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管理員小姐的回答之後, 斯科特稍微愣了愣。

這短暫猶豫並不是因為管理員小姐所說的“年不能進入學院塔”的懲罰，而是因為她最開始對於這條道路的描述。

對於斯科特來說，進入學院塔的目的本身就是為了菲爾先生的遺物, 如果不是有著這樣的前提, 少年本身可能都不會出現在這裡；假如今天沒能成功進入學院塔、挽回那遺物消散的可能性的話, 後續的事情也就沒有了值得在意的價值。

將知識放進學院塔的道路嗎？

斯科特從剛才開始在反複思考的是這一句話。

仔細想想, 管理員小姐所說的倒也沒錯。既然學院塔本身的功能就是傳承與被傳承，這就意味著，在未成年的幼崽將先輩的智慧帶走的同時，也肯定會有著出色的強者將他們的學識和知識新放進學院塔裡。

所以，有著兩條不同的通道是必然的。

菲爾法師和克勞德先生都是曾經以學員身份進入過學院塔的人，而他們指認的道路也正是左手方向的階梯。

那麼如果還存在最後一條通道的話, 就隻能是右手邊的這座樓梯了。

斯科特順著烏鴉小姐的兩條黑色手臂的指向看了過去, 在淡淡的光霧之中, 那截樓梯順著中間的柱子盤旋而上, 一直延伸到了看不見的其他樓層中去。

許多優秀的強者都以能將自己的知識放進學院塔裡面為傲, 而這樣的一條道路, 必定會成為強者與弱者的分界線。

他一個還未從學院畢業的未成年人，真的能夠走通這樣的一條路嗎？

少年那灰色的眼眸中閃爍過一道流光。

現在的他也隻剩下了兩個選擇——

要麼等待著和其他人一起由守門人引導向左邊，要麼就去賭上一把，去挑戰右邊那條象征著更艱難、希望更渺茫的道路。

而在這兩個選擇之中, 斯科特隻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如果選擇這條路的話，我需要做些什麼嗎？”少年開口問道。

那黑色的烏鴉表情變得很是驚訝——彆問究竟是怎樣從一隻鳥的臉上看出驚訝的表情的。

它先是歪頭看了看斯科特，在確定對方是認真的以後, 便拍拍翅膀，用優雅的姿態一路飛翔到了右手邊階梯的扶手上面。

“哇哦，我說真的, 這真是個大膽的決定！”管理員小姐不可思議地說道：“我原以為你這個年紀的幼崽是不會接受這樣的提議的。”

“不過我喜歡！”

它在飛翔的過程中，躍動的翅膀像是將旁邊的光霧也一並驅散了開來。

從斯科特的角度看去，那就是自他的腳下一直到右邊的階梯第一階為止，都被這位自稱圖書管理員的小姐驅散出了一條清晰無比的道路來。

斯科特不知道對方的身份究竟是不是真的，就像是他沒有想過會在學院塔的一層遇到一隻從光霧裡擠出來的烏鴉一樣。

但對方好像的確在對自己抱有善意。

黑色的鳥兒成功降落之後，伸出手臂指了指向上的階梯——

“讓我來回答你剛才的問題吧，答案就是——沒有什麼特彆需要做的事情。”

“就像是普通的爬樓梯一樣，隻要你能夠從第一階一直走到最後一階，自然能得到進入真正的學院塔的機會。”

“就這樣簡單？”

“就這樣簡單。”管理員小姐點點頭，“如果你辦得到的話，這條階梯上的門可一直都沒有鎖上過。”

斯科特順著那條清晰無比的道路，走到了這階梯的面前。

他對於學院塔本就一無所知，這種級彆的常識並不在他能獲取到的信息範圍內；而跟隨在身邊的兩位亡靈先生，也都僅僅作為學院中優秀的學員進入過這裡。

克勞德先生直到死亡之前，都沒有想過要將自己的學識放入學院塔裡，騎士特有的謙遜讓他總是行走在不斷學習的道路上，所以一直沒有做好去訪問學院塔的準備。

菲爾先生倒是進去過——

斯科特有理由懷疑，對方也是通過潛入的方式，從這條專供的道路上進入的學院塔。

隻可惜，菲爾先生的記憶已經被他自己分割了出去，現在留下來的，僅僅是有著未來部分記憶的年輕版法師而已。

所以，兩位向來可靠的先生都沒有辦法在這條道路上給出參考、建議、或者是其他的幫助。

但是······

斯科特看向自己口袋中擔憂露出腦袋來的騎士小人，又看向眼前不斷刷新著狀態提示的係統面板。

終於向上邁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哢噠。”

是靴子落在樓梯上的聲音。

但是，不知從何時開始，隻要斯科特想到自己的身邊還有兩位陪伴著的亡靈先生，就總能覺得比過去更容易產生勇氣。

——

這孩子竟然真的上去了啊？

管理員小姐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個老花鏡款式的眼鏡，架在了自己的鳥喙上面。

它試圖眯起眼睛來看清楚那孩子的背影，但後來，管理員小姐就發現這隻是一種徒勞，身為鳥兒的它還不如拍拍翅膀追上去比較快。

於是烏鴉就追了上去。

它沒有告訴斯科特的是，這條道路走得並不會如剛才那條一樣輕鬆，不過想來，那幼崽早就已經發現了這回事。

學院塔是神明留下的產物——這一點在外界看來，或許是神話般的傳說，但實際上，許多誇張傳說的過去，卻是名為“事實”的東西。

神明在創造的同時，也必然會給自己的造物中留下規則這樣的存在。

就像剛才管理員小姐所說的那樣，提供給幼崽的那條路上，除了未成年這樣的規則以外，還有著第一項強製性的規則——那就是守門人的[認同]。

守門人所守著的“門”並非是學院塔那扇破舊的木門，而是被允許通往這座傳承之地的真正意義上的“門”。

而另外一條道路上同樣也有著自己的規則。

這條道路並不限製年齡、性彆、種族或者職業，也並不規定一定要是以一敵百的強者才能將自己的知識存放進來。

在很久很久以前，烏鴉小姐還記得有一個天賦粗淺的劍士成功走了上去，把他那研究了半輩子的食譜配方放進了學院塔裡面。

隻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的這幾百年來，它好像幾乎沒怎麼見過這樣的事情了。

咳，想的稍微有些偏了。

總之，寬容的神明對於知識範圍的界定寬容無比，但在傳承者的審核上，卻顯得格外的苛刻。

能夠輕易成功的人絕對是少數，像是先前它想起的那位廚子，也是幾乎走了整整七天、才汗流浹背地爬過了最後一級台階。

管理員小姐並不清楚走在這條路上究竟會遇到什麼，畢竟它本質上並不是一個人，隻是一隻無害的小鳥罷了。

但從那些人的表現上來分析的話——

當那些妄圖擔起傳承者身份的人們踏上第一級台階的時候，這來自神明的考驗就已經開始了。

“管理員小姐。”

就在圖書管理員陷入了小鳥獨有的沉思之後，旁邊卻忽然響起來了一道突兀的聲音。

黑色的烏鴉被嚇了一跳，手裡的東西差點全都掀掉在地上。

它的左手正抓著張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的莎草紙，右手拿著一根一看就是自產自銷的羽毛筆，正在記錄著自己還挺有好感的這隻幼崽的觀察日誌。

此時被對方注視著的時候，它甚至隱約的有一種被抓包的感覺。

“怎麼了？”

“哦——我的老天，你竟然還有心思來跟我說話？”管理員小姐詫異極了。

“為什麼不呢？”那灰發的少年奇怪地說道。

他當著這隻黑色小鳥的面，穩穩當當地將腳步邁向下一個台階；

無論是腳步還是聲音都一樣沉穩而冷靜，沒有半分被影響到的表現。

“為什麼不呢？老天，這就是幼崽的狂妄嗎，可彆在這種時候因為分心而耽誤了考驗——”

混亂了的烏鴉小姐甩了甩頭。

在過去的那麼多年之中，自封為圖書管理員的它見過沉默不語、緊繃著面龐通過的人，見過狼狽喊叫、才走了兩步就逃走的人，還見過各種各樣的性格的家夥們來到這條道路上面。

可還是第一次，看到走著走著跟旁邊人聊起天來的類型！

這甚至還是個幼崽——雖然沒有限製年齡，但之前真的有幼崽來過這個階梯上嗎？

這表現實在是讓鳥感覺混亂。

它抬起手臂想要推推眼鏡，在發現兩隻手都被占用了的時候，我們的管理員選擇用某一邊的翅膀來完成這個動作——它敢用自己健康的毛發擔保，這就是擁有兩隻多餘的手的好處。

“考驗······”少年那灰色的眼眸好像比剛才要深邃了些，“如果您說的是現在正響起在我腦海中的那道聲音——”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部分，“那麼暫時應該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

扶手上的烏鴉成功地把眼鏡推了上去，那雙玻璃珠子似的鳥眼像是在確認著什麼一樣盯著他看：

“所以你剛才想說什麼？”

“這條路似乎得走上一段時間，我隻是想問您是否知道守門人會在什麼時候回來。”斯科特詢問道。

“一場宴會用不了太久，但算算時間······那邊現在應當是才剛剛開始吧？”

在回答完這個問題之後，管理員小姐有些恍惚地把自己的頭轉過180度去——

它同樣沒有告訴斯科特的是，從走進這間學院塔之後，就沒人能做到在它的面前撒謊。

所有的謊言與無能都會像是白紙上那清晰的墨點一樣，出現在圖書管理員的面前。

可剛才，那幼崽並沒有在說謊。

也就是他真的覺得，這座階梯的考驗——最起碼是前幾級的考驗，是影響小到忽略不計的存在？！

*****

“非常感謝。”

斯科特禮貌地謝過了旁邊的黑色小鳥。

其實，他並沒有自己所表現出來的那樣輕鬆，但若是說困難到何種地步，也沒有到那種誇張的程度。

反倒是應該感謝一下旁邊這能夠報出時間的管理員小姐——

現在困擾著斯科特的最大的問題不是腦海中響起的那道無機質的聲音，反倒是因為錯覺而顯得有些混亂的時間。

是的，自從踏上這右手邊樓梯的第一級台階開始，斯科特就仿佛沉入了一種半幻覺半現實的狀態中。

他的身體還在樓梯上進行著“行走”這樣的動作，可他的靈魂已經像是飄出了軀殼，在另一個空間中與另一道聲音在進行著問答。

“你是誰？”

在第一級階梯的時候，那聲音在虛幻的空間中響起。

這道聲音聽起來有些機械，即便是疑問句，也沒有多餘的起伏。

簡直像是係統播報的提示音一樣平板無波。

“我是斯科特。”斯科特做出了這樣的回答。

在他回答出來自己的身份後，就像是走馬燈一般，他本人的過去從今天開始向後倒流，一路倒流回了東厄城、西格裡鎮、甚至是鎮子邊緣那座荒廢的墓園裡面。

他的記憶似乎還要繼續往前，可是當記憶剛剛推行到前世，還沒等他看清楚那躺在病床上毫無生息的少年，記憶卻好像是忽然花了屏的老式電視機那樣，哢嚓一下歸於黑暗。

“你是誰？”那聲音繼續問道。

“我是斯科特。”

少年再一次毫不猶豫地回答。

他從進入異世界開始、一直到現在為止，都無比深刻、且一天比一天深刻地認清楚過這個事實。

他就是斯科特，來自東厄城第一學院的學員。

當他邁上下一級台階的時候，那聲音又換了一個新的問題——

“你想要將怎樣的知識放進這裡？”

它似乎沒有自主對話的能力，當人沒有做出回答的時候，這聲音不會再一次響起，但這問題所存在的含義卻像是被塞在了靈魂裡，一次又一次地反複叩問著來者——

“你想要將怎樣的知識放進這裡？”

“你想要將怎樣的知識放進這裡？”

而就是這個時候，斯科特終於將意識從那空間中強行拔出，去向旁邊飛舞的黑色小鳥確認真正的時間。

流逝的回憶仿佛過去了幾個小時、又或者是好幾天，但事實上，連外界的宴會也不過才剛剛開始。

在確認完真正的時間之後，斯科特終於再次將意識沉回那空間裡，對那反複詢問的聲音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想要存放進去的知識，是一種新職業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