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骨架正大光明的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 斯科特就感覺到了哪裡不對。
而當他微笑著向其他“鄰居”們打招呼的時候,少年不忍直視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隻能說,獸人族和亡靈族的矛盾果然不是單方面的事情。
事實也證明, 斯科特拿去的那一張卷軸的確是真品——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拉著他昂首挺胸環繞流浪者營地三周的小骨架,不可能在憤怒的獸人們的手中存活下去超過一秒鐘。
這件事甚至驚動了流浪者營地的那位負責人。
對方親自提著刀跑來, 驗證那卷軸上紋路的真實性。在驗證卷軸的時候,那負責人甚至都沒有把刀放下。
“好吧,這是真的。”他悻悻地把卷軸拋給了小骨架。
負責人把眼睛在這個一看就是亡靈的家夥身上掃了又掃, 第一次覺得流浪者營地的製度有著要進行革新的必要性——連亡靈都混了進來!
而且沒有一個人知道!
“看在神明的份上,但願你能好好地起到那份作用。”負責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咬牙切齒。
但小骨架又怎麼會在意這些呢?
他隻覺得神清氣爽——就在昨天!他在出門之前都要仔仔細細地給自己加上七八個魔法才敢行動,而隻是隔了一天而已,他不僅僅見到了修複身體的希望,甚至連這個過程都被那意外之喜的心臟縮短了一半。
這樣想著, 小骨架看向斯科特的目光又變得和善了許多。
這孩子果然是他的幸運星——看吧, 他之前就說過了!惡毒的人是不會長出那麼一副漂亮的骨頭的!
喜滋滋的小骨架已然是忘記了, 是誰剛一見面就快要拆了自己的家。
——
斯科特就這樣帶著一隻亡靈, 走到了流浪者營地的大門處。
原本在那裡等待的村莊獸人才剛興奮地看過來,卻瞬間變得跟還在流浪的那批兄弟們一樣——把警惕、惱火、不敢置信、捏著鼻子認下幾個步驟又走了一個遍。
“嘿,離幼崽遠點兒!”莉莉堅決地要阻隔開斯科特和小骨架的距離, “跟亡靈待在一起會被傳染上瘋狂的病毒的。”
後一句,莉莉明顯是在告誡斯科特。
灰發的少年一邊乖巧點頭, 一邊卻感覺到了幾分無奈。
撇開小骨架的存在不提, 如果真有這種奇奇怪怪的病毒的話······亡靈屬性又被認證為什麼巫妖幼崽的他估計早就得上了吧。
路上又是一陣吵嚷, 那些想要按蹄求姻緣的獸人們早已經忘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可這僅僅是開胃菜, 等他們回到獸人村莊上的時候, 那才叫一個雞飛狗跳。
——對, 字面意義上的“雞飛狗跳”。
剛一進村,小骨架幾乎是以被全程監視的形式和斯科特分隔開來了。
不過,對方的手上還帶著那張卷軸,而負責和小骨架對接的人也是前使者候選老馬丁,斯科特並不會對這位“敞開心扉”的朋友感到太擔憂。
現在他該擔心的反倒是自己——
“嗚嗚嗚嗚嗚!斯科特,你要離開了嗎?”
“你為什麼要離開了,去旅行什麼的不是隻有成年人才可以嗎?”
“斯科特要跟我一起玩——你絕對是因為那個骨頭碎······唔!”
某隻幼犬撕心裂肺的哭聲被堵在了嘴裡。
斯科特向著小骨架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接著才鬆了口氣。
“修。”
他蹲下身來,讓自己跟那隻幸運又聰明的小狗視線保持平齊。
斯科特將手搭在修的肩膀上,慢慢地拍了兩下,像是在安撫,也像是在確認。
“小聲點,這件事不能被其他人知道——那骨頭是小骷髏丟的東西,能明白嗎?”
修那紅彤彤的眼睛看著斯科特,含著兩包淚地點點頭。
斯科特這才放開了捂著修嘴巴的左手。
雖然小骨架已經被村長帶遠了許多,但他還是不想讓對方知道那骨頭的真相——誰也不知道獸人傳說裡的那些亡靈族形象到底是真是假,在親自確認過之前,斯科特並不想讓修遭到那些多餘的關注。
在修點頭的時候,一位滿臉焦急的女士也已經小跑了過來。
對方整個人的氣質看起來都非常無害,頭發是蓬蓬的卷發,看起來像是柔軟的羊毛——
斯科特確信自己曾經見過她,就在那神殿舊址處舉辦的相親宴會上面。
他看著那位女士一路跑到了修的旁邊,擔心地把他圈在懷裡說些什麼。一大一小兩隻卷發獸人湊在一起,莫名有種親緣一般的相似感。
這位就是修先生未來的母親了吧。
斯科特見到這一幕,也算是放心了下來。他朝著那位綿羊小姐揮了揮手,將還在哭泣的幼崽交托給了對方。
接著,少年轉過身來,就看到了站在家門口的昆娜夫人。
這位絨獸女士也在望著他,那雙薑黃色的貓眼似乎看穿了一切。
“來吧,孩子。”這樣相互對視了幾秒鐘以後,昆娜歎了口氣,側身讓開門口的大半位置:“我們也許應該談談。”
斯科特點頭,跟著對方進了房間。
——
不管是昆娜還是祭祀,獸人中招待幼崽的傳統向來是熱騰騰的甜湯。
包括斯科特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對方端過來的也是那一碗甜絲絲的滋味。
“很感謝您當初的幫助,現在或許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斯科特端著手裡的碗,率先打破了這種氛圍。
莉莉早就已經跑到了屋子裡面,這隻年輕的絨獸似乎還沒有準備好面對離彆——明明她自己也快到離彆的年紀了。
昆娜無奈地看了一眼莉莉那緊閉的房門,然後將那雙溫柔的貓眼轉向了斯科特。
“你確定已經是時候了嗎?如果真是這樣,我會幫你準備好出發的東西——這些還是我曾經給莉莉準備的,沒想到卻給你這孩子先用上了。”
說著,她從桌子下面抓上來了一隻半大的包裹。
乾糧,肉乾,水囊,方向卷軸,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卻裝滿了錢幣的錢袋。
斯科特原以為會聽到對方的質疑或者是審問,但沒想到對方的態度竟然這樣乾脆。
會懷疑也是應該的事情,雖然他已經小心掩蓋過了,但初到異時空的他還是有一段不短的適應時間,細心如昆娜夫人說不定早就發現了什麼端倪。
更何況,他這次的行動還是突然決定的事——突然的作為使者出發去亡靈領地,突然的跟一隻亡靈結伴而行、像是早就熟悉。
從昆娜夫人的角度來說,就算立刻翻臉不認人,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展開。
“您不準備問問為什麼嗎?”斯科特沉默了一下,然後問道。
“我不需要問那麼多,孩子。”這位絨獸夫人看著他。
在屋子裡昏黃的燈光下,斯科特能夠看到這溫柔的夫人眼角那些細微的紋路,這是歲月用智慧所鐫刻的痕跡,也同樣是時間流逝的象征。
“我的一生中和數不清的人打過交道,而從你剛醒來的時候我就能看出來,你絕對不是那種會一直呆在同一個地方的人。”
“這和年輕有關,也和性格有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沒有人能夠攔得住你。”
對方的聲音很輕,卻比之前和祭祀在交談的時候更讓斯科特感覺觸動。
“我會記住您的幫助。”他的嘴唇張了又張,最後卻隻能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他的確應該記住這份珍貴的恩情,對方不求回報、不用善意綁架自己,甚至毫無保留地相信了他失憶這樣的說辭。
也同樣是這份閃閃發光的善意,才讓剛剛被丟到一千年前的他有了個安穩的落腳之地。
斯科特很少會給出這樣的許諾,就像是當初克勞德所了解到過的那份“禮物的意義”一樣,儘管斯科特現在已經知道了許多不求回報的“禮物”的確存在,可這不會影響他內心所下定的決心。
昆娜夫人一愣,然後笑了起來,她眼角的細紋再次開成了一朵花:“那如果以後在大陸上見到出去流浪的莉莉,幫我多照看一下她就好了。”
“媽媽!!”
從屋子裡傳來了那年輕絨獸憤怒的抗議聲。
“要照顧也是我去照顧斯科特吧,他一個幼崽怎麼可能幫到我!”
顯然,即便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裡,莉莉也沒打算錯過外界的這次談話。
斯科特和昆娜夫人相互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少年站起身來,將那碗湯一飲而儘之後放在桌上,後退一步向著昆娜鞠了一躬——
“非常感謝您的善良和照顧,我會記住您今天所說的話的。”
對方還坐在椅子上,收下了斯科特的這個鞠躬:“如果有機會的話。”
斯科特抬起眼來看她。
“如果有機會的話,記得回來看看。”昆娜夫人微笑著說,“大家都會期待你回來的,孩子。”
斯科特一愣,接著鄭重地點了點頭。
——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斯科特就已經在村子的路口和小骨架會和了。
對方看起來有些萎靡不振,據說是在昨晚的晚飯之中被灌了太多的烈酒。
斯科特狐疑的目光從對方那一覽無餘的骨頭架子上掃過,然後重新獲得了小骨架怒氣衝衝的跳腳——
“嘿,就算是亡靈也能喝酒的好嗎!不要低估亡靈的能力!”
“好吧,亡靈。”
村長從他們的身後冒了出來,笑嗬嗬地拍了拍小骨架的肩膀。
“路上記得照看好我們村莊的孩子——我相信你跟你的酒品一樣值得信任。”這位忠厚的黃犬看起來真誠極了。
小骨架先是一哆嗦,像是想起來昨天被灌酒時候的遭遇。
緊接著,他聽清楚了對方的話以後,驕傲地挺起了胸膛:“那是當然的,本大爺的能耐可大著呢!”
村長又轉向了斯科特,遞給他了一個小小的包裹。
“拿著吧,這是修一定要我轉交給你的,他自己不肯過來送你,說是還沒原諒你突然要走。”
老村長的聲音比平時還要大上幾分,顯得有些刻意。
一邊說著,他一邊擠擠眼睛,示意斯科特向自己的身後去看。
斯科特的目光向村長暗示的那邊看去,果然在那樹叢的陰影下面,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影子。
當斯科特望過去的時候,那小影子嗖的一下縮到了樹後,但倉促之間沒能把自己完全藏好,露出來了一大截白色的衣角。
“我明白了。”少年伸手接過了那個包裹,也跟著配合地抬高了聲音。
“幫我轉告修,我很抱歉——還有,如果有機會會再見面的。”
“遲早都會。”
那藏起來的影子動了動,然後又動了動。
靠在那棵樹的後面,修垂著頭,慢慢地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