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的這種說法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了。

早在聽說了安娜“有著身為亡靈高層的姑母”的背景之時, 斯科特就以為這是科林特意將安娜叫醒的原因。

畢竟，“裙帶關係”這樣的詞彙在許多族群中都難以避免。

有些是出於從小看著某人長大的偏愛，有些是出於對血脈相承者的愛憐, 還有些想要通過本就綁定了的關係、來擴張自己的影響力和勢力範圍······

當這些見得多了, 這就成了可以理解、甚至被默認了的事情。

但是, 這樣的裙帶關係竟然不會存在於亡靈族這個特殊的不死族群之中。

根據科林的解釋就是，他們這些壽數悠久的亡靈們度過了那麼長的時間, 總不可能事事都記在腦海裡。

更何況，他們之中總會死上那麼好幾輪——因為實驗意外, 因為種族鬥毆，因為自己找死等等原因，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在死而複生的過程中, 很多不那麼重要的記憶和情感也會一起消散在這期間。

就異族的繁衍方式而言，幼崽之於亡靈也沒有血脈相承的說法，僅僅是撫養和培育的關係。在幼崽脫離了未成年的階段、順利成長為成年版的亡靈後，他們連唯一會被偏愛的可能性都失去了。

所以, 像是他們這樣的存在，會對裙帶關係有著執念才是更稀奇的事情——

【明明是生長於黑暗和陰影下的不死生物，做的卻比人類還要更好。】菲爾先生犀利地評價道，小小的臉龐上表情看不出喜怒。

斯科特暗自點了點頭。

或許悠久的歲月真的帶給了這個種族一些奇怪的偏執，但從學者的角度上來看，的確也是一個值得人向往的氛圍和環境沒錯。

言歸正傳。

總之，就像是最開始介紹的那樣，想要在這個時候靠近主城的方式有兩種。

要麼本身就是主城沒有被趕走的居民，要麼就是做出了那些高層亡靈承認的【大事件】來——

幾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旁邊的僵屍少女身上。

“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情。”

面對斯科特詢問的目光，安娜謙遜地說道。

“隻是從精靈族那邊拿到了那棵樹的種子，順便成功地活著回來了。”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挺起的胸膛表示，她並不像是嘴上說的那樣不在意這件功績。

“那棵樹的種子······”

斯科特的目光才剛剛沾上了茫然的色彩，旁邊自認為前輩的巫妖就已經熱心腸地為他科普了起來。

“就是精靈族看成了命根子的那棵樹。”科林聳了聳肩，“我也很驚訝安娜真的能活著回來，我以為她會被憤怒的精靈砍下腦袋來，埋在那棵精靈母樹下給它提供養分呢。”

“雖然她回來的樣子跟死了也沒什麼區彆——那天僵屍腐朽的血液都快把墓園給淹了，你知道我打掃了多久書房才讓那滿地的血汙消失嗎？那時候的我都想舉報給精靈族讓他們把你帶走了，安娜，說不定精靈母樹的樹根底下才是你最好的歸宿。”

“不要當著僵屍的面詛咒她——反彈。”

安娜“刷”的一下展開了扇子。

原本雪白的羽毛扇被她的手腕輕輕一轉，內側血液般鮮紅的那面正對著科林。壞心眼的僵屍把眼睛彎成了月牙，黑漆漆的月牙看起來比天上的月亮還要詭譎上幾分。

精靈母樹——

這個詞彙斯科特可並不會陌生。

哪怕之前從未聽過有關精靈族的事，但多虧了想象力豐富的現代文學創作，其中所有涉及到精靈族的內容裡面總是少不了“精靈母樹”這樣的名詞。

孕育著新生精靈/精靈族的最大信仰/全體精靈的父親母親/意義和價值同等並重的偉大存在。

不管在這個世界裡的精靈母樹扮演著哪一種形象，安娜所做的事情都可以說是驚世駭俗的了——

就連斯科特都用一種全新的目光看向了那隻搖著扇子的少女僵屍。

這是他第一次認同了科林先生的滿嘴跑火車的話：

在偷走精靈母樹的種子之後，安娜竟然能活著回到亡靈族裡嗎？

彆管當初是怎樣的場景，現在對方的確完好無損地站在了他的面前——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少年在震驚之餘，總算是接受了這個事實。

“那棵樹的種子裡面蘊含著非常珍貴的能量，高層們一直都想要這個。”安娜再一次從口頭上戰勝了巫妖之後，轉頭來對斯科特繼續說道，“因為這樣的功績，我得到了傷好之後就能入駐主城的承諾。”

“順帶一提，除了她本人以外，還能再多帶上一個人。”科林笑嘻嘻地替她補充道。

這次不用任何人說，斯科特也能知道那個被多帶上的人是誰。

“那我呢？”少年反問道。

“你？”兩隻亡靈的視線一同看了過來。

“是的，安娜小姐的貢獻能夠允許她自己進入，還能多帶上一個人——”斯科特指了指他們的方向，

一，二，

三——

點到第三個的時候，他指向了自己。

“科林先生不是說過，你被主城趕出來了嗎？”少年無辜地歪了歪頭。

砰，

是亡靈們的心被擊中的聲音。

但即便如此，科林也還是努力回過神來，哈哈笑著拍了拍幼崽的肩膀：“啊哈哈哈，彆擔心孩子，無論什麼時候主城都不會拒絕幼崽的加入的。”

“對了，你這麼一說我忽然想到，其實也用不著把安娜喊起來——”科林恍然大悟，左手握拳錘在了右掌之上：“隻要帶著你回去，這樣的功績哪怕是最苛刻的僵屍都會給我一個新的名······呃啊！痛痛痛——！”

安娜那雙漂亮的小洋鞋不知道何時已經踩在了青年巫妖的腳掌上，那尖尖的鞋跟毫不留情地凹陷了下去。

“作為被無禮打攪的對象，我可是還站在你的面前呢，科林。”少女冷冷一笑。

話題再一次偏離了開來。

明明是寂靜的永夜之地，可是這一路上卻因為身邊的兩隻亡靈而變得不再安靜——在科林和安娜時不時的口角紛爭中，他們接連跳轉了四五個不同的公用傳送點。

是的沒錯，哪怕是在一千年前的時空中，亡靈們作為擅長研究各類方向的種族，也早早地將他們的研究成果應用到了各個方面。

其中比人類主城還要分布廣泛的傳送點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

它的傳送範圍比斯科特預計的還要廣、所消耗的能量比菲爾計算出的更為稀少，這讓銀發的法師再一次陷入了安靜計算的頭腦風暴之中。

隻不過這一次，斯科特並沒有跟自己的導師達成一致——

多次的傳送讓向來不習慣傳送眩暈的他臉色蒼白，幾乎快成了跟旁邊的科林差不多的膚色。

這讓剛注意到這點的巫妖大驚失色：

“堅持住斯科特！我們就快要到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慌慌張張地往斯科特的身上連套了三個檢測魔法。

雖然科林先生好像從一開始就表現出來了大驚小怪的性格，但他現在的舉動還是差點讓斯科特覺得自己是在和死神抗爭，而不是簡簡單單的暈個傳送。

“你應該早點注意到這點的——我們還可以騎在骨龍的身上飛過來，它隻是會慢上一點而已！”

就連安娜都合攏了扇子，氣惱地瞪了一眼離斯科特最近的科林，“像你這樣的前輩果然沒有絲毫可取之處！”

她安慰地拍了拍斯科特的後背，然後將前方的道路讓了出來。

“我沒······”

斯科特的一句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僵屍族的少女一把攏了過去，像是母雞護崽一樣護在了身後。

而她對斯科特的語氣也像是在哄幼崽一樣：“彆擔心，看到前面的那些學者塔了嗎？主城就在前方——”

聽到安娜的話之後，斯科特抬眼，順著對方所指的方向向前看去，

傳送的白光漸漸地在他們的身邊消散，在那些晃眼的白光之後，赫然可見一座漆黑的高峰。

在周圍那一望無儘的平原之中，這座高聳的山峰顯得是那樣突兀，可比它剛突兀的，當屬那上面林立的各個塔狀的建築——

你很難數清楚在這座山峰上面總共有多少座高塔。

有的高些，有的矮些，有的造型平緩，有的看起來尖銳到能立刻刺傷人的眼球。

它們大都是統一的黑色，靜默地林立在這片漆黑的山峰之上，看不到任何燈光的痕跡，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響，就連山峰上該有的鳥獸鳴叫和昆蟲嗡鳴都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

整個山峰和周圍的曠野都好像被籠罩進了一片奇特的地帶之中，乍一看上去，這裡竟是比他們來時的那片墓園更像是一整片墳墓。

斯科特的視線向上移動，自然而然地鎖定在了那山峰上最為顯眼的一處。

整座山峰上的高塔都是沉默的黑色，可隻有最頂峰上的五座是與黑色完全不同的五種異色——

它們圍繞在山頂最尖端的部分，與這尖銳的凸起一起刺穿了天空。

隨著視線的偏移，少年的脖子自然地上仰。

不知是不是因為視角變幻的緣故，在他抬頭的時候，有那麼一個角度看過去的時候，竟像是連那輪慘白的月亮都被那尖頂一分為二。

在他的旁邊，其他兩隻亡靈也在一同看著眼前的一切。

科林將手臂一揮，不顧安娜警告似呲出的尖齒，背對著月光迎向斯科特，露出了一個驕傲又期待的笑容來：

“忘掉那些不愉快吧，斯科特。”

“我想說的是——歡迎來到亡靈的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