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斯科特與那位年輕的坦尼森·格雷格先生對上視線的時候, 莫名從對方那淡青色的瞳孔中看到了幾分期待。

期待？

是他看錯了嗎？

斯科特微微一愣。

這是他們繼告彆儀式之後的第二次見面，也是兩人終於能夠打量好好打量彼此的相貌、性格、行為舉止等方面的機會。

對面那位青年有著淺藍色的頭發以及淡青色的瞳孔，戴著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 更襯得對方氣質斯文、聰慧冷靜。

但不管是看那稍顯閒適的坐姿、還是對方的法杖所擺放的位置, 都不像是經曆過多少戰鬥的類型——就連尤利西斯的戰鬥覺悟應該都比對方還要更高。

不過, 聯想到這位帝都使者的家庭背景，以及他這一副標準的文官打扮, 斯科特似乎可以理解這一點。畢竟，不是每個人從一出生就必須要自己去戰鬥和拚搏的，也不是每個人都要靠著力量的博弈去相較高下。

在平民之中這似乎很常見，但對於貴族們來說, 生存和延續需要依靠的就不僅僅是單純的實力等級的高低。

縱使還沒有靠近帝都，但斯科特的心中已經隱隱有了這樣的感覺。

而接下來，對方的態度更是證實了這一點。

“歡迎你們來到這裡，東厄城的優勝者們。”坦尼森微笑著對兩人說道。

他主動站起身來，指引著斯科特和艾倫坐在早就準備好了的位置上面——

“去告訴廚師加快些動作, 這些小客人們在送彆儀式上待了那麼久，現在一定已經很餓了，不能怠慢客人才行。”坦尼森看向站在最後方的那位侍從。

“是的，主人。”對方恭敬地俯身, 接著迅速走向了大廳的後方。

“我這次帶來了家裡腦子最靈活的廚師——他雖然不是資曆最老的，但總是能在菜品方面弄出點讓人驚喜的花樣, 絕對不會讓你們感到失望的。”

“有時候年輕就是這樣一種寶貴的財富, 不是嗎？”

坦尼森笑著說。

“對，我喜歡創意料理！”艾倫頗為讚同地說道，“學院對面開的那家小餐館裡總是在更改他們的招牌菜，隻要不按時拜訪的話, 下次說不定就再也吃不到了——那可真讓人覺得可惜。”一邊說著，他還一邊肯定地點頭。

坦尼森一愣，接著很自然地再次接過了話題。

“原來是這樣？不過你說的沒錯，有些機會一旦錯過，之後可能就再也遇不到了。”

“我也是那麼認為。”艾倫眼睛一亮。

不知為什麼，斯科特總覺得對方所指代的東西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反倒像是另有深意。

不過，少年並不擔心這一點。以克勞德先生曾經介紹過的格雷格家族的背景，如果不是懷抱著善意的態度的話，對方是不可能以這樣熟人般的熟絡口吻與他們進行對話。

所以，隻要繼續等就好了——和這些聰明人對話隻需要等下去就可以，他們自然會想辦法說出自己的目的。

身下的沙發上面鋪著柔軟而舒適的長毛毯子，旁邊還擺放著幾隻顏色各異的抱枕。雖然斯科特不知道這是不是為了招待他們而特意準備的物件，但不得不說，這的確是個能讓人感覺放鬆的對話環境。

說實在的，在那位侍從最開始說“主人在一層大廳等您”這樣的話時，斯科特還以為接下來的會面將變得跟在城主辦公室時候的那樣嚴肅和正式。

“早在前幾天，帝都的社交場合上就都聽說了你們的事，”坦尼森從侍女的手中接過一壺熱茶，親自給兩人倒在了杯子裡面。

“我們的事？”斯科特看向對方。

甜茶的香氣氤氳到了上方，透過那淡淡的白霧，坦尼森也正在看著斯科特。

“沒錯。要知道除了帝都學院以外，大部分主城的優勝者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你們應該早就知道了吧？關於那些從中心城回到‘家鄉’的轉學生們，他們似乎在這些比賽中都大放異彩。”

少年點了點頭。

“的確如此，東厄城的轉學生們大都有著驚人的才能。”

前提是，忽略掉杜魯克口中那“進化藥劑”的功勞。他在心中悄悄補充道。

不過，這種消息知道的人不應該太多才是。

果不其然，眼前的斯文青年並沒有察覺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而是頗為讚同地感歎道——

“是的，早在三年前，教廷就一直打著冠冕堂皇的旗號去將有天賦的孩子收斂到中心城，那些轉學生們想必也是因此而離開了家鄉。”

一想到情報中出現的那些天賦8和天賦9的天才們，坦尼森就心中暗恨——如果不是教廷的話，這些孩童正常地在各大主城中入學、然後參加競賽，這不是很好嗎？

如此一來，他們家族的危機也不會那樣快地來臨。

“坦尼森先生？”

他聽到了對面那灰發幼崽的疑問聲，這才猛地回神，發現自己剛剛似乎怔愣了太久沒說話，於是連忙說道：“聽說中心城將大量的資源都傾斜給了他們，導致學院中的選手很難與轉學生相抗衡，這種規則本就不公平。”

對方重點強調了不公平幾個字，然後繼續說——

“我們本以為會迎來四個中心城的隊伍，卻沒想到，從東厄城聽到了令人欣喜的消息——竟是有一隊出色的隊伍戰勝了所有的轉學生，取得了學院競賽的優勝。”

“我一直都想見見你們，如今一看，果然是少年英才的模樣。”坦尼森微笑地稱讚著他們，“就連東厄城的人都好像舍不得你們離開。”

“哈哈哈哈哈，那都是老大的功勞！”艾倫頗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而捧著茶杯的斯科特淺淺喝了一口，心中從剛才就一直疑惑的謎團似乎被解開了。

“過獎了。”他說道。

對方果然是因為聽說了那件事才專程前來的。

雖然從初見面時對方那生疏客套的姿態上來看，他一開始應該是沒有對他們懷抱著什麼期待。

但現在看來······是安德烈城主贈予的那枚徽章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格雷格家族是愛好投資人才的家族——斯科特又想到了克勞德先生的話。

投資人才······嗎？

少年那雙灰色的眼睛似乎暗了暗。

***

不管是艾倫還是斯科特，都是那種不會駁斥他人好意的類型。在坦尼森有意示好的情況下，這場談話變得相當的愉快且順利。

一直到侍從前來提醒說飯菜已經準備好了的時候，坦尼森還在笑著為他們講述上一屆學院競賽中發生的趣事。

除了哈哈大笑的艾倫以外，就連斯科特都在饒有興致地聽著對方的講述。

“聽說艾倫先生比較喜歡肉食，廚師特意準備了幾道拿手的獸肉料理——請務必賞光。”侍從恭恭敬敬地說。

就像是坦尼森之前說的那樣，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裡面，少年們一頓幾乎能吃下一整頭牛，更彆說為出發準備了那麼久，艾倫早就已經饑腸轆轆。

如今一聽到獸肉料理幾個字，紅發的劍士眼睛裡面幾乎要發出光來。

“請跟我來。”侍從笑了笑，接著指引著艾倫朝用餐的地方走去。

斯科特原本也跟在對方的身後，可他才走了幾步，卻又頓住了腳步。

“怎麼了老大？”艾倫轉頭看向他。

“我還有些事沒搞明白，你先去吃吧，我很快就來。”斯科特說道。

“我知道了，老大。”對方信賴地點點頭。

望著艾倫和侍從離去的背影，斯科特轉過身來，重新坐在了那位名為坦尼森·格雷格的青年的對面。

“優勝者，你是有什麼東西落下了嗎？”對方面帶疑惑地詢問說。

“坦尼森先生，叫我斯科特就好。”他看著對方那雙淡青色的瞳孔，語氣沉著而冷靜：“我並沒有落下什麼東西，我隻是覺得，您一定有其他的話想對我說——您說對嗎？”

“其他的話？”坦尼森一愣，似乎有些茫然。

“雖然很多時候都能猜到，但本質上我並不喜歡繞圈子。”斯科特將手伸向胸前，把那枚暗紅色的主城勳章摘了下來，輕輕地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

金屬的勳章與桌面相碰，發出了“哢噠”一聲清脆的聲響。明明是在空曠的大廳之中，這微小的響動卻顯得那樣的驚人——

坦尼森·格雷格坐直了身體。

“也許，您和我可以達成一些坦率的協議，有時候坦率並不是一種莽撞，它對雙方都有好處。”

“您覺得呢？”

“安德烈城主似乎跟你說了很多事。”這位帝都的使者看著斯科特，他的眼神中好像有什麼發生了改變。

“是的，”斯科特毫無心理負擔地承認道，“不然他怎麼會將這枚勳章授予我呢？”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曲解了城主的意思。

就連東厄城的友誼都已經贈予了他，那麼安德烈城主一定不會介意自己在這方面借用一下他的名號。

更何況，比起實話實說“是一位死了三百年的騎士先生告訴我的”，倒是這種無傷大雅的謊言更容易被人相信。

“原來如此。”坦尼森恍然，“既然那樣，我也就不再兜圈子了。能夠在飛艇降落之前說清簡直是再好不過——我原以為這得花費上兩三天的功夫才行。”

他像是想通了什麼，嘴角微微上揚，算是露出了自從見面以來最為真實的一個笑意——但就算如此，依然沒辦法透過這笑意完全看清楚對方的全部真心。

格雷格家族向來是合格的貴族，

不僅僅在於那些符合貴族的行為與舉止，在情況發生變化之時，適時地采取更識時務的方式，這也同樣是貴族的品德之一。

他重新坐了下來，這位曾經通過了皇室考驗、正式參與過數次議會的年輕議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親近的面具摘掉，他恢複了那副冷靜且精明的面孔。

“想必你已經從安德烈城主那邊聽說了格雷格家族的事情，在這裡，我代表著格雷格家族的意誌向斯科特小先生提出邀請——”

“我想邀請您成為我們家族的被投資者，作為代表參與這次學院競賽。”

“而相對的，格雷格家族也會在您身處帝都的這段時間中，為您提供全力的支持和最大限度的保護。”

“要知道，哪怕我身在飛艇之上，在這段時間裡也聽說過不少人在探聽有關於東厄城的事——無論是帝都還是遙遠的中心城，似乎都對您和那位艾倫先生顯得過度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