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相隔的太久, 三百年前的事想起來的時候，模糊的就好像是上輩子。
當然，克勞德先生也並不記得上輩子的事, 就連這一小段記憶也是剛剛才回想起來的東西。
【這是留影晶石運行所需要的記憶碎片。】克勞德對斯科特說。
斯科特是見過留影晶石的，隻不過在那次的課堂上，羅伊長官帶來的黑暗亡靈相關的影像都是被直接填充好了的，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記憶這種東西的形態。
少年伸出手去，將那塊掉落的記憶碎片撈出來。
這東西沒有什麼重量，拿在手裡的感覺就像是在拿空氣一樣。
根據克勞德先生在旁邊的補充，很多法師會將自己重要的記憶提取出來，想要當做備忘錄用, 但往往會因為忘記自己把記憶本身藏在哪裡了而備忘失敗。
莉莉絲小姐八成就是發現了裡面的記憶碎片, 以為是誰留給他的東西？
斯科特明白了什麼。
他捏著那輕飄飄、軟塌塌的記憶碎片，在留影晶石的周圍比劃了一下, 並沒有找到能夠將這東西投進去的入口。
結果還沒等斯科特發問, 那記憶碎片就像是受到了什麼召喚似的，嗖的一下從少年的手中飛出，一下子融進了留影晶石的表面。
骷髏頭先生又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而那個巴掌大的留影晶石在此時已經有了動靜。
小號晶石的投影比大號的慢了很多, 卻也是因為這種慢, 才能讓斯科特看清楚它工作的原理。
記憶像是泡沫一樣在透明的石頭裡融化，接著, 晶石的內部漸漸變得渾濁起來。
微微渾濁的內部觸動了晶石裡的光點，那些光點劇烈的顫動, 哢嚓一下, 一個微暗的、大概有電腦屏幕那麼大的畫面就被投影到了附近。
斯科特和克勞德都沒有說話，在這個寂靜的彆墅裡面，兩雙眼睛都同時看向了那被投影出的屏幕。
屏幕上的畫面有些暗, 這似乎是第一視角，視野範圍裡隻出現了一雙修長有力的、骨節分明的手掌。
這手掌很白，卻完全不會讓人以為是女孩子的手，而對方手裡擺弄的東西正是一枚雄鷹造型的徽章。
【這是菲爾，我在帝都的摯友。】克勞德先生說。
這似乎是對方在給克勞德先生維修勳章的時候錄下來的。斯科特想道。難道真的如克勞德所說，是在錄勳章被損壞之後的痛罵環節？
但下一秒，他就沒有再那麼想了。
“聽著，克勞德。”裡面的人忽然開口。
這是一種帶著奇特韻味的，連咬字都那樣優雅的腔調。
僅僅憑借著這一雙保養得當的手掌、以及這開口的聲音，就能在人們的心裡腦補出一個優雅的、俊美的貴族青年。
【他大概要開始罵人了。】騎士先生有些懷念地預言道，【每次他這樣開場的時候，接下來都會是無情地噴灑毒液時光——帝都的每一個貴族都怕極了他的嘴巴。】
影像裡的人並不會受到現在的乾擾，而是繼續說道：
“你不是說欠我一個人情嗎？現在要用到它的機會來了。”
？
克勞德忽然住了嘴。
人情？
難道這段記憶並不是······
斯科特也意識到了什麼，他看了一眼骷髏頭的方向，接著重新將視線轉到了畫面上來。
裡面的那雙好看的手在虛空中匆匆一抹，一長串優雅的白煙勾勒出了完全看不懂的文字，像是什麼加密了的通話。
——這是法師們慣有的習慣。
下一秒，這些文字就又被打散了。
“帝都學院的藏書閣，那裡會放著一樣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
這個語氣優雅的青年一連用了三個非常，來表達自己的重視。
“哪怕我已經死了，你也要找到它——安會幫你打開它，記住，不要告訴任何人這件事。”
對方說完這句話以後，畫面就出現了一絲搖晃，像是信號連接不良時候的重影。
隻聽得一聲低低的咒罵，留影晶石裡的影像一下子就黑了下去。
這是記憶結束的標誌。
【······】
克勞德先生很久都沒有說話。
他忽然意識到了，眼前的這件事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斯科特卻開了口：“克勞德先生，帝都學院的藏書閣······會是您之前拜托我尋找的東西所在地嗎？”
向來沉穩有禮的騎士卻第一次沒有及時回應他。
過了許久，這間臥室裡再一次響起了騎士先生的聲音——
【斯科特，再把它播放一遍。】
克勞德就像是沒有聽到斯科特的話、也沒有意識到時間的流逝。
斯科特依言想要再播放一遍。
但留影晶石早就已經恢複了純淨，內部剛才的渾濁已經完全消失了。
“記憶碎片已經消失了，克勞德先生。”
“如果您想再聽一遍的話，或許我可以複述給您。”
聽到這句話以後，克勞德這才像是被人用力地拽回了人間。
【我從沒想到······這勳章裡竟然會有他留給我的話。】克勞德的聲音很恍惚，他極力地去回憶著自己模糊的差不多了的記憶，卻根本沒能找到讓他滿意的線索。
他一直以為，菲爾是讓他好好珍惜這個勳章，而那時以克勞德的等級來說，隻要小心保存、根本沒有用到這三次魔法防禦的機會。
克勞德將自己還記得的那些對話講給斯科特聽。
灰發的少年隻是沉默地聽著，接著忽然提出了一個問題——
“假如是這樣重要的信息的話，這位菲爾先生當時的表述應該是想暗示您用光次數。”
他指了指桌子上裂成兩半的勳章。
“就像是這樣，從裡面找到這枚記憶碎片。”
【······是的，你說的沒錯，斯科特。】克勞德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的滯澀，就像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來的似的。
【是我的錯，我沒能明白他的意思。】
【就連他要拜托我去找東西這件事，都是在菲爾死後，他那最信賴的助手告訴我的······】
骷髏頭喃喃地回憶著過去。
斯科特的灰眼睛卻抬了抬：“菲爾先生是什麼時候死的？”
【應該是這之後不久，我離開帝都去完成任務，而等到回來的時候，就聽說他死於禁忌實驗的消息。】
克勞德的情緒依然非常低落。
【他是帝都魔法研究院的首席，總是會做一些實驗什麼的，但就是那次意外讓他······所以我更加珍惜那枚勳章，將它保存在了書頁裡。】
【雖然我不怎麼看書，但那本書曾經是菲爾最喜歡的讀物，我怎麼也沒想到······】
騎士先生說不下去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沒有多想”卻成了他錯過摯友訊息三百年的重大過錯！
而摯友拜托他尋找東西的事，竟然還是由菲爾的助理安告訴他的！
克勞德其實聽到了斯科特剛才的問話。
在最開始見面的時候，作為克勞德出手幫助斯科特的代價，少年答應了克勞德要幫他尋找摯友的遺物。
這遺物的下落不明，克勞德原本做好了漫長尋找的準備，卻沒想到會在這枚巧合尋到的徽章裡發現了消息。
他原本以為斯科特會多問一下這個遺物的事——畢竟就算再後悔，這也是三百多年前的“錯過”和遺憾了，和現在的斯科特並沒有什麼關聯。
與少年自身關係最大的，也不過是答應過他這個亡靈的遺願罷了。
可誰知，斯科特接二連三詢問的卻都是那些“無關”的消息——
“那個助理呢？”
【你是說安？他在陪著我尋找了幾個地方以後，還是沒能發現菲爾的遺物，後來就獨自離開帝都去尋找。】
克勞德回答說。
在被打開了回憶的開關以後，他想起了很多已經遺忘了的往事細節，此時也不吝嗇對少年重複一遍。
或者說，他現在更希望少年能不停地跟他說說話，好讓克勞德的心裡稍微好過一點。
“那個助理也死了？”
【為什麼那麼問？不過你說的沒錯，聽說安後來死在了發狂的龍獸嘴裡。】
“······那後來，有沒有人再向克勞德先生問過菲爾的事呢？”斯科特問道。
【大概是有過的，但我記不清了。】克勞德搖頭。【唯一記得的是公爵家的小兒子。他因為提到菲爾的時候太過無禮，被我從窗外丟了出去。】
【在那之後，我就被調出了帝都。】
大概是因為摯友的刺激，這應該是克勞德先生對斯科特吐露過去最多的一次了。
但斯科特卻總覺得哪裡不對。
騎士守則要求每一個騎士都要誠信、不能對人撒謊。
所以騎士們保守秘密最大的方式就是閉口不言，而隻要是說出口的話，尤其是對於克勞德先生這樣的騎士來說，都是可以百分百相信的東西。
斯科特並非懷疑克勞德先生的誠實，他隻是覺得······
站在克勞德先生的角度，這的確是一個正常的、最多帶著些遺憾的故事。
但站在斯科特的角度來說，他卻有很多的克勞德先生大概回答不了的問題。
少年的腦海中依然在不斷地回放剛剛看到的那個影像片段。
——為什麼明知道克勞德先生的性格，法師還是不肯直接告訴克勞德勳章的秘密？
——為什麼法師要讓克勞德去尋找這樣東西、而不是其他人？
但最讓斯科特在意的，卻是法師的最後一句話。
[哪怕我已經死了]
就像是對自己不久後的身亡早有預知一樣。
***
斯科特離開了彆墅，他將這片空間留給陷入了回憶的克勞德先生，而自己則是去尋找學院裡面不定時出沒的存在——
轉職大師克萊因。
無論那位叫做菲爾的法師先生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斯科特現在最要緊的事還是將克勞德頭骨上面的裂縫修補好。
斯科特不喜歡欠彆人的人情，而這一點從很早以前就形成了習慣。
既然莉莉絲女士向他推薦了克萊因，那麼這位號稱是轉職大師的院長先生在煉金方面也一定有些過人之處。
但等到斯科特去往克萊因常出現的花圃去尋找到對方時候，卻撲了個空——
斯科特記得，克萊因現在的職業似乎是園藝師，而他的出沒地點則是從一號花圃開始向後推移。
在少年去往迷霧礦洞的那天，他是在第八十三號花圃找到的對方。
但現在，斯科特將八十三號花圃到九十九號花圃全部尋找了一個遍，卻沒能發現那位定點刷新的院長。
斯科特：？
他的腦袋上緩緩冒出了一個問號。
今天克萊因先生也休假了嗎？還是說，對方的任務已經做完了、現在換了新的職業？
少年轉身離開，想要找學院裡的導師詢問一下有關院長的蹤跡。
結果他一連問了三個附近的導師，對方都表示沒有見過克萊因院長，其中有一個還推了推眼鏡——
“克萊因院長他一直都是神出鬼沒的，找不到才是正常現象，不用擔心。”
“有問題的話，可以去找副院長問問看。”
可副院長並不是煉金師。
斯科特一邊留意著校園裡其他可能存在花圃的地方，一邊思考著對方還有可能去往哪裡。
他才走了沒幾步，就看到了一個眼熟的紅毛出現在了自己的視野中。
“老大——！”艾倫隔著老遠，就舉起胳膊朝斯科特打招呼。
紅發的少年撒著歡朝斯科特跑了過來。
“老大！我剛剛還去你的宿舍找你！沒想到你會在這裡！”
斯科特當時的突然失蹤可以說是嚇壞了孩子們，尤其是艾倫。
如果不是那些導師們攔著，說不定這個莽撞的小子也已經踏進傳送陣裡面去了。
而等到斯科特終於脫困被梅麗莎長官她們帶出來的時候，艾倫和同級的新生們也早已經被送回了學院。
出於不想打擾斯科特休息的緣故，小紅毛難得表現出了細膩的一面，沒有在當天晚上就去敲開彆墅的門。
可誰知，今天一早斯科特竟然離開的那麼早！
艾倫整整跑了兩趟彆墅，都沒能蹲到斯科特的蹤影！
後來他索性蹲點在了小棕毛理查德的家裡面，結果因為蹲守的太困了所以睡了那麼一覺——
結果又雙叒叕錯過了斯科特回來的時間！！
艾倫一邊流著寬面條淚，一邊和斯科特講述著自己今天不幸的遭遇。
斯科特找克萊因，艾倫找斯科特，兩個少年相互對視一眼，似乎有種感同身受的默契。
而等到他們接到了一封直接糊臉的巨大信封的時候，才一撕開它的封口，就聽到了喬治那抓狂的大嗓門——
“艾倫你這家夥跑到哪裡去了？”
“我在門口等了你們好久，斯科特他沒事吧？？”
好吧。
這封信是第一學院正門處特色的傳訊方式，就和開學的時候來主動拜訪的大信封是差不多的原理，隻要一個銀幣就能給學院裡面的誰發上那麼一封。
很顯然——
喬治也在找艾倫。
而且就在第一學院的正門。
十分鐘後，
一同搭乘飛艇的三個少年竟然以這樣詭異的方式再次湊到了一起去。
喬治早就在門口等著了，他還是沒忘記自己的老本行，哪怕是還在等人，也沒耽誤他對著第一學院門口的那位保安先生大加采訪。
當斯科特和艾倫走到他的身邊去時，喬治還念念有詞地在他那個本子上面寫著什麼。
“嘿，喬治！”艾倫一下子就勾上了喬治的脖子，將自己的體重壓到了這個並不算強壯的少年身上。
喬治的身子危險地晃了晃，但手中那支羽毛筆卻依然頑強地在寫字。
“艾倫！你這家夥快點放開我！！”喬治嚷嚷道。
他臉上的雀斑因為憋氣而變得很顯眼，而正在被他追問的保安像是終於鬆了一口氣，迫不及待地轉身離開。
“喂——請等一下——”喬治試圖挽留一下對方，卻以失敗而告終。
“你怎麼又在寫你的筆記？”
艾倫探頭去看，卻被喬治一把合上了筆記本：“這是情報大師的秘密！”
接著，喬治終於看到了斯科特，於是上上下下地將他打量了一個遍，這才露出一個笑容來——
“斯科特，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
“神明才知道我聽說你遇到意外的時候有多擔心！”
斯科特還沒說話，艾倫搶先問道：“連你們那個神官學院也知道了？”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情報大師自然有他的渠道。”小雀斑得意地露出了兩排整齊的牙齒。
於是兩個少年又開始打鬨起來——同伴的平安讓他們放心多了。
斯科特在其他兩人的拌嘴中意外得知，喬治剛才執著於采訪保安先生的原因竟是因為克萊因。
據他所說，克萊因當初由學院保安直接轉職成第一學院院長的事跡讓喬治非常好奇，於是這段時間也一直有在搜集關於對方的情報。
剛才想要采訪保安也是想要了解更多有關這方面的問題，誰知道艾倫把喬治的約定給忘記的乾乾淨淨，隻能發個留音信給對方。
當他們兩個知道斯科特也在找克萊因的時候，臉上竟是同時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來。
下一秒，兩個少年異口同聲地說——
“克萊因？我來的時候看到他去了酒館！”
“克萊因先生？我剛才才看到他在魔法班那邊！”
他們兩個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接著相互錯愕地對視了一眼，把提出另一個答案的家夥打為了異端。
“你在說什麼，艾倫？”
“你是在做夢嗎，喬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