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對視已經保持了五分鐘了。

······

斯科特抿了抿嘴唇, 望著對面那個宛如石化一般的青年。

對方的鼻梁上架著斯文的眼鏡，相貌很是清秀，看起來沒有什麼值得警惕的地方, 更像是出現在那些和平又悠閒的城市裡面的居民，而不是生活在這樣永夜環境下、從墓穴裡面爬出來的亡靈。

這跟斯科特最開始對於亡靈族的設想一點也不一樣。

而更出乎斯科特預料的是對方的態度。

五分······不, 現在已經六分鐘了。

那人還是張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就好像他不是一個亡靈族的幼崽，而是一個偽裝成人類形態的怪物似的。

對方剛才不是已經確認過他的身份了嗎？

斯科特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掌心。

那上面湧動著的魔力清晰可見，隻要是擁有魔力的人都能夠一眼看到它——這確實是未經轉換的亡靈魔法沒錯。

而他那能夠隱藏長相和年齡的項鏈——也就是魔族的那位店主送給他的那個, 那項鏈也早已經失去了效力，早在那天晚餐結束的時候, 吝嗇店主灌注進去的魔力就已經揮發殆儘。

所以, 不應該需要確認那麼久才對啊。

斯科特的頭頂緩緩冒出了一個問號。

他並不是第一次以幼崽的身份來獲取便利了, 不得不說, 在這個對於幼崽有著超乎尋常關照程度的大陸上面，這個身份比他想象中還要更加好用。

就像是在獸人族的時候，假如他不是一個未成年的幼崽，也許很難會在最開始的時候取信於昆娜夫人和村長先生他們。

這也是斯科特為什麼要坦然在這個亡靈面前展示幼崽身份的原因——

現在的他獨自一人走在這片危險的領地上面，而最開始找到的那位向導也因為意外而和他失散。

為了更快速地找到自己想要尋找的人、儘可能早的完成獸人祭祀交給他的任務, 斯科特隻能再次以幼崽的身份重出江湖。

偽裝幾乎費不了什麼力氣，畢竟就連一千多年後的那個巫妖奧斯蒙都親口說他是什麼巫妖的幼崽, 相信一千年前的亡靈也很難分辨出其中的差彆。

更何況，他身上的亡靈魔力可是從一開始就帶著的——這可不是騙人。

按照斯科特的理解，在發現面前有個亡靈族的幼崽之後，這些亡靈應當立刻表現出來友善的態度、或者是親切地詢問上幾句。

就算再不濟、對方聰明到發現某些不對勁的地方，也應該警惕地進行盤問才對吧？

所以這發呆究竟是什麼意思？？

少年難以理解地看向對面的亡靈，對方還保持著七分鐘之前的姿勢, 似乎打算把這樣的姿態維持到天荒地老。

斯科特的額角狠狠地蹦出來了一個“井”字。

“這位先生，你好。”斯科特決定拋棄那些談話方面的技巧，開門見山地問候道。

一邊說著，他一邊換上了過去百試百靈的迷茫神色：“請問你剛剛說的亡靈族的幼崽······”

“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被斯科特的聲音所驚醒，那位石化到現在的亡靈青年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斯科特的話還沒說完，對方就已經發出了慘絕人寰的叫聲。

這叫聲把對面的斯科特都嚇了一跳，剛才還在攀爬斯科特肩膀的克勞德先生也狠狠一抖，差點直接從這樣的高度上掉落下去。

“你這是怎麼了？”斯科特終於按奈不住問道。

“是真的嗎？活著的嗎？不是幻影？不是我看到了誰的惡作劇或者是······”那青年一下子蹦了起來，他快速回到自己的墓穴裡面，然後抱著一大堆亂七八糟閃著燈的儀器跑了出來，一一對著斯科特比劃了一下。

“不是魔法道具，不是幻象魔法，抽血看出來我也沒有吃什麼精神攻擊的藥物，這也不像是······”

青年自顧自地飛速念叨著。

對方真的當著斯科特的面，用兩指粗的大號針管給自己抽了一管滿滿當當的血液，親自放進了一個會嗡嗡叫的儀器裡面檢驗。

“是真的？！”

等到一切檢驗都做過一遍之後，對方看著最終得到的結果，叫的比剛才還要更加大聲。

“你竟然是真的？？？”那青年驚恐地瞪著斯科特，頭顱徑直轉了一百八十度，看得斯科特心頭一跳。

“······我當然是真的。”斯科特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對方。

“先生，雖然我的拜訪的確有些冒昧，但這也不是把我當成幻象的理由——”

“不，你不明白！！”那青年眼睛睜的圓圓的，“任何一個人換成我都會這樣覺得······能握個手嗎？”

他向前踏了兩步，期待地伸出了左手。

斯科特把自己想說的話咽回了嘴裡，緊跟著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當然可以。”

他早已經從最開始的荒誕感中掙脫了出來。看對方的表現不像是在戲弄他，反而是真情實感的覺得自己是虛假的存在。或許，有些事可能從一開始就出現了偏差。

而這偏差的來源······也許就在於他對於亡靈族的那部分“未知的常識”。

斯科特和對方握上了手。

那青年的手掌修長有力，交握的時候，斯科特感覺到了從掌心傳過來的那種冰冰涼涼的體溫。

這體溫比正常人要低得多，斯科特隻覺得自己在和一具屍體握手似的。

而對方也似乎被斯科特溫熱的手掌給嚇了一跳。

“謔——”在握手結束以後，那青年驚訝地收回了手去。

“請問，現在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斯科特也將手抽了回來，看著對方那雙幽紅色的眼睛，他禮貌地問道：“您剛才說我是亡靈族的幼崽，這是什麼意思？”

灰發的少年發出了明知故問的聲音。

******

在聽到斯科特這樣的問話之後，那位亡靈青年好不容易才緩過來的神誌再一次陷入了宕機狀態。

但這一次的重新啟動並沒有像上次那樣持久，對方很快就抓住了斯科特的手，按照少年最開始那樣設想的進行了下去。

“你的父母是誰——什麼？你什麼也不記得了？！”

“等一下、獸人族的使者，也就是說你醒過來的時候是在獸人族？？”

“亡靈族的孩子丟在獸人族竟然沒有被發現······能力？什麼能力？請展示一下給我看看好嗎——拜托了，這對我十分重要！”

那亡靈看著斯科特現場表演的魔力轉換的技能，前一段的魔力明明還是纏著灰色的力量，而後一段的魔力就變得生機勃勃了起來。

他的眼睛也似乎隨著這魔力的轉換跟著變得明亮了。

“謝天謝地——”

那青年猛地握住了斯科特的手掌，再一次堅決地、肯定地向著斯科特下了定義：“你，就是我們亡靈——不，是我們巫妖的幼崽！！！”

他看起來快要喜極而泣了。

事情終於回到了預期中的正軌上。

這位被斯科特從墳墓裡驚擾出來的青年在確認了斯科特的“真實身份”以後，無比熱心腸地向他介紹了現在的情況。

那青年叫做科林，是這片墓園中的管理員，同時也是一位不出名的小說評判家。

而他腳下所在的這片領地正是亡靈族聚居的土地，也就是位於大陸最邊緣的永夜之地——一個永遠沒有太陽升起的地方。

至於他是為什麼會來到這裡，當斯科特將手中的珠子展示給科林看過之後，對方就一下子認出來了上面曾經施加過魔法的痕跡。

“這是反向印記，是很久以前就沒有人用的惡作劇道具。”科林撓了撓自己的頭，“奇怪，怎麼現在又有不知死活的人拿出來了？”

托對方的福，斯科特終於搞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明明沒有向其中注入魔力，那珠子卻會自行啟動的原因。

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不幸的消息，那就是，亡靈族的傳送印記大多定位在主城，而反向印記則會隨機將使用者傳到領地的任何角落。

這也就意味著，斯科特不可能在附近等到同樣傳送過來的小骨架，隻能靠著自己去那所謂的亡靈主城。

是的沒錯——

就算是人數稀少的亡靈族，同樣有著主城的存在。

偏愛安靜的亡靈會把自己的墳墓修建在這樣偏遠的地方，這樣無論是在家裡搞一百八十個爆破還是怎樣，都不會有人來妨礙自己；

而與之相對的，同樣會存在喜愛聚居在一起的亡靈。

他們更像是菲爾先生曾經組建的那種魔法研究院，雖然喜愛的方向並不相同，但出門就能遇到觀點的碰撞，相互交換死亡或者活著的實驗材料，對更適合旅行的地點進行分享······

值得一提的是，能長久住在那裡的亡靈很少，想要在那些碰撞和交流中持續站穩腳跟，那就要先有能站穩腳跟的腦子和實力才行。

換句話說，亡靈族聚居的“主城”裡面，彙聚著的才是亡靈一族中最為強大和智慧的力量們。

而斯科特的任務中所要交付的對象，毫無疑問也會在那裡。

“你想要去主城嗎？”科林問道。

“是的，我此行是因為受到了獸人祭祀的委托，前來交付信函。”斯科特點點頭。

對方的眉頭一皺，像是陷入了某些苦惱：“說實在的，我三千年前才被主城趕了出來，按理說是沒有回去的資格的······”

“也許您可以告訴我方向——”

“不，我想起來了！這家夥可以幫得上忙！”科林恍然大悟地雙手一拍，然後當著斯科特的面猛地轉過身去，徑直朝著墓園最遠處的那座墳墓走了過去。

斯科特有些疑惑地看著對方。

似乎從剛見面的時候開始，這位叫做科林的亡靈表現的都很奇怪。不僅如此，對方雖然和他介紹了許多亡靈族的事情，卻並沒有提及······

斯科特還沒想完，這位奇怪的亡靈已經走到那座墳墓的墓碑之前。

對方先是深吸一口氣，

接著，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安娜，給我開門！”

一邊敲，科林一邊喊道。

墓園中依舊是一片寂靜，就連拂過耳畔的風裡，都聽不到鳥雀或者蟲鳴的聲音。

無人回應。

科林的額頭上崩出來一根青筋。

“安娜！我數三下，不然我就把墓園的圍欄拆下來，把你的墳墓孤立出去！！”

“三，二，yi——”

他的“一”字還沒有喊出口，剛才還安靜無聲的荒涼墳墓不知何時已經從中間裂了開來，而在那片裂開來的黑漆漆的口子中，安靜地站著一個雙目漆黑的姑娘。

對方沒有眼白，瞳眸看起來黑的滲人，下方掛著一對碩大的黑眼圈。

她那雙無神的眼睛看著科林的方向，幽幽地開口：“你最好祈禱自己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說，科林。”

說著，那叫做安娜的女孩一咧嘴，裡面鯊魚一般密密麻麻的尖齒在魔法燈的照耀下，閃過了冰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