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文治是懂得甚麼叫紮心的。
成蟜聽了他的言辭,心裡更不是滋味,那種酸澀的感覺慢慢漲大,從嗓子眼到胃部開始發緊,好似蹦著一根皮筋兒一般。
“真好看啊!”公子文治還在感歎:“我聽說燕公子的傾慕者遍布諸國,長得這麼好看,氣質又如此溫柔,我見了也喜歡啊!”
成蟜翻了個白眼:“小舅舅你喜歡的還挺多。”
“嗨,”公子文治道:“美人兒嘛,自然是多多益善了……誒不對啊!”
他似乎想起了甚麼,呆滯的看了看成蟜,又看了看戶牖的方向:“前些日子,王上不是還心儀與你呢麼?怎麼這麼快便移情彆戀了?”
“甚麼叫移情彆戀?”成蟜道:“小舅舅你可彆瞎說。”
“也是,”公子文治老神在在的點頭:“像王上這般俊美,又位高權重的君主,甚麼叫移情彆戀?隻喜歡一個才有問題呢。”
成蟜:“……”
他說著,還拍了拍成蟜的肩膀,道:“你放心,王上可能不是移情彆戀,隻是多喜歡了一個,他還是很寵愛你的。”
成蟜翻了白眼:“小舅舅,你可閉嘴罷!”
公子文治一臉迷茫:“怎麼了?我說錯了甚麼嘛?這不是說得挺對的麼?”
成蟜聽著公子文治的安慰,越聽越彆扭,已經不想和公子文治這樣的“老古董”說話了,其實公子文治為人不錯,人品也還算可以,但他是古人,很多思想根深蒂固,這並非他的錯,因為世道就是如此,可能在這個世道看來,成蟜才是古怪的那一個。
成蟜興致缺缺,垂頭耷拉腦的轉身離開。
“成蟜?啊喂,成蟜?你怎麼了?”公子文治擔心的追上去,道:“你不舒服麼?怎麼這般沒精打采?”
嬴政耳聰目明,聽到外面的聲音,知曉成蟜已經離開,便不再偽裝,立刻起身離開,對燕丹微笑道:“燕公子,朝食若是可口,改日寡人再給你送來。”
燕丹眼皮跳了兩下,自從嬴政進門之後,便一直笑眯眯的坐著,燕丹被軟禁在這裡,面對著嬴政如能吃得下,尤其嬴政那表情,分明在算計著甚麼,雖自己可能不是他算計的目標,但絕對是他算計的一環。
燕丹道:“丹乃是戴罪之身,如何能受得起秦王如此恩典,不敢勞煩。”
“不勞煩,”嬴政微笑:“畢竟……燕公子好用的緊。”
燕丹:“……”
嬴政慢悠悠回了章台宮,前去巧遇成蟜,成蟜一看到嬴政,遠遠兒的扭頭便要跑,嬴政哪裡給他這個機會,直接朗聲叫住:“蟜兒。”
成蟜不得不站定,擠出一個看似甚麼事情也沒有的乾笑:“王上。”
嬴政故意道:“蟜兒,可好好兒用了朝食?可讓醫士換藥了?這些事情,平日裡素來都是寡人親力親為,不過今日……寡人臨時有些事情,去了彆館一趟。”
成蟜“哦”了一聲,低垂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子。
成蟜本就比嬴政矮了不少,他垂著頭,便露出細細白白的後頸,雪白玉如凝脂,嬴政跑了一圈,還未用朝食,心中登時蠢蠢欲動起來,有一種想要低頭咬上一口的衝動。
嬴政挑唇笑道:“說起彆館,寡人方才去見了阿丹。”
“哦……”成蟜第二次應了一聲,還是沒有其他話。
嬴政也不嫌棄冷場,道:“好久沒有與阿丹暢談了,也虧的今日空閒,若是改日蟜兒有空,也與寡人去彆館坐坐。”
成蟜第三次“哦”了一聲,用鞋子尖攆著地上的小石子。
“蟜兒?”嬴政明知故問道:“怎麼了,沒精打采的。”
說著,托起成蟜的下巴,令他抬起頭來,自己附身上前,用額頭抵著成蟜的額頭,道:“沒有發熱。”
成蟜嚇了一跳,嬴政的俊顏突然放大,高挺的鼻梁輕輕蹭著成蟜的鼻梁,輕微的觸碰感引發陣陣的強烈刺激,成蟜後背發麻,膝蓋發軟,連忙後退了兩步。
嬴政並沒有逼得太緊,也退開一步,保持安全的距離,再接再厲的微笑道:“是了,昨日寡人說想要招攬阿丹,今日想了想,不然將這件事情交給蟜兒你來處理。”
“蟜?”成蟜指了指自己。
嬴政點頭,道:“正是,寡人思來想去,蟜兒你是大行人,負責諸國邦交,招攬阿丹是你的分內之事,再者,若是能將阿丹招攬入秦,也算是大功一件,寡人如此信任蟜兒,自然要將這般重要的事情,交給蟜兒去做,對麼?”
成蟜抿了抿嘴巴,嬴政說得對,這是大行人的分內之事,也不好推脫,便拱手道:“蟜領命。”
嬴政拍了拍成蟜的肩膀,彆有深意的道:“蟜兒,哥哥等著你的好消息。”
“甚麼!?”公子文治聽說了這件事情,驚訝的道:“王上讓你親自招攬燕國公子?這不是讓你親自招一個情敵入秦麼?”
成蟜道:“甚麼情敵?”
公子文治笑道:“還不承認,你這小臉蛋兒耷拉的,都快比馬臉還長了,自己照照鏡鑒。”
成蟜無奈的翻了個白眼,道:“公子丹才華出眾,若是能招攬入秦,的確會減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至少極大可能避免未來的荊軻刺秦名場面。
公子文治托著腮幫子道:“那你準備如何做法?那可是燕國的公子啊,他的老爹是燕王,他老爹還隻有他這麼一個兒子,等沒幾年燕王一命嗚呼,公子丹就是燕國的新王,他為何要放著好端端的王位不要,歸順秦國呢?”
成蟜摸著下巴想了想,道:“小舅舅你說得對,他的老爹是燕王,我們便從這裡下手。”
公子文治越聽越糊塗,根本不理解成蟜在說甚麼。
成蟜道:“小舅舅,請你幫我個忙,找幾個會唱曲子的謳者來。”
公子文治笑道:“哎呦成蟜,你想通了?也想找謳者頑頑?我跟你說,你找我就對了,我認識的謳者不計其數,美貌如花,婀娜玲瓏,應有儘有,你要甚
麼樣兒的?水靈靈的男謳也有!”
成蟜:“……”
成蟜無奈的道:“蟜是想請謳者為燕公子演奏一曲,好勸燕公子歸順秦國。”
“啊?”公子文治一臉迷茫:“唱曲就能叫燕丹歸順秦國了?燕國人這麼喜歡聽曲兒麼?”
成蟜親自寫了一段詞兒,讓公子文治找來幾個有靈性的謳者,讓他們按照自己寫的詞兒編排。
曲子不長,一共用了兩天時日編排,等曲子編排好,成蟜便親自來到彆館,宴請燕國公子。
燕丹還在被軟禁,任何人都不能探看,成蟜則是例外,畢竟他被嬴政委派招攬燕丹。
成蟜進入屋舍,拍了拍手,寺人宮女魚貫而入,端上美酒佳肴,隨即謳者入內,纖纖而立。
燕丹奇怪的看向成蟜,道:“秦國大行人這是……?”
成蟜笑眯眯的道:“燕公子,我王體恤燕公子成日悶在屋舍,因此特意找人編纂了新鮮的歌舞,保證是燕公子以前從未聽到看到過的,還請燕公子鑒賞。”
燕丹:【成蟜突然來此,絕不是讓我欣賞歌舞如此簡單便宜。】
成蟜親自給燕丹滿上酒水,道:“開始罷。”
謳者們應聲,絲竹之音響起,舞者開始翩然起舞。
幾個身披介胄的謳者舞者入內,燕丹有些驚訝,本以為是甚麼靡靡之音,沒想到竟是金戈鐵馬一般的壯闊音色。
成蟜微笑解釋道:“這是蟜親自編纂的曲目,燕公子才華橫溢,還請燕公子斧正。”
燕丹看了一眼成蟜,客氣的道:“秦國大行人言重了。”
成蟜又道:“這曲目不同於旁的,講述的是一個偏遠的小國,國君年邁,唯有一個獨子。”
他說著,彆有深意的看向燕丹,繼續道:“幸而這個獨子十足爭氣,能文善武,征戰捭闔,朝廷上下對這位公子稱讚有佳。國君起初也很歡心,然漸漸的,國君發現,子民們稱讚公子的次數,比稱讚自己這個國君的次數要多,群臣們對公子會笑著作禮,而對自己隻會低頭作禮……”
燕丹蹙眉道:“成小君子,你到底要說甚麼?”
“彆急,”成蟜笑道:“蟜的曲目還未說完,還有更加精彩的後續呢。”
小國的國君開始忌憚自己的兒子,遲遲不願意冊封獨子為儲君,後來周邊國家愈發的強大起來,小國的國君開始憂慮,公子想出了一個法子,可以釜底抽薪,拯救自己搖搖欲墜的母國。
“於是,”成蟜笑眯眯的道:“小國的公子派出了一個死士刺客,去刺殺強國的國君,很可惜,最後刺殺失敗了,強國的國君雷霆震怒,降罪小國,燕公子你猜,小國的國君會怎麼做,才能平息強國的震怒?”
燕丹眯起眼睛,沉默不語,端起羽觴耳杯,將杯中的酒水一口飲儘。
成蟜幽幽的道:“小國的國君因為懼怕,也為了自保,下令殺害了自己的獨子,可憐那小國的公子,一心一意為了自己的母國,為了自己的君父,到頭來,卻
落得一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可歎、可歎呐!”
哆!
燕丹又飲了一杯,將酒水悶了,羽觴耳杯重重的敲擊在案幾上。
無錯,成蟜所編纂的曲目,便是荊軻刺秦,太子丹身死的故事,這些事情雖還未發生,但無論是君父,還是獨子,全都在影射燕丹,燕丹何其聰明,他哪裡能不知情呢?
耳邊是悲切的絲竹之音,謳者們正好唱到老國君下令誅殺公子,來平息強國的憤怒,公子被綁在大殿之上,羣臣哭求,淒淒切切。
“常言道,”成蟜添油加醋:“虎毒不食子,到底是甚麼的父親,會狠心殺死自己的獨子呢?”
他說到這裡,露出恍然的表情,笑道:“是蟜失言,虎毒不食子,那是老虎,畢竟天家的國君,可比老虎冷漠薄情的多了。”
嘭!
燕丹重重將杯子砸在案幾上,沙啞的道:“好酒。”
“是麼?”成蟜笑道:“既然是好酒,那便請燕公子幸飲,今日一定要痛飲,無醉不歸。”
音樂可以入神,絲竹之音最是能打動人心,尤其是這樣悲切的聲音,配合著此時燕丹悲切的心情。
燕丹:【不知君父聽說我被軟禁之事,會不會找卿大夫前來交涉……】
燕丹:【亦或者……如同成蟜的曲文所說?】
燕丹:【不……君父不會如此待我,燕國不會如此待我。】
燕丹痛飲了三杯,或許是因著飲得太急的緣故,也或許是燕丹的酒量本就不好,竟有些醉意。
咕咚!燕丹趴在案幾上一動不動,成蟜的目的已經達到,揮了揮手道:“都下去罷。”
“是,成小君子。”謳者與舞者紛紛退出去。
成蟜今日隻是打前戰,沒想讓燕丹一口答應歸順,便站起身來,拍拍衣袍準備走人。
哪知醉酒的燕丹突然一把抓住成蟜的衣服角,死死拽住他,不要讓他離開。
“君父……不要丟下丹兒……”
成蟜低頭一看,燕丹面容殷紅,很明顯是醉了,竟把自己錯認成他的老爹了?
“君父……”燕丹又道:“丹兒不想去趙國……不想做質子……”
成蟜眨了眨眼睛,燕丹這是……在跟我撒嬌麼?
燕丹醉酒之後,一改往日裡鎮定溫柔的表象,嘴裡嘟嘟囔囔的道:“趙國都是……都是王……王——”
“王甚麼?”成蟜好奇。
燕丹脆生生的道:“都是王八羔子!我不想去……不想去趙國做質子!”
成蟜:“……”好家夥,燕國公子罵人了!
燕丹自小習武,彆看身材高挑,平日裡溫溫柔柔的,力氣卻極大,一把按住成蟜,將他按回席上,道:“彆走!今日……無醉不歸!誰也不能走!喝!”
“趙……王,王八羔子!”
“郭開,豕狗不如!”
“還有趙政!”
成蟜本不想理會這個醉鬼的,但聽道“趙政
”二字,立刻駐足。
趙政不就是嬴政麼?春秋戰國時期的男子稱姓不稱氏,嬴政姓嬴,氏趙,名政,因此若是直呼嬴政大名,便是趙政才是。
成蟜立刻湊過去,道:“趙政怎麼了?”
燕丹擺手道:“不……不提也罷!”
“彆不提啊,”成蟜給燕丹又倒了一杯酒,諄諄誘導的道:“再喝一杯,說說罷?”
燕丹又飲了一杯,舉著羽觴耳杯道:“你也、也飲!”
“好好,”成蟜為了聽關於便宜哥哥的事情,便喝了一杯,道:“這下可說了?”
燕丹道:“趙政也不是甚麼好東西!一天到晚陰陽怪氣……豺狼一般的人物兒!都說、說秦國是虎狼之國,誠不欺我……”
成蟜咂咂嘴,便宜哥哥的確像是狼,尤其是他雙眼盯著一個人的時候,漆黑的眼眸帶著審視,令人不寒而栗。
“還有麼?”成蟜又問:“還有甚麼其他的,再說說唄?”
燕丹又道:“那不行,你……你還得飲!”
“好好,我飲。”
嬴政回了路寢宮,在太室等了一會子,眼看著天色都黑了,還不見成蟜回來,以為成蟜跑回自己的司行府邸去住了,叫來寺人一問才知曉,成蟜早些去了彆館,準備了曲目,與燕國公子飲酒聽曲兒,一直未歸。
“飲酒?”嬴政一聽,坐不住了,道:“蟜兒與燕公子飲酒,就燕丹那酒德?”
嬴政似乎了解一些燕丹的酒品,當即坐不住,立刻動身,連夜出章台宮,前往彆館。
嬴政風風火火的趕到彆館,還未進入院落,便聽到燕丹醉醺醺的大喊聲:“都是豕狗——”
“憑甚我要一板一眼!”
“做公子太累了……”
嘭——
嬴政一把推開舍門,果然就見到燕丹爛醉如泥的趴在案幾上,手裡揮舞著空掉的羽觴耳杯,與平日的文質彬彬大相徑庭,指著剛進門的嬴政大喊:“寺人!!再拿酒來——”
嬴政:“……”
嬴政臉色黝黑,根本不搭理燕丹,徑直入內,看到成蟜趴在席上,輕輕拍了拍成蟜的肩膀,道:“蟜兒?蟜兒醒醒,隨哥哥回去了。”
“唔?”成蟜為了探聽更多嬴政的消息,喝了好幾杯酒,剛開始還好,後來暈暈乎乎,十足的犯困,便想小憩一會子。
“大豬蹄子哥哥?”成蟜揚起一個笑容。
嬴政:“……”大豬蹄子為何物?
嬴政拉起成蟜道:“蟜兒,你飲醉了,隨哥哥回去。”
“不……不要,我沒醉!”成蟜在嬴政懷裡打挺。
燕丹醉得不認識人,眼看著嬴政要帶成蟜離開,一把拉住成蟜的另外一隻手,道:“你這寺人,恁的無……無禮,沒看我們還未儘興?”
燕丹使勁拽著成蟜,嬴政又不敢用力,生怕成蟜感官太過敏銳,拽疼了他,以至於燕丹一把就將成蟜踉蹌的拽過去,二人都醉得不輕,腳下不穩,咕咚一聲跌在軟榻上。
“蟜兒!”嬴政擔心的道:“摔疼了沒有?”
他還未扶起成蟜,成蟜一把撇開他的手,一個翻身坐起來,竟直接跨坐在燕丹的腰上,嘴裡“嘿嘿”壞笑,一面笑,一面扯開自己的革帶衣帶,含糊的道:“大豬蹄子哥哥,讓……讓你害得蟜心神不寧,蟜今日便要霸王硬上弓,哼哼,乾完再說,我也不虧!”
嬴政臉色陰霾一片,大豬蹄子哥哥?成蟜這是把燕丹認成寡人了?
燕丹被成蟜霸氣的按在軟榻上,因著醉酒面色透露著不正常的殷紅,極是配合的輕哼著:“不要,你弄疼我了。”
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