡言亂語的時候也是一位不錯的繼承人，老爺有一半的商團事務都已經轉交給了少爺呢。”
這句話勉強挽回了一些湯尼先生那岌岌可危的形象。
斯科特隱約回憶起了湯尼的天賦，應該是······鑒定？
不需要“見過”、“接觸過”、“聽說過”這樣的前提，隻要一上手就能直接鑒定出那物品的大概特性。
這種奇特的鑒定能力作為一家小店的店主實在是太過浪費，果然隻有一族商會的繼承人這樣的身份才更加適合對方。
一想到這過去與未來的差距，就讓斯科特不由得感到幾分唏噓，同時也更加好奇未來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才會使得湯尼、尤來亞還有西澤店主們被隔絕在家鄉之外的人族土地上。
“到了，這就是為您安排的房間。”
管家的聲音喚回了斯科特的思緒。
作為頂級商團的主宅，哪怕隻是區區一間客房都完全不輸給斯科特在帝都見到的那些貴族們的主臥，甚至因為魔族漫長壽命積累下來的底蘊而更加奢華。
而同樣的，大家族中的管家也遠比其他人更懂得自己應該做什麼——
斯科特再轉過頭的時候，剛才還跟在他身後的男人早已經消失不見，隻留下了一個可供通傳的傳喚鈴在原地。
安靜的房間裡隻剩下了他一個人，隻要關上門，就是一個可供疲憊的客人好好休息的安寧空間。
“呼——”
長鬆一口氣之後，少年仰躺在沙發上抬起手腕，主動聯係上了亡靈的那邊。
“艾女士。”他說道。
通訊很快被接起來了，但是斯科特知道，如果不是自己主動聯係過去，艾今天怕是不會聯絡自己了。
畢竟，他這邊是安靜下來了，可是亡靈族的那邊······恐怕還在因為剛剛的那些風波而亂作一團吧？
——
斯科特猜測的沒錯。
何止是亂作一團的程度，如果那些暴躁的情緒能具現化的話，現在的亡靈山怕是已經被炸平了尖尖，直接變成亡靈平原了。
但比斯科特想象中更好的是，亡靈們不能那麼做。尤其是那些高層們，他們的怒火目前也隻能表現在你來我往的質問和怒斥之中，連個大型的禁咒都不敢往窗戶外面丟——
彆問，問就是怕把命題鐘嚇回去。
當外界的能量波動達到一定閾值之後，出於器具的自保性能，命題鐘將會縮回地下。
這並不會影響命題的正常評估，可是卻會影響到直播——隻有命題鐘在地面上的時候，直播才能繼續進行。
如果主城裡真的產生了巨大的震蕩，說不定整段直播會被迫切斷，兩個幼崽再做些什麼可就誰都看不到了——亡靈們並不在意自己，隻要不是真的死了，大不了從骨灰開始重新複活，但失去幼崽音訊的後果卻是誰都擔當不起。
是故，
即使是出現了“艾率先搶跑打算結束比賽”、“厄難早有準備反將一軍”、“吸血鬼竟對此一無所知”這樣接二連三的落差和反轉，這些蠢蠢欲動的亡靈們也隻能待在自己的塔裡，試圖用隔空傳訊來殺死對家——
“阿爾傑，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在做什麼。”艾冷冰冰地看著面前的光屏，所有的領頭者的臉都出現在了各自的光屏之上，儼然是一場異世界版本的視頻會議。
艾的一張嫵媚的臉上滿是想吃人的惱怒。
她本該氣對方的橫插一腳，讓到嘴的鴨子飛走了；可說實話，這種意外艾早有預料。
現在最讓她生氣的，卻是那心願紙條宛如挑釁一般出現的時機——
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斯科特那孩子遞過去合同的時候出現！
還有，那個白頭發的幼崽在沙漠裡迷路了那麼久，怎麼偏偏在出結果的時候剛巧趕到了魔王城？
這不是故意的又會是什麼？
如果連這都不是故意的，她就把吸血鬼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我可以把這當成你對我們兩族的挑釁嗎？！”艾將桌子敲得震天響。
“隻是巧合罷了。”渾身裹滿繃帶的厄難微笑著將手掌交叉，氣定神閒地坐在辦公椅之後，“況且艾小姐您不是也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嗎？那份合同······看起來可不是最近才準備好的，嗬嗬，我猜的沒錯吧？”
有著一頭赤紅頭發的吸血鬼則是兩邊來回呲牙——
一邊說：“阿爾傑，你怎麼不告訴我還有這種準備？你們厄難的小心思已經那麼重了？”
一邊又說：“你這個瘋女人！我就說你當初怎麼不懷好意要提議那個！隻有現在才叫公平——同一起跑線，公平！能懂嗎？！”
唯有最旁邊的那個空蕩蕩的光屏上面飄著幾朵小花，焦急地來回勸架：“艾······阿爾傑······桑！”
當斯科特的通訊打過來的時候，這高層們之間的會議正進行到這裡。
在看到通訊亮起的時候，艾的高跟鞋直接從她的躺椅上翹起，踩在那狗屁的高層會議上給它強行關了機。
“斯科特？你那邊已經安定下來了嗎？”剛剛還面無表情的女僵屍現在連聲音都柔和了八度。
她看向了直播的光屏，被那上面華麗的房間給晃了一下眼。
剛剛她錯過了什麼？不過無所謂，幼崽住在這樣舒適安靜的房間裡可比那見鬼的魅魔旅店要好多了——雖然是假的！
一想到這裡，艾又想到隔壁的蒼灰之塔裡把那副礙眼的骨頭架子給拆了。
斯科特點點頭。
“我得到了湯姆森會長的幫助，現在正住在他們的家的主宅。”少年平靜地為一看就沒有時間關注直播的亡靈交代剛才的事——
“魔王承諾，我們兩個可以在明天去拜訪兩位繼承人，無論是上午或是下午都行。”
“您對這兩位繼承人的了解多嗎？”
斯科特拋出了他最想問的問題。
若說對這兩位繼承人的了解，整個亡靈族裡恐怕也隻有艾是最有發言權的。
斯科特看過那份和魔族的交易合同，最開始是由艾和魔王簽訂的契約，而後面則是被轉交到兩位繼承人的手中各自負責，也算是對繼承人的一種曆練。
所以，艾和他們兩個人都曾經打過交道，並且艾也是絕對站在他這方立場上的，不可能像魔族一樣因為立場而有什麼隱瞞。
如果能從對方的口中獲得些信息就再好不過了。
聽到這話，艾的聲音比之前更柔和了，她也想到了自己這方的優勢所在——
“我的確和這兩位繼承人都打過交道。”
艾沉吟了些許，然後開口說道：“魔王屬意的那位王子年歲稍長，行事也比較沉穩一些，雖然為人傲慢，但是個合格的魔族，如果讓我做個推薦的話，我建議你推舉對方為繼承人。”
“那另一位呢？”斯科特問道。
那邊的聲音變得有些猶豫：“另外一位公主的能力也不弱，遇到突發情況也能另辟蹊徑及時應對，頭腦其實比王子更靈活些，隻是······”
“隻是，這位公主的性格方面問題更大一些。”
艾正要開口再介紹那位公主的情況，卻忽然聽到斯科特的那邊傳來了異樣的響動。
下一秒，斯科特也有所察覺，他將手環的聯絡關閉，轉身走向了動靜傳來的那扇窗戶旁邊。
窗戶是乾淨透亮的水晶，旁邊的窗框上用金色的液體勾勒出了溪流般潺潺湧動的魔紋，將窗外那連星星都很少的夜空映襯的更加幽靜。
什麼也沒有。
斯科特盯著那扇窗戶，正打算挪開視線坐回沙發。
可就在這時，在猝不及防之間，那扇什麼也沒有的窗戶後面卻突兀地垂下了一個倒掛著的頭顱！
下一秒，那腦袋眯眼笑了笑，興高采烈地敲擊著窗子——
“蒼暉之翼！嘿，蒼暉之翼看這邊！本尊溜下來找你了彙合了！”
雖然不想承認·但的確因為聯想到了123部靈異片場景·被嚇了一跳的斯科特：“······”
儘管他也不明白為什麼隨身攜帶兩個阿飄、進出亡靈的棲息地也沒覺得嚇人的自己，卻偏偏害怕虛構的鬼片，但這並不妨礙斯科特想要直接向外推開窗子，最好把這倒吊在彆人窗口的家夥創下去才好。
這樣誘人的念頭在斯科特的腦海中盤旋了許久，最終還是敗給了對方那張熟悉的臉。
“湯尼先生。”斯科特沉默地打開窗戶，卻擋在窗前，並沒有放對方進來的意思，“時間已經晚了，你這是在做什麼？”
“蒼暉之翼，本尊是來找你彙合的！”青年版的湯尼以為他沒聽清，又嚷嚷著重複了一遍。
“你快讓開一下，讓本尊進去再跟你詳細解釋——外界黑暗的汙泥已經吞噬到了本尊的袍角，它想要將我拽進那恐怖的深淵，快，如果連本尊也被拉進去了，一個主宰白日的你該怎麼保護這個世界！”
斯科特探出頭來向上看了一眼，然後看到了正在努力拽著少爺的衣擺向上拖拽的管家。
“······”
懂了。
看著兢兢業業的“黑暗的汙泥”，斯科特忽然就無師自通地翻譯出來了湯尼的那句話。
他再次看了一眼那滿臉期待的湯尼先生，最終還是讓開了位置，讓對方成功躥進了屋子裡。
“蒼暉之翼！”對方才剛一落地，就開口喊道。
“我不是什麼蒼暉之翼。”斯科特覺得有些頭疼，不過反正通話也已經掛斷了，他現在不可能當著對方的面再聯絡亡靈。
他更好奇的是：“為什麼覺得我是什麼蒼暉之翼？”
湯尼愣了愣，他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斯科特，就在少年馬上就要被這目光看的渾身不自在、就要開始懷疑自我的時候，就見那戴回了半邊眼罩的青年猛地一拍他的肩膀——
“哈哈哈哈哈！你是在考驗本尊嗎！”
“除了蒼暉之翼，誰還能有著那麼光輝一般的面貌！！”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少年的肩膀拍的啪啪作響。
斯科特的額角跳了幾跳。
剛剛莫名其妙裝載上了的中二語錄翻譯器又一次開始工作了起來。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中二病時期的湯尼先生其實也跟原來的老湯尼一樣覺得他的長相太過亮眼。
隻不過，正常人版的老湯尼會挪開眼睛，而中二病版本的他會把這長相誤以為成某個自我臆想的設定中的人物。
······如果他能回到人類世界的話，一定要問問湯尼先生他的長相是不是很好看，
又像不像某些很特彆的人物······比如主宰白日光輝的蒼暉之翼。
報複性想完這些的斯科特回過神來，終於決定不再跟眼前的中二病糾結什麼設定上的問題。
眾所周知，中二病的腦內世界裡擁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龐大世界觀，如果真要掰扯這些，說不定直到明天早上也沒辦法進入正題。
少年坐回了房間裡待客區的沙發，歎了口氣問道：“湯尼先生，請問你今天來······”
“你應該叫本尊暗影之王！”湯尼糾正了他。
斯科特的嘴角一抽：“暗影、暗影之王，你從樓上專程跑到我的房間裡來，是為了什麼事？”
絕對要、等到回去絕對要反問湯尼店主，最好當著其他人的面，比如尤來亞先生他們！
被正確稱呼了的紫發青年眯眼一笑，整張漂亮的面孔變得更加晃眼了起來：“蒼暉之翼，本尊聽那老頭說你這次在魔族現世，是為了彷徨迷茫深陷於混亂之中的冠冕所屬而來？”
斯科特的腦海中自動翻譯：我聽父親說你接了推舉魔王繼承人的任務？
他點點頭：“是這樣的沒錯。”
那紫發的青年笑得更開心了，嘴角翹起的弧度幾乎已經把算盤珠子崩到斯科特的臉上——
“那麼，本尊有個提議。”
“？”斯科特用眼神示意他有話快說。
刷刷刷幾聲衣袂翻飛的聲響過後，眼前穿著黑衣的獨眼青年已經擺好了POSE。
他一隻手捂住自己綁著眼罩的右眼，一隻手深沉地伸向前方，像是想要撥開黑夜的阻擋去望見希望的光輝——
“帶本尊一起去吧！深淵、荊棘和汙泥困束住本尊的步伐，隻在白日出現的吾友啊，彆耽擱這難得的重聚——讓吾等共同出發拯救這腐朽的世間，讓那銅臭味的罪惡歸還於罪惡本身！桀桀桀桀桀桀！”
在那標準的反派似的獰笑聲中，少年再一次淡定地翻譯出來了對方的意圖——
帶他一起去吧，家裡的家長管的太嚴了，他想要把該做的工作都丟給老頭子自己去做，打著陪同新來的客人的旗號溜出去翹班。
在青年滿是期待的目光下，斯科特不動聲色地摸出了一顆留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