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斯科特睜開眼睛的時候, 出現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個英姿颯爽的女性，而是一個枯瘦的、暗紫色的骷髏頭。

那骷髏頭的眼窩處燃著深紅色的火焰，最開始的時候，火焰跳動了兩下, 像是與斯科特一樣感覺到了迷茫。

而下一秒, 那火焰就恢複成了殘忍的紅光——

“吼——”

威脅與恐嚇的嘶吼聲響起時, 斯科特知道, 眼前的怪物已經和達蓮娜這個名字沒有任何的關係。

他舉起了手中的劍。

——

在其他人的眼中, 剛才隻是再平常不過的一次交戰而已。隻有對戰鬥極其敏銳的人才能發現斯科特那一秒鐘的愣神。

但沒有人能知道剛才他經曆了怎樣的奇遇。

就算說出去也應該沒有人會信——一個被封印了那麼久的黑暗亡靈體內，竟然還會存在意識清醒的靈魂？

但這些並不重要。

斯科特謹記著自己對達蓮娜將軍的承諾——他承諾過會殺死對方，也會殺死這個與人類站在截然相反立場上的黑暗亡靈。

失去了達蓮娜本身意誌的助攻後，接下來的戰鬥比之前艱難了許多。

怪物頭頂的血條從一半開始慢慢地下降, 它似乎意識到了某些瀕近的危機, 連攻擊都變得更急躁了起來。

“砰！砰！砰！”

黑色的光球幾乎是隨意地轟擊出去, 除了斯科特以外, 就連其他人也遭受到了波及。

奧蘭多似乎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奧莉薇亞那邊也有著魔法爆開的痕跡。隻是這些動靜都沒有被斯科特放在眼裡。

現在他全部的目標、滿心滿眼所關注的東西, 都是眼前的這隻怪物, 以及對方頭頂上那象征著擊殺進度的血條。

斯科特沒有想過立刻拿出來那塊懷表——

既然是達蓮娜將軍承諾過的最後的影響，那就應該將這種影響用到最關鍵的地方才對。

灰發的少年咬住了牙關, 又一次朝著怪物衝了上去。

一分鐘，兩分鐘, 三分鐘······

激烈的交戰聲在洞窟中回響，這場地原本是極其寬敞的地方，現在卻因為到處亂飛的攻擊和劍氣而變得狹窄又難以躲藏。

怪物的樣子比之前更加狼狽，斯科特看起來也沒有好到哪去，鮮血幾乎要將他的衣服浸透了, 在最終的結果出來之前，誰也沒辦法斷定這場戰鬥的結果。

奧莉薇亞遙遙地看向上方，眼神中的含義複雜難辨。

就在這時，似乎是終於到了某個節點，怪物忽然停止了攻擊。

它無視了斯科特最新的斬擊，任由對方將自己的尾骨生生砍斷了一節。而和這安靜的狀態正相反的，是它那越發陰毒的眼神，以及周圍那越來越緊繃、仿佛連細胞都在不斷預警著的壓抑氣氛。

這個家夥絕對、絕對在醞釀著無比可怕的一擊！

所有人的心中同時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嗡嗡嗡——”

這是周圍那黑色的結界顫動的聲音，連帶著附近的空間都似乎跟著扭曲了一瞬。

如果真的讓它釋放出來，絕對會輸了的！！

——斯科特比誰都更要清楚這一點。

他看著怪物頭頂那隻剩下一絲紅色的血條，對於此刻的情景早有準備——不管是在什麼遊戲中，怪物在臨死前絕對會陷入比平時更可怕的狂暴狀態。

看那頭骨中越來越深、簡直已經接近血紅的火焰，就知道它正在醞釀著的絕對不是什麼握手言和的好東西。

少年深吸一口氣，在其他人駭然的目光下，他不僅沒有躲避，反而迎著對方的目光正面衝了上去！

他的速度提升到了最快，踩在怪物脊背上的動靜輕盈的接近於無，可還是被對方用狠毒的眼神立刻鎖定住了。

在斯科特到達最高點的時候，

“叮鈴~~”

宛如風鈴一般的聲音響起，黯淡了的懷表與表鏈摩擦出聲響，再一次垂在了那頭骨的面前。

眼窩中那兩簇血紅的火焰驟然停止了跳動，像是有那麼一秒鐘，它變回了原本的紅色——

斯科特果斷地抓住了這一秒的空隙，將自己手中的劍、那化作長劍形態的劍氣、還有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並在一起，

毫不猶豫地插進了怪物那頭骨和身體的縫隙之中！

轟隆——

史無前例的劇烈爆炸聲響起！

誰也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隻看到半空中那幾乎能晃花所有人的視線、能照亮整個地下迷宮一般的刺眼光芒！

原本頂在那怪物腦袋上方的頭骨似是隨著那一劍飛了出去，然後是轟的一聲悶響，那座由白骨所組成的龐大身軀頹然地倒下。

在這樣耀目的光芒中，剛才一直縈繞在每個人頸側的吊索終於徹底消失，得救了的不真實感短暫地彌漫上了其他人的心頭。

······死了？

死了！

這個認知輕快地浮現了出來。

“沒想到你比想象中還能打，你是把怪物的腦袋也一起打碎了嗎？”奧莉薇亞微笑著站起來。

她的視線從怪物的殘軀之上劃過，明白自己得到的消息怕是出了什麼偏差——假如真是具有神骨的骨骸，絕對不可能被一個學院裡的學生所損壞。

隻是該試探的還是要試探一下的，萬一斯科特有著其他的發現或者······就在這時，似乎是因為剛才應對技能餘波的原因，她起身的動作猛地搖晃了一下。

這種虛弱的表現讓她的笑容瞬間變得僵硬起來。

斯科特的眼睛足夠捕捉到怪物的每一個細小的攻擊前兆，現在當然不會錯過對方的異樣。

他淩空將手中的武器一拋，黑色的長劍收劍入鞘。

灰發的少年用劍鞘對著奧莉薇亞，意有所指地掃了一眼她刻意掩藏著的身後——在那裡，奧蘭多因為受傷過多的原因已經閉上了眼睛，臉頰和嘴唇幾乎要和他的發色一樣蒼白。

“你說得對。”斯科特回答說。

他的嘴角上揚，就像是在那片月光下的山穀中面對奧蘭多的時候一樣，充滿了平靜、愉悅與理所當然——

“來聊聊吧？”

面對的是同樣的話語，可兩姐弟因此所產生的心境卻是截然不同。

當威脅著所有人的怪物死亡後，殺死怪物的劍尖理所當然地指向了剩下的“敵人”。雖然祝福的時間即將消散，但在消散之前，殺死他們兩個的功夫還是綽綽有餘。

奧莉薇亞心中一冷，她看向對方手中的劍，沉默了片刻後，終於如那倒下的怪物一般頹然地點了點頭。

就像是她所說過的，“死了的東西就是永遠死了，沒有任何‘後來’的意義。”——她不想死在這裡。

可即便有著這樣的心理準備，在看到斯科特拿出來的東西時，她的嘴角還是忍不住抽搐了幾下。

······

······

幾分鐘後，

在一片寂靜之中，兩人達成了一致。

赤紅的菱形花紋宛如靈活的遊魚，它從被按壓著的紙張上脫離，浮現在了兩人的手臂之上。

“你竟然會把這種契約帶進決賽裡。”奧莉薇亞看著手臂上漸漸消失的符文，語氣中帶著挫敗的複雜。

以血液為基礎的契約是最難以違背的類型，隻要你的體內還流淌著一滴相同的血液，就沒辦法忽視自己訂下的契約內容——除非誰想要體驗一下血液自爆的樂趣。

很顯然，奧莉薇亞並不在享受這種樂趣的人的範圍之內。

她隻是難以想象——在比賽開始之前，這個叫斯科特的家夥究竟是做了怎樣的心理準備，才會把這種描繪著血契符文的紙張帶進峽穀。

要知道，每個人能帶進決賽的魔法道具都是有限的，這就使得每個道具的名額都極其珍貴。

她複雜的視線在眼前的少年身上掃過，心中重新對這個人的心性做出了一個判斷。

斯科特微笑著收起紙張。失去了契約符文的紙張隻剩下了一片空白，邊角上很不平整，像是被誰急匆匆把這張紙才撕下來一般。

如果有人將這張紙和石頭背面的某個筆記本放在一起的話，就能發現那完好的本子不知何時已經缺了一頁，缺頁地方的邊角剛好能和這張紙完美重合——

他並沒有將什麼血契帶進峽穀，之所以能夠搞到這樣的東西，還是要感謝那位筆記本先生的慷慨讚助。

或許現在應該稱呼對方為“菲爾先生”才比較正確？

斯科特終於回想起了這個令人意外的驚喜。

先前經曆的事情太多，讓他把這件事都忘到了一邊。

“現在請離開吧。”他無視了奧莉薇亞複雜的目光，好整以暇地等待著對方的下一步行動。

白發的少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斯科特，你最好能夠一直贏下去。”

“我會的。”斯科特回答說，“比起那些，我更期待接下來會收到的信。”

奧莉薇亞一噎。她撿起了地上的聖杖，用最後的力量給自己和奧蘭多的身上施加了淨化的術法，原本的灰塵和臟汙瞬間消失的乾乾淨淨。

接著，奧莉薇亞握住了奧蘭多的手腕，用力地捏碎了對方和自己的傳送石，整套動作毫不拖泥帶水。

失去了結界和怪物領域乾擾的傳送石終於又恢複了自己的功能，兢兢業業地完成著最新的指令。

刷的一下，

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原地。

——

目送著整場比賽最大的勁敵消失在眼前後，斯科特轉身走向了巨石旁邊的包裹。

艾倫安靜地躺在原地，紅發散亂在他的腦後，往日裡開朗的面孔現在也變得沉靜下來。不過，即使是在睡夢之中，他的眉頭也依然緊緊皺著——

艾倫並沒有斯科特那樣能夠重置體力的能力，不管是接連的戰鬥還是接踵而至的變故都讓他的身心到達了一個極限。

【他在你勝利的時候就昏過去了。】克勞德站在艾倫的身邊，看著這個紅發的孩子。

克勞德很欣賞這個後輩，假如是在生前的騎士團裡遇到這樣的騎士後輩的話，他也會給予來自騎士長的欣賞關照。

斯科特點了點頭，然後坐在了艾倫的旁邊，靜靜等待著被自動傳送出去的時間來臨。

現在所有的威脅都已經消失了——領主級的黑暗亡靈已經徹底死亡，而那兩個來自中心城的姐弟也傳送了出去，他的身邊剩下的都是可以信賴的同伴，他的心和頭腦也終於得以清靜下來。

就在剛才，在用劍鞘指向奧莉薇亞的時候，少年的腦海中也曾經想過，假如他在這裡殺了奧莉薇亞會出現什麼結果。

畢竟強大的怪物已經在旁邊躺著，隻要他能扮出一副受傷慘重的樣子獨自出去，說是聖徒兩人死在了暴動的怪物手下，勉強也算是能夠自圓其說。

但前提是——

殺死奧莉薇亞之後，他得殺死奧蘭多；

以及，如果這兩個人都死亡了，艾倫也沒有能存活下來的理由。

就連那位菲爾先生給出的建議都是放走他們——

[聖徒的失敗和聖徒的死亡是兩種概念，雖然教廷向來喜歡把人當成消耗品來使用，但他們從不允許這些人消耗在外人的手上。]

[如果你不想在去帝都之前遭受主教級彆的追殺的話，建議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她是個聰明人，能帶給你的利益比想象中更多。]

這些建議都由克勞德先生如實轉告給了他。

不過在製止了他的念頭後，這位曾經的筆記本先生還給出了另一個新的提議——

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做到的，等斯科特聽到刺啦一聲之後，就在筆記本旁邊看到了一張繪有血契符文的、拿過來就能用的白紙。

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承諾，果然還是契約更可靠一些。

隻是這東西的來曆就連斯科特都沒有想到過，也難怪奧莉薇亞見到血契後會那樣誤會他。

【叮，恭喜完成限時擊敗任務——《領主亡靈·殘缺版》】

就在這時，係統的提示聲遲遲地響了起來。

斯科特調出了那淡藍色的光屏，任務的面板清晰可見。

【任務內容：擊敗複蘇的敵人，獲得勝利。】

【任務進度99%，任務獎勵發放中······】

又是熟悉的跳躍版六個點。

好吧，看起來不是能即時到賬的獎勵，斯科特感受到了熟悉的無奈。

少年大概能猜到為什麼進度沒有達到100%的程度，因為按照處置其他黑暗亡靈的手段來說，徹底消滅一隻黑暗亡靈需要劈開它的腦袋、也許還要順手取出它的晶骨。

可是······

他將手環一轉，那個“和劍氣一起爆炸”的頭骨就這樣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雖然很可惜那剩餘的1%進度，但這是斯科特對達蓮娜、也是對瑪麗安的“承諾”。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違背自己的承諾，就像是當初對外祖母許諾的、對克勞德先生許諾的承諾一樣。

斯科特在心中歎息一聲，將懷表、布條和頭骨一並收在了一起。

他剛要將係統面板關閉，卻忽然看到了另外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

【玩家屬性面板——>】

【姓名：斯科特】

【力量：40（50，倒計時30s）】

【敏捷：44（54，倒計時30s）】

【天賦：門戈裡斯之眼】

【技能：靈魂契約、靈魂饋贈】

【當前職業：魔劍士、（未解鎖）】

【魔力：43（53，倒計時30s）】

【劍氣：42（52，倒計時30s）】

【同伴：亡靈·騎士】

先前與怪物的戰鬥太過危急，他竟是沒有看到那祝福被這樣直觀地顯示在了屬性面板上面。

等級的提升、能力的增長，就連剩餘的時間都被清晰地標注了出來。

斯科特有些訝然地看著眼前的倒計時，忽然，他反手打開了自己的天賦樹。

就和他想象中一樣，那位於靈魂饋贈的上方，原本因為等級不足而呈灰暗狀態的新技能竟是也被點亮了！

【技能：魔力偽裝（魔力50級解鎖，倒計時10s）】

斯科特看向旁邊即將讀完的倒計時，連技能的說明也沒來得及看，直接點擊了技能的按鍵——

刷拉，

少年體內那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魔力瞬間被投進了技能中。

[倒計時5，4，3······]

斯科特眉心一皺。這種感覺和使用靈魂饋贈或者靈魂契約時的感覺不同，比起直接對魔力的消耗，它更接近於······

[倒計時2，1——]

哢嚓。

像是巧合一般，斯科特手腕上的傳送石開始發燙，隻聽得石頭開裂的哢嚓聲後，決賽的時間在此時宣告結束。

原本呆在山洞中的兩個少年身形一晃，轉眼間就重新出現在了外界的高台之上。

在出發前他們曾經看到過這座高台，它被魔法師用土係的魔法高高壘砌，鮮花與掌聲、歡呼與注目，那裡將會是勝利者才會踏上的地方——

而現在，艾倫從沉睡中驚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向旁邊。

“老大？······老大！你沒事——”吧？

艾倫紅色的眼睛猛地睜大，就要去尋找印象中熟悉的少年。

可他才剛剛說到一半，就忽然被耳畔邊爆發的歡呼聲所打斷——

“是第一學院的孩子！”

“勝利者出來了！我之前投了他——三葉草呢，我要給那個家夥一個狠狠的擁抱！”

“看，是勝利者！”

“哇呼！”

喧鬨的聲音響徹耳邊，把艾倫整個人都喊懵了一瞬。他茫然地看著自己現在的位置，還有下方那來自東厄城居民們的一張張興奮或喜悅的臉——無論是壓中了還是壓虧了，大家都在為這一大盛事的徹底結束而開心地歡呼著。

艾倫又看向了旁邊，那裡站著曾經見過的東厄城城主，克萊因院長也站在旁邊，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擔憂——他們似乎知道裡面發生了怎樣的意外。

不過從前在的情況來看，他們這是······贏了？

肯定是贏了吧，畢竟老大他——

艾倫看向站在自己不遠處的灰發少年，從剛才開始對方一直都沒有作聲，而是一直看著自己的手掌發呆。

“老大，我們贏了！”紅發劍士的臉上露出燦爛的微笑，心大的性格讓他迅速地和台下熱鬨的氣氛融到了一起。

斯科特終於回過神來。

“嗯，贏了。”

灰發的少年揚起了一個微笑，將手中那個黯淡的光球握進了掌心。

艾倫也看到了那個光球，隻是他並沒有在意。他一眼就能認出，那不過是最低級、也最常見的照明術魔法，哪怕稍微有一點魔法天賦的劍士，隻要勤加練習都能擠出來一個類似的光球。

理查德炫耀給他看的可比這個要像樣多了。

“老大，我們去那邊吧，克萊因院長對我們招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