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個……”王翦支支吾吾,趕緊低頭去撿地上的碎片,歸置到一邊,免得劃傷旁人。
鬥甯垂頭看著王翦,淡淡的道:“王翦將軍年輕有為,又深受王上的器重,將來必成國之重器,所以……”
“所以?”王翦抬起頭來,看向鬥甯。
鬥甯微笑道:“王翦將軍值得更好之人。”
王翦歸置碎片的動作頓了一下:“更好?”
鬥甯點頭:“比甯更好之人。甯自問並非甚麼良人,品性與秉性並不似看到的那般體面,也唯獨隻有這面容還說得過去一些,因此得到王翦將軍的錯愛,將軍還是……”
他的話還未說完,突然被王翦打斷,王翦從地上站起來,他方才半彎著腰蹲在地上,因此並沒有甚麼壓迫感,如今他站起身來,比鬥甯高了不少,垂頭凝視著鬥甯,面色嚴肅又深沉。
王翦沙啞的道:“在甯君子看來,甚麼樣才是更好之人?”
鬥甯張了張口,剛想說話,王翦已然道:“甯君子以為的更好之人,難道便是王翦以為的更好之人麼?甯君子為何總是替旁人做決斷。”
替旁人?
鬥甯一瞬間便想到了成蟜,他也替成蟜做過決斷,覺得嬴政不適合成蟜,嬴政是個帝王,就算現在如何如何喜歡成蟜,如何如何可以為成蟜付出,但在嬴政眼裡,天下總是最重要的,等個一年、兩年,或許十年之後,愛意消退,剩下的便隻有絕情。
鬥甯一時有些迷茫,王翦沒有再說話,轉身離開了藥房……
嬴政支開鬥甯,便拉著成蟜的手,道:“蟜兒,今日與哥哥同寢。”
成蟜笑眯眯的跟著嬴政跑了,剛開始還心驚膽戰,心想著鬥甯不會包紮完傷口就回來抓人罷?不過直到成蟜困得睜不開眼睛,沉沉的睡了過去,鬥甯也一直沒有出現,成蟜心裡還在納悶兒,今兒個大哥轉性子了?不過因著太困了,成蟜便沉沉的墜入了夢鄉。
成蟜睡了個好覺,第二日睡到自然醒,嬴政還有公務要批看,便先行離開了屋舍,成蟜醒過來之後慢悠悠的洗漱,彆提多愜意了。
他推開屋舍的門走出來,一眼便看到了路過的鬥甯,鬥甯正在和司行的人說話,那人喚了鬥甯好幾次,鬥甯似乎在出神,壓根兒沒有聽見。
“甯君子?甯君子?”
成蟜走過去,輕輕拍了一下鬥甯的肩膀,鬥甯這才回神,低頭一看手中的文書,怪不得司行的部員面色為何如此尷尬,原來是自己蓋印的時候蓋反了。
鬥甯道:“無妨,一會子我再去謄抄一份文書,重新蓋印,你不用管了,且去罷。”
“敬諾,甯君子。”司行的人很快離開。
成蟜笑眯眯的道:“大哥,你是不是有心事?蓋印都能蓋反,這可不像是你的作為啊?”
鬥甯微笑道:“沒有啊,隻是這些日子需要與趙國交接借糧的事情,有些忙碌。”
成蟜道:“大哥若是覺得忙不開身,我可以將
這事情分攤給其他司行的部員一些。”
“不必。”鬥甯道:“大哥可以的。”
◥想看長生千葉的《家兄嬴政》嗎?請記住[]的域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成蟜點點頭,道:“大哥,你平日裡不要太忙了,注意身子才是,你的臉色不是很好看,昨夜沒有休息好麼?”
鬥甯的面容略微有些僵硬,很快恢複了正常:“沒有,哥哥休息的很好。”
鬥甯正在說話,成蟜突然朝遠處揮了揮手,道:“誒,王翦大哥!”
王翦從院落前面經過,他遠遠的看到鬥甯,因著昨夜自己突然和鬥甯“發脾性”的事情,王翦本不想湊過去,以免太過尷尬,但偏生被成蟜發現了。
成蟜熱情的打招呼,王翦又不好不理會,乾脆點點頭,急匆匆便離開了。
成蟜摸著下巴道:“奇怪,王翦今日很忙碌麼?為何行色匆匆的?”
鬥甯找借口道:“畢竟王上的隊伍在趙國逗留有一段時日了,王翦將軍或許在忙碌回程的事情。”
成蟜瞥斜了一眼鬥甯,道:“大哥今日也很奇怪。”
“我?”鬥甯眼眸微微晃動。
成蟜道:“是啊,平日裡王翦總是要與大哥攀談兩句的,今日你們看起來怎麼如此的生分?”
鬥甯:“……”
鬥甯道:“哥哥還要重新蓋印,便先走了。”
鬥甯說罷,趕緊轉身離開,成蟜望著鬥甯的背影,喃喃的道:“有貓膩,一定有貓膩!”
趙王將李牧賣給了秦國,第二日便傳出李牧絕食的消息。
“絕食?”嬴政正在與王翦商討返程的事宜,聽到寺人通稟,不由蹙了蹙眉。
寺人戰戰兢兢的道:“正是呢,李牧將軍這一整日都沒有進食,彆說是吃食,連一滴水也是不喝的,這……這……”
嬴政將手中的文書放下來,道:“寡人去看看。”
嬴政帶著王翦來到李牧下榻的屋舍門口,正好碰到了成蟜和鬥甯,王翦看到鬥甯,仿佛沒看到一樣錯開眼目。
成蟜並沒有注意二人的小動作,對嬴政道:“李牧好似在絕食,王上也聽說了?”
嬴政點點頭:“進去看看。”
眾人進了屋舍,便看到李牧躺在榻上,他的嘴唇乾裂,雖然隻是絕食一天,並沒有面黃肌肉的感覺,但因著沒有飲水的緣故,嘴唇上都是裂痕。
案幾邊堆著幾個承槃,承槃裡朝食和午食,兩樣紋絲未動。
嬴政走過去,親和的微笑道:“怕是昨日裡的接風宴,李牧將軍食得太過儘興,因此今日才不想用食,不過無妨,多少食一些。”
嬴政算是給足了李牧的面子,李牧卻不理會,見到嬴政不但不作禮,甚至連個眼神都不丟過去。
嬴政的面色明顯難看了一些,不過他是甚麼人?重生而來的秦始皇,大風大浪甚麼沒見過,李牧這點子小脾性,小心思,還不值得嬴政動怒。
嬴政道:“寡人便是看重李牧將軍你的重情重義,你若是立時歸順寡人,寡人還不稀的。”
李牧還是未說話,嬴政親自端起承槃中的小豆,小豆裡是一些粥水,李牧一直未用食,寺人根本不敢怠慢一絲一毫,一直將這些飯食來回拿到火上溫熱,方便李牧隨時食用。
嬴政端著粥水,用小匕舀了一勺,親和的道:“李牧將軍,來試試這粥水……”
李牧看了一眼,眼目一眯,突然伸手“啪——”一聲揮開嬴政手中的小豆,小豆脫手而出,“當啷”摔在地上,因著是青銅鑄造,小豆並沒有摔碎,但裡面的粥水全都潑灑出去。
“嘶!”成蟜站在後面,粥水正好飛濺在他的手背之上,其實也不是太燙,但因著沒有防備,成蟜嚇了一跳,快速甩甩手,將粘稠的粥水甩下去。
“蟜兒!”
“蟜兒!”
嬴政和鬥甯同時搶過去,仔仔細細的查看成蟜的手背。
成蟜連忙道:“沒事沒事。”
“甚麼沒事?”鬥甯道:“燙紅了,快用冷水洗一洗,免得起水泡!”
嬴政一看,果然紅了一片,雖然並沒有起水泡,其實粥水也不一定很燙,但偏生成蟜是敏感體質,他的五感極其敏感,加之皮膚白皙,粥水灑在他手背上,極其的紮眼刺目。
嬴政黑著臉,轉頭凝視著李牧,大步走過去,一把拽起李牧的衣襟,沙啞的道:“李牧,你可真是給臉不要臉,你以為自己是個人才,寡人便舍不得殺了你?實話告訴你罷,若不是成小君子想要招攬於你,寡人早就殺了你,以絕後患!”
成蟜的手背的確紅了,但他真的沒甚麼大事,就是稍微燙了一些,趕緊對鬥甯道:“大哥,快去勸架啊!”
鬥甯拍了拍成蟜的肩膀,示意他安心,走過去站在嬴政身後,道:“王上,這李牧將軍的骨頭如此之硬,怕是不好辦呢,看來是王上太過仁慈寬宥,以至於讓李牧將軍有所誤會。”
成蟜:“……”???
不是說好了勸架麼?大哥你去乾甚麼了?勸架變助拳?這是要二打一啊!
嬴政冷笑:“是麼,寡人如此寬宥,卻有人將寡人當做是沒脾性的。”
鬥甯道:“李牧將軍英雄氣概,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死不變節,那很好啊,便是不知李牧將軍那些在圄犴之中的部將……如何了?”
日前賭場的事情,李牧和廉頗的舊部大打出手,趙王親自將這些部將抓了,統統關入圄犴,如今還未放出來。
嬴政道:“甯君子說的正是,李牧將軍不怕死,不知這些部將怕不怕死!”
李牧終於有了反應,沙啞的道:“得罪秦王的人是我,與那些部將無乾!”
嬴政道:“是麼?可寡人覺得有乾係,你若是不肯歸順,寡人便叫你親眼看著,你那些部將是如何死法的。”
說罷,轉身離開了屋舍。
成蟜無奈,趕緊追上嬴政,連聲道:“哥哥!哥哥!”
嬴政走出來之後,便放慢了腳步,成蟜很容易追上來,嬴政道:“寡人叫了醫士,走,去給你的燙傷上藥。”
成蟜看了看手背,道:“稍微燙了一些,都快不紅了。”
嬴政又仔細看了看,發現是真的沒事兒,這才放下心來。
成蟜道:“哥哥你不會真的要去見趙王,讓他殺了李牧的部將罷?”
嬴政一笑:“去見趙王是真,至於李牧的部將……你以為哥哥是能被李牧氣糊塗的人麼?方才不過是嚇唬嚇唬他,誰叫他燙傷了蟜兒?”
成蟜鬆了口氣,的確,嬴政可是活了兩輩子的人,這點子睿智還是有的。
成蟜道:“那哥哥為何要去見趙王?”
嬴政道:“看得出來,李牧很關心自己的部將,寡人若是能在趙王面前賣個面子,請他釋放這些部將,你說李牧會不會領寡人的情?”
成蟜笑起來:“還是我哥哥聰明!”
嬴政和成蟜很快入了宮,趙王見他們來了,十足的擔心,道:“秦王,您這是……?日前咱們不是已經談妥了財幣,秦王這次前來,不會是坐地漲價的罷?”
“如何可能?”嬴政道:“寡人一言九鼎,決不食言,今日前來,是打算請趙王忙個小忙。”
“幫忙?”趙王還以為是甚麼大事,聽嬴政一說,原來是李牧部將的事情,趙王根本沒當回事,就當是賣給嬴政一個面子,很爽快的答應了釋放那些打架鬨事的部將。
嬴政和成蟜回來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回了彆館便前往李牧下榻的屋舍。
李牧還是原來的樣子,躺在榻上一動不動,仿佛在挺屍一般。
“李牧,”嬴政幽幽的道:“寡人方才去見了趙王。”
李牧的眼神微微有些晃動,嬴政又道:“你猜猜看,寡人去見趙王說了甚麼,做了甚麼?”
李牧的眼神更是晃動:【秦王不會……不會當真牽累我那些部將了罷?】
成蟜道:“李牧將軍,蟜想問問你,你往日裡侍奉趙王,想必也了解一些趙王,若今日你得罪的是趙王,而不是我王,趙王會如何處置你那幫子兄弟?殺了?砍了?還是囚禁用刑?”
李牧沒有回答,成蟜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成蟜笑眯眯的道:“不過幸而,我王並非是趙王,李牧將軍你今日得罪了我王,我王便是刀子嘴豆腐心,口口聲聲說要用你的兄弟泄憤,結果心腸還是太好,耳根子還是太軟,一出了這個門,便將你的無禮悉數忘了個乾淨,進宮去見趙王之時,竟然還托付趙王放了你的那些部將。”
“放了?”李牧大吃一驚,仔仔細細的看著嬴政:【可是當真?他們是不是在誆騙我?】
成蟜道:“若是李牧將軍不信,我王也沒有限製你的行動,大可以出去打聽打聽,趙王已經答應,立時釋放那些鬨事的部將,說不定這會子他們已經從圄犴中放出來了。”
李牧更是吃驚,他從榻上起身,喉結快速的滾動,眼神複雜的看向嬴政,道:“李牧無禮在先,秦王……秦王為何還如此以德報怨?”
嬴政道:“你不肯歸順秦國,無非是對母國的忠
誠,你關心部將,有情有義,寡人自覺沒有看錯人。再者,容人乃是一個君王的氣量,怎麼,你覺得寡人連這點子氣量也沒有?”
李牧心竅翻騰,仿佛一鍋開水,他往日裡看到的君王氣量,全都是趙王的氣量,若是趙王真的有氣量,廉頗也不會奔走魏國,朝中也不會出現李牧與廉頗的舊部之爭。
李牧垂下頭來,抱拳道:“李牧……慚愧。?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嬴政道:“寡人要的,並非是將軍的愧疚之心。”
李牧眯起眼目,深深地看了一眼嬴政,終於拜在地上,朗聲道:“李牧拜見我王!”
嬴政一笑,十足平易近人的走上前去,親自扶起李牧道:“李牧將軍多禮了,都是自己人,何必行如此大禮。”
成蟜看著君臣和睦的一面,心中感歎著,哥哥還就是哥哥,若是放在一般不通透的人身上,這事情總要解決個好久,但我哥哥一出馬,分分鐘解決,一點子也不拖泥帶水。
李牧已經歸順嬴政,嬴政也沒有在趙國逗留的理由了,便準備回程,返回鹹陽去。
秦國的使團忙碌起來,前前後後準備著明日需要啟程的東西,成蟜身為大行人,在院落裡走了兩圈,看看有甚麼不妥當的地方。
“大哥!”成蟜朝著鬥甯走過去。
鬥甯手中拿著冊子,正在清點輜車,道:“蟜兒,手背怎麼樣了?起泡不曾?”
成蟜展平手背,道:“喏,大哥你看,沒事兒,根本沒有起泡。”
鬥甯幽幽的道:“幸而蟜兒無事。”
成蟜眼皮狂跳,道:“大哥,你那日提起李牧的部將,不會真的想讓王上殺了那些人罷?”
“你看大哥像是看頑笑麼?”鬥甯反問。
成蟜:“……”嗬嗬!嗬嗬!親哥哥真的是個病嬌,幸虧做君王的是嬴政,而不是鬥甯,否則鬥甯一定是個絕世大昏君啊!
兩個人正在說話,駕士將輜車套上馬匹,其中有一匹馬很是不聽話,來回的尥蹶子打挺兒,駕士苦惱非常。
鬥甯拉住成蟜,將他往旁邊帶一帶,以免馬匹傷到了成蟜。
“我來。”便在此時,王翦從遠處走過來,拉住馬韁道:“我來套馬罷。”
王翦伸手拍了拍那馬匹,仿佛在給它順毛,那不老實的馬匹慢慢安靜下來,乖順的就跟從來不會搗亂似的,還親昵在王翦手中蹭來蹭去。
駕士千恩萬謝的道:“多謝將軍!多謝將軍!這馬匹總不老實,還是將軍有法子!每次將軍一來,它都聽話多了!”
王翦搖頭道:“不礙事,舉手之勞。”
王翦這時候才注意到鬥甯也在身邊,他看向鬥甯的目光明顯僵硬了一些,對成蟜點點頭道:“成小君子,卑將還有事兒,便先告辭了。”
成蟜點點頭,看著王翦匆匆離開的背影,又瞥了一眼鬥甯,道:“大哥?”
鬥甯也看著王翦的背影,漫不經心的回道:“怎的了,蟜兒?”
“是我合該問大哥怎麼了。”成蟜挑眉道:“大哥,你和王翦大哥怪怪的,你們……不會吵架了罷?”
鬥甯微微一笑,不過笑容沒達到眼底,淡淡的道:“或許王翦將軍討厭為兄了罷?”
他說著,喃喃自語的道:“有的時候……甯也很厭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