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隻是離開了短短的七天, 但當斯科特再次回到學院的時候,心頭卻湧上來了一種陌生的感覺。
一方的世界充滿了迷宮與彎路、爭鬥和怪物,而另外一方的世界則有著噴泉、鮮花以及石子鋪成的道路。
第一學院的上空還飛舞著幾隻寬大的信封, 這也是隻有在這裡才能看到的獨特景象,魔法信封將帶著主人對其他人的問候飛向四方。
“咚咚咚,咚咚咚。”
斯科特走近自己所屬的那間彆墅時,聽到了連續的咚咚聲。
他腳步一轉, 抬起頭向上空張望的時候,果然看到了一隻淡青色的信封正折著一頁邊角,禮貌地敲打著他房間的窗戶。
斯科特不在的這段時間裡,竟然也有人給他寫了魔法信。
而且······
還不止一封。
斯科特的視線下移, 在窗台的邊緣看到了幾張挺屍在那裡的信封們, 它們像是電量耗儘後的氣力不足,一個個平癱在原地,注視著新來的愣頭青在窗邊不斷努力。
斯科特:“······”
克萊因先生是真的很喜歡在這些煉金小魔法中添加一些多餘的動作。
他沉默地伸出了手,將鑰匙在門前晃了一圈。
吱呀一聲, 彆墅的門在斯科特的面前應聲而開。
這一下也驚動了那些等待著的信封們,大抵是感受到了魔力的波動,隻聽得“呼啦”一聲,五顏六色的大信封們從天而降,爭先恐後地朝少年的手中落去。
不消多時, 斯科特的手裡就已經多出了厚厚的一遝魔法信。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少年大致估算了一下信封的數量, 自己都覺得有些驚訝。
他平日裡收到的魔法信大部分來自於艾倫和尤利西斯, 再然後就是其他人發送的一些通知, 比如說臨時舉行的休息室會議的時間,或者學院的新活動之類的消息。
斯科特轉手將房門關上,然後一一拆開了這些來自各方的信。
其中有幾封是很早以前就被寄過來的, 上面殘餘的魔力最少,看了一眼日期,那時候的他大概還在亞米格峽穀裡面和奧蘭多玩那些“等價交換”的遊戲。
這幾封信中的措辭顯得很是熱情,著重誇讚了他一路領先轉學生們的比賽積分,以及率領本地隊伍淘汰外來者的解氣行為。
率領?
斯科特的頭上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他並沒有做信裡面所說的這種牽頭的事,不管是圍剿轉學生的隊伍還是一加一抱團行動,這些都是那些東厄城選手自己做出來的選擇。
斯科特隻是負責在他們被奧蘭多抓住的時候,去抓兩個轉學生來進行交換而已。
所以這是哪裡傳出來的結論?
直到他看到其中一個信封中掉落出來的印著三葉草的紙張,才明白了這幾張信封的來由——
中心城的廣場上面竟然實時播報了每個人的積分,而那些失業了的情報販子們的工作,就從采訪收集選手們的個人信息,變成了分析積分榜上積分變化的原因。
斯科特那因為“保護費”而一路飛漲的積分,正是他在那些小報上面被推崇為“本地選手領頭羊”的最有力的證據。
斯科特一默,
他將這些信封放到了一邊,對於那印著三葉草的小報信賴度降低了一大截。
第二批被打開的信封比剛才要新上幾分,魔力大概也剩了一半。
按照信封上落款的時間,應該是轉學生中計被儘數淘汰 、隻剩下了奧莉薇亞一隊的那天。
一打開信封,“biu”的一聲尖叫響起,小小的魔法煙花緊跟著在斯科特的眼前開了個花。
少年將信封拿遠了許多,避免那煙花噴濺的火花跳到自己的衣袍上。
“我應該和克萊因院長反映一下的。”斯科特說道,“這種奇怪的設計會引發安全隱患。”
克勞德早就從包裹裡面爬了出來,聽到這句話後忍俊不禁,隻當少年是在開玩笑——
這種火星怎麼可能會引發什麼安全隱患?
不管是魔法師的水球,還是劍士們比風還要快的劍,哪一個沒辦法製止火焰的蔓延?
斯科特聽到了克勞德先生那自以為很隱晦的憋笑聲,默默地移開了視線,重新將注意力投到那些信紙們的上面去。
“······”看完信的內容後,斯科特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這才知道,剛才那批信封裡面那些熱情的言辭竟然還遠不是極限,比起這批信件裡的用詞,它們甚至顯得“寡淡無味”、“單調枯燥”!
圖爾斯一行人當初在第一學院究竟拉了多少的仇恨?
斯科特看著眼前的信,開始思考起了這個問題。
他不知道的是,不止是圖爾斯,在決賽之前的那段時間裡,光是轉學生在東厄城挑起的事件就已經有大大小小十幾起。
不過,會有這樣誇張的效果,更多的功勞還要歸屬於這個東西——
斯科特看著信封中又被抖出來的一封小報,右上角三葉草的標誌綠油油的格外顯眼。
在仔細閱讀了前面的幾行字之後,斯科特終於明白信封裡那些誇張的溢美之詞究竟是從哪裡學來的了。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少年是第一次見到這樣通篇的讚美,但莫名覺得這行文的風格有那麼幾分熟悉。
他迅速地翻完了這一批的信件,終於解脫一般地將手伸向了第三批。
撕開信封的時候,斯科特下意識地將它拿的很遠——不過,這一次他並沒有見到什麼尖叫小煙花或者爆炸彩帶之類的東西,而是十分正常地從其中取出來了一封信。
這種正常甚至讓他有些不適應了。
他大致翻看了一遍,這些信幾乎都是來自於昨天,也就是他從那象征著勝利者的高台上傳送出來的時候。
大概是因為斯科特即將要回歸校園的緣故,無論是信裡的措辭還是對比賽勝利的祝賀都比之前收斂了太多。
小法師們似乎想要為此舉辦一個專題的休息室會談,試探性地來詢問他是否有時間去參加;
魔法課的幾位導師也發來了祝賀的聯名郵件——其中並沒有見到那位以倒黴著稱的導師落款;
就連尤利西斯都發來了魔法信,這位高傲的小法師認為,書面的祝賀是身為貴族的他必要的禮儀。
最後是那封淡青色的信,也就是斯科特剛到宿舍時所見到的那封敲窗戶的信件。
在拆開的時候,他注意到了信封的落款——喬治。
喬治?這是喬治寫給他的信?
斯科特有些驚訝。
比起其他拜訪第一學院學院的客人們來說,總是來找他們的喬治已經熟練地掌握了發送特色魔法信封的技能。
這種情況僅限於他們相約出去聚會的時候,在校門口等待的雀斑少年會同時發送兩封魔法信給他和艾倫。
難道說,喬治現在正等在門口嗎?可他進入學院的時候,並沒有見到類似於喬治的身影。
斯科特一邊回憶著之前的記憶,一邊拆開了信封。
映入眼簾的第一句話就讓少年愣住了——
【致勝利歸來的斯科特: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離開東厄城了。
在這裡應該先祝賀你的勝利——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贏下比賽的,單看我給你打的五星標簽就知道了~說到五星標簽,你肯定不知道它給我帶來了多少個金幣,這裡一半以上的成功都得感謝你跟艾倫才行!
很可惜不能當面祝賀你們,但我必須得出發了。我本來以為時間充裕,可沒想到有些事發生的比我想象的還要快。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起碼現在我的路費已經充足了。
我不太清楚下次見面會是什麼時候,如果聖術天賦能高一點說不定還可以預言出來。不過如果我有奧莉薇亞那樣的聖術天賦的話,可能就不會有那麼多意料之外的事了吧?
總之,期待未來某天的見面時,我們都已經實現了自己的目標。
——你最棒的朋友,喬治。 】
斯科特沒想到,自己看到的竟然是喬治的道彆信件。
為什麼忽然要離開東厄城?喬治想要去做的是什麼?
少年獨自想了又想,卻發現自己沒辦法回答出這個問題。喬治雖然總是在念叨著這個人或者那個人的情報,卻很少提到有關自己的事情。
斯科特隻知道,喬治一直在更換工作努力賺錢的原因,似乎是因為有什麼想要去做的事。
現在是因為錢攢夠了才離開的嗎?從信件的意思中看,似乎又不是這樣。
但總之,喬治他是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的,並不需要其他人多餘的關心。
斯科特隻是忽然覺得有些茫然——自從知道這位稱得上是朋友的男孩不告而彆之後,這種茫然就一直存在於他的心裡。
喬治,現在已經不在東厄城了啊。他說不定已經坐上了離開東厄城的那班飛艇,就像當初從村子裡來到這裡一樣,出發前往了另一個地方。
帶著這種茫然的心情,斯科特下意識將信紙又翻了一頁。
在信紙的背面,他竟然又看到了一行小字——
【又附:希望來自朋友的真誠讚美不會對你造成太大的負擔。[三葉草比心][三葉草倒立]】
三葉草?
斯科特第一時間聯想到了剛才看到的那些小報,在聯想到的下一秒,他成功地將二者之間掛上了等號。
一時間,啼笑皆非的心情湧了上來,將剛才那種讓人有些不適的離彆驅散殆儘。
喬治這家夥······
少年搖了搖頭,然後將信紙折疊了起來,和那幾張小報一起收進了自己的空間戒指。
【那孩子總是有著自己的主意。】見少年的表情放鬆後,克勞德出聲說道。
【打定主意的事,就算彆人勸阻也一定要去做——這點跟你有些像。】
“我也會參考其他人的意見。”斯科特回答說。
【隻是偶爾的偶爾才會。】騎士先生糾正他。
少年嘩啦嘩啦地將包裹裡的東西都倒在了桌子上,掉出來的超豪華睡袋鬆了扣子,嘭的一下膨脹到了克勞德所站的那片桌面,將小人整個帶飛了出去。
【嘿!斯科特,你——】
金發碧眼的騎士扒著睡袋的邊緣,勉強讓自己沒有直接掉到地上去。他攀爬到了能夠看到斯科特的高度上,剛要說些什麼,卻看到少年從那堆雜物中舉起了一個筆記本。
【······】好吧。
克勞德先生因為突如其來的心虛而閉上了嘴巴。
“當初就應該想到的。”斯科特慢吞吞地打開了筆記本的內頁。
宿舍所有窗簾都已經被拉了起來,早先布置下的隔音防窺探陣法也全都被激活,元素寶石們在它們該在的位置上發揮著自己的功能。
這才是斯科特選擇離開慶典中的城堡、返回學院宿舍的真正原因。
還有哪裡會比他親自布置、並由克萊因先生出手完善過陣法的宿舍更安全呢?
現在要處理的,是這位一直堅稱自己“並非菲爾那個蠢貨”的筆記本先生。
“我比較好奇的是······”斯科特看向懸掛在半空的克勞德,“為什麼那麼久以來您都沒有認出菲爾先生來呢?”
金發小人吭哧吭哧地爬上了桌子,表情看起來有些垂頭喪氣。
其實克勞德也覺得離譜,明明曾經的摯友就一直在自己的身邊,可他竟然和對方相處於一室中那麼久,都沒有認出來對方的身份。
不過最開始的時候,克勞德有猜測過這個“弗蘭”是不是菲爾。畢竟隻要一提到全係魔法和理論知識max的這兩個關鍵詞,任誰都能第一時間想到[菲爾]這個名字。
但是,不止是因為那個陌生的筆跡——這其實不算是什麼排除身份的重要依據,克勞德一直沒能認出菲爾的真正原因······
【因為他給人的感覺不太像菲爾。】克勞德最終回答說。
這種說法聽起來真的很奇怪,尤其是在已經確認了筆記本先生的真實身份的前提下。
說菲爾不像菲爾?
斯科特沒有作聲,而是選擇繼續聽著克勞德先生後面的話。
在沉吟了一會兒之後,騎士先生終於挑揀出了合適的措辭——
【他給我的感覺有點浮躁,有些過於年輕了。】
這是什麼話?
斯科特一愣,可克勞德卻像是找到了正確的切入點,話也跟著變得更多了起來:
【菲爾是首席法師,也是帝都的貴族,每天都會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我印象裡的菲爾很少會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情緒,但在你修改試卷答案的時候弗蘭看起來非常暴躁。】
【像是之前那樣因為生氣把整本筆記塗黑的事,我還是很難想象這是他做出的舉動。】
【還有······】
克勞德乾脆坐在了旁邊,掰著手指頭細數那些讓他覺得違和的地方。
“所以,克勞德先生覺得弗蘭和菲爾法師不像?”斯科特問。
【不。】克勞德搖搖頭。
【還是有很多相似之處的。我隻是覺得,這樣的他給人的感覺······很年輕。】
“更年輕嗎?”
斯科特覺得自己領會了對方的意思。
仔細想來,不管是平時的交流,還是日常的鬥嘴與反擊,這些似乎都不應該是發生在“那位”貴族大法師身上的場景。
但這些並不是太讓人恐慌的問題,畢竟一切的大前提是,菲爾先生的身份已經得到了確認。
那麼,想要知道問題的答案的話,就應該去問問“本人”。
斯科特順手抽出了旁邊的羽毛筆。
[弗蘭、不,現在應該叫您菲爾先生,或許您有什麼想對我們說的嗎?]
[······]
筆記本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斯科特並不氣餒,而是在後面將克勞德所說的疑點一條一條地寫了上去。
[好吧。]
終於,菲爾法師的筆跡出現在了斯科特的問題後面。
[隱瞞身份確實是我的不對,可你一定要問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隻能說我也不知道。]
[我一醒來就被關在這個地方——除了那家夥給我留下的一丁點後來的記憶以外,什麼都沒有。]
在筆記本的上方,探頭的騎士先生和更上方的少年看到這幾句話之後,同時愣了一下。
······
······
在這位筆記本裡的菲爾先生自述過後,斯科特才終於明白,克勞德先生一直以來的感覺其實是正確的,甚至可以說——相當精準。
被關在筆記本裡的菲爾法師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是克勞德所知道的那個菲爾法師,而是對方更年輕的那部分記憶。
斯科特不知道他究竟怎麼做到的,但總歸就是,菲爾先生將年輕時自己的記憶分割了出來,和後來一些其他的記憶糅雜在了一起,然後統一關進了這個筆記本裡面。
或者換一種角度來看,現在他們面對的這個菲爾先生,也可以說是切掉了未來記憶的不完全版。
至於這樣大費周章行動的原因,就隻能在於那些沒有被塞進來的那部分記憶了。
······不愧是那個“菲爾”。
不過很顯然,現在的菲爾並不那麼認為。
[我和他是一點也不一樣的兩個人,能理解嗎?]
他在筆記本的紙頁上反複聲明。
[像是那種不負責任隨隨便便就把彆人割出去的家夥,怎麼可能會是以後的我?]
[我並不讚同你的觀點,如果他認為把自己關進籠子裡是必要的,那麼為什麼不給自己多留一些有效的信息?]
[所以,我不是他。他也許隻是將另一個世界的我拉了過來、然後違規囚禁在這個難看的筆記本裡。]
華麗的筆跡接連不斷地出現在了斯科特的眼前。
······比起他剛才的猜測,對方現在的猜測顯然更加離譜。
隻不過設身處地地思考一下,假如把自己這三年的記憶抹去,隻有前世記憶的斯科特應該也會認為自己和現在並非是同一個人。
雖然斯科特並不喜歡自己過分擅長記憶的這點,但他不得不承認,【記憶】這種東西的確是種非常重要的存在。
它記錄著生活中發生的各種事件——有些事件讓人增長了智慧,有些事件讓人學會了後悔,還有的事件裡面他/她交到了新的朋友、認識了新的人。
這些所有的事件加在一起,就組成了【成長】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假如將這段“記憶”刪掉的話,那麼與之對應的“事件”和它背後的“成長”也就一並被刪除掉了。
在這種基礎上假如再添加上完全不同的新“事件”的話,最後出現的會是另一種模樣的人嗎?
誰也沒辦法給出確切的答案。
現在正難得流露出真實的情感、在白紙上喋喋不休的筆記本先生正是在面臨著這樣的一個難題。
所以即使聰慧如那位菲爾法師,在切割了自己的記憶後會感到混亂也是件相當正常的事。
根據對方的描述,他擁有的部分“未來的記憶”之中,大部分的畫面都包含著克勞德這位朋友的存在,這也是他會信任克勞德的原因之一。
至於缺少的關鍵部分包含了什麼,這個很難讓一個失去記憶的人自己去確定。
但斯科特卻能肯定一點——
[菲爾先生還記得自己是為什麼‘死亡’的嗎?]他提起筆寫道。
又是一次長久的沉默。
沉默過後,答案出現在了斯科特的眼前。
[······不,我不記得了。]
對方給出的答案和斯科特預想中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