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左擁右抱(1 / 1)

家兄嬴政 長生千葉 10512 字 8個月前

成蟜是個現代人,自然知道韓非最後的下場悲慘,何止是最後的結局,韓非這一輩子都很悲慘,鬱鬱不得誌,走到哪裡都不被人看好,甚至還有人覺得他的文章是“邪說”,上不得大雅之堂。

韓非是韓國的沒落公子,被聘於秦國,之後秦國與韓國開戰,秦國將韓非扣押起來,不讓他回國,以至於韓國覺得韓非叛變賣國,也不待見韓非。

而韓非這人脾性清高又倔強,甚至連一句好聽的話也不想對嬴政說,以至於最後韓非被李斯姚賈編排重傷,最後在牢獄之中被李斯一杯毒酒結束了性命。

李斯與韓非都是法家代表人之一,若說起來,還是同門師兄弟的乾係,隻不過縱使同為法家,二人的見地也大有分歧,而政治素來奇妙,仿佛愛情一樣,都是專*製而排他的,以至於二人逐漸形同陌路,不死不休。

成蟜一直覺得韓非十足的可惜,分明是個人才,一輩子卻鬱鬱不得誌,非要等他死後,世人才漸漸的注意到了韓非的才識與氣魄,這豈非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嬴政沉默了一陣,挑眉道:“你想讓李斯與韓非做友人?”

成蟜信誓旦旦的點頭:“沒錯。”

嬴政笑起來,成蟜道:“怎麼,不可以麼?”

嬴政慢悠悠的道:“雖李斯與韓非有些見地是一樣的,但他們分明是兩類人。”

李斯更合適做權臣,因為他除了學識之外,還會擺弄權術,而韓非更適合做一個名士,他除了學識之外,更多的是骨氣,不被這個時代看重,並不值錢的骨氣。

嬴政道:“這樣兩個背道而馳之人,如何能做友人?”

成蟜有理有據的道:“可蟜與哥哥的性子也不一樣,不是麼?”

嬴政挑眉道:“這倒是。”

成蟜摩拳擦掌的道:“而且,若是李斯與韓非做了好朋友,哥哥你便可以坐擁權臣與謀士,簡直便是左擁右抱,何樂而不為?”

嬴政眼皮直跳:“甚麼左擁右抱,蟜兒你還是彆開口了。”

成蟜:“……”

成蟜左右目詢:“韓公子在何處?蟜分明給他遞了請柬,怎麼不見人影兒?”

嬴政道:“韓非那性子,必然不喜熱鬨,你往人最少的地方去找,便能找到他了。”

成蟜立刻往偏僻的地方去尋,果然,就在最最最角落的地方,看到了韓非,韓非坐在末席上,他乃是韓國人,且是一個外臣,雖然是韓國的公子,卻是沒落貴胄,也沒甚麼權利,卿大夫們出席這樣的場面,就是來籠絡關係網的,誰會籠絡韓非這麼個不起眼兒的人呢?

“韓公子。”成蟜走過去拱手。

韓非連忙站起來,還是有些許的口吃:“成、成小君子。”

成蟜儘量讓自己顯得親和,笑眯眯好像一隻想吃雞的黃鼠狼,道:“韓公子,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一會子蟜給你引薦引薦,如何?”

“這……”韓非垂下頭道:“實在太勞煩成小君子了

,不……不必也可。”

成蟜笑道:“不勞煩不勞煩。”

他打眼一看,正好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李斯,立刻拉著韓非走過去,道:“李大夫,蟜給你們引薦一番,這位是韓公子,此次王上出征五國,還有賴韓公子快馬加鞭的送信,韓公子亦是功不可沒。”

韓非連連搖手:“沒有、沒有……”

李斯看向韓非,這些年沉浮仕途,可比韓非圓滑多了,主動敬酒道:“韓公子,斯敬公子一杯。”

韓非面色有些僵硬,回敬了一杯,因著飲酒,面色登時漲紅起來,還微微有些咳嗽。

李斯溫和一笑:“韓公子還是如同以前那般,不勝酒力。”

成蟜立刻道:“哦?二位可是以前便識得?”

李斯道:“不瞞成小君子,其實斯與韓公子,還是同門師兄弟呢,雖往日裡交談不多,但若是算起來,韓公子乃是斯的師兄。”

成蟜其實早就知道,故作驚訝的道:“是麼?那可真是巧了!如此有緣,你們定要多多攀談攀談。”

“誰說不是呢?”李斯悵然的道:“每每想起求學之時,便是感慨良多。”

一提起這個,韓非的臉色驟然變化了一下,緊緊握著手中的羽觴耳杯,甚至還顫抖了一記,杯中剩下的酒水潑灑出來,滴落在他的衣襟之上。

成蟜何其敏銳,自然發現了韓非的不對勁兒,擔心的道:“韓公子,你沒事罷?”

“沒、無妨……”韓非垂頭道:“外臣不勝酒力,去……去擦擦衣裳。”

成蟜擔心韓非,便道:“那蟜送韓公子去屋舍,整理一下衣衫罷。”

“有……有勞了。”韓非垂著頭,趕緊離開。

成蟜引著他到了屋舍,韓非道:“外臣自己來便好,不勞煩小……小君子了。”

成蟜點點頭:“有事兒的話可以喚仆役,那我先出去了。”

成蟜離開了屋舍,臨走之時還回頭看了一眼,韓非看起來很緊張,還有些尷尬,那情緒之中,甚至飄散著一些些的屈辱。

成蟜往回走,很快回到了宴席,李斯已經離開,去了彆的地方,方才與李斯攀談的那些卿大夫和學子還聚集在一起,小聲的談笑著,成蟜耳聰目明,五感敏銳,聽得那叫一個清清楚楚。

“那個便是韓非?”

“無錯,就是他!”

“當年在學宮,可是出了名兒呢!”

“誰說不是呢?一個死結巴!”

“你們可不知,韓非這個口吃,彆看平日裡文質彬彬,在師傅們面前可會掙蹦了,頑命的現弄,咱們在學宮的那時候,誰沒被師傅拿韓非比過?把咱們劈頭蓋臉罵的一無是處,好似這全天底下,隻有韓非一個人癡心學文似的!”

“就是啊,比咱們也就算了,昔日裡李大夫,不也受了他不少氣麼?如今風順輪流轉了,他一個韓國的公子,落魄到如此,可不得好好兒的捏咕捏咕他?”

成蟜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韓非便是傳

說中“彆人家的孩子”,昔日裡在學宮,必然特彆受師傅們的歡迎,所以師傅們難免會用韓非舉例子,拿旁人和韓非來比,久而久之,那些學子便生出了嫉妒的心理。

而韓非本就有口吃,那些學子當著師傅的面肯定不敢造次,背地裡絕對沒少戲耍韓非,以至於提起學宮的事情,韓非面色會如此僵硬,原來校園霸淩這種事情,古來有之。

那幾個士大夫談得儘興,根本沒發現成蟜往這邊走過來,成蟜一面走一面道:“啊呀,怎麼如此多的老鴣在叫,難聽死了。”

那幾個士大夫後知後覺,見到成蟜盯著他們,這才發覺成蟜所說的“老鴣”,便是他們,幾人本是不服氣的,剛想要與成蟜理論幾句,下一刻面色突然變化,變得像是家貓一樣。

成蟜回頭一看,原來是嬴政走了過來,嬴政面帶微笑:“諸位談得如此歡心,寡人都有些眼饞了,在談甚麼?”

嬴政分明是來給成蟜撐腰的,這表現的不要太明顯,士大夫們哪裡還敢與成蟜執拗,賠笑道:“沒、沒甚麼,沒甚麼。”

成蟜可是“從小”狐假虎威的人,揚起脖頸來,故意傲慢的道:“王上,臣子們在說,這分明是新宅邸,怎麼老鴣如此之多,恁的吵人。”

士大夫們一個個提心吊膽的,嬴政輕笑一聲,道:“哦是麼?不礙事兒,明兒個寡人尋幾個人來幫你這裡去去老鴣,便也清淨了。”

成蟜瞥斜了那幾個士大夫一眼,笑容甜滋滋的道:“多謝王上!”

士大夫們哪裡還敢逗留,這分明是給他們聽的,嚇得連忙鳥獸散儘,去彆的地方了。

嬴政低聲道:“蟜兒這回滿意了?”

成蟜自然很滿意嬴政給自己撐腰,不過有些泄氣的道:“李斯和韓非以前就認識,在學宮裡好像還鬨了點不愉快。”

李斯此人,恃才傲物,凡是名士,骨頭裡多少有點傲骨的,昔日在學宮裡經常拿來和韓非比較,難免心裡落下一根刺兒,任是誰也不舒服。

成蟜托著腮幫子:“這樣不行啊,怎麼才能讓他們做好朋友。”

嬴政見他如此愁眉苦臉,且成蟜這麼做,一方面也是為了讓自己得到兩個人才,便道:“其實寡人倒是有個法子。”

“當真?”成蟜驚喜的看著嬴政。

嬴政挑唇,微微傾身,在成蟜耳邊耳語道:“蟜兒親哥哥一下,哥哥便告訴你。”

成蟜:“……”

嬴政慢悠悠的道:“賒賬也可以,先記著,之後再親哥哥也是一樣。”

成蟜感覺自己的臉皮都被磨薄了,自動忽略了這句話,道:“到底是甚麼法子?”

嬴政沒有立刻開口,而是長身站起,他乃是整個燕飲的焦點,一站起身啦,在場的賓客立刻噤聲,全部看過來。

嬴政朗聲道:“寡人此次親征,揚我大秦國威,五國俯首,紛紛派出使者求和。”

“王上英明——”

“王上英明!”

賓客們紛紛跪拜,

山呼之聲此起彼伏。

嬴政展開袖袍,示意眾人噤聲,這才繼續道:“五國派出使者,不日便會抵達鹹陽求和。此次伐五,成小君子表現甚佳,寡人以為,可以將接待五國使團的事情,繼續交給成小君子,諸位以為如何?”

立刻便有人站出來拍馬屁:“王上明鑒!成小君子文韜武略,無一不精,實乃我輩楷模!”

“是啊!更難得的是,成小君子忠心耿耿,赤膽天地可鑒!”

“成小君子乃是此次大行的不二人選!王上英明!”

成蟜一聽,好家夥,你們誇的這是我麼?誇我聰明也就算了,還誇我文韜武略,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麼。

是不是瞎話無妨,隻要嬴政愛聽。

嬴政微笑頷首:“成蟜,看來你做此次的大行,乃是眾望所歸。”

成蟜拱手道:“謝王上器重,謝諸位卿大夫舉薦,蟜……定不負王上所望。”

“甚好,”嬴政看向成蟜的目光十足柔和,帶著微笑,凝視成蟜的時候,那笑容才會變得真切幾分,繼續道:“此次接待五國使者的事情,便交給成小君子,不過……寡人思量著,此次五國均派出使者,公務難免繁忙一些,李斯,韓非。”

李斯和韓非被喚到名字,立刻站出來作禮。

嬴政終於說到了重點:“寡人便著你二人,為成小君子的左膀右臂,助他促成此次和談。”

李斯瞥斜了一眼韓非,作禮道:“王上器重,斯肝腦塗地,無以為報!”

韓非則是有些遲疑,此次五國使者來求和,其中必然包括韓國,但他還是拱手道:“外臣敬、敬諾。”

原來嬴政的法子便是如此簡單粗暴,讓李斯和韓非一起在成蟜手底下做事,嬴政低聲對成蟜道:“寡人已經把便宜送到你的手上了,之後想怎麼撮合,便怎麼撮合,看蟜兒你的能耐了。”

成蟜一笑,暗地裡給嬴政比了一個大拇指。

喬遷宴的第二日,成蟜便去了政事堂,今日是李斯和韓非報道的第一天。

李斯已然早早在政事堂等待,他沉浮官場這麼多年,自然知曉一些禮數乾係,成蟜是他的上司,怎麼可以讓成蟜等部下呢?

成蟜和李斯等了一會子,還是不見韓非前來,李斯微笑道:“怕是韓公子被甚麼事情給耽擱住了。”

成蟜深知韓非的為人,合該不是上班第一天就托大的人,因此有些擔心,道:“蟜出去看看。”

李斯立刻也站起身來,道:“大行令,斯與您一同罷。”

二人出了政事堂,本想朝著宮門的方向去找,再去公車署看看,哪知道走了幾步,成蟜敏銳的聽到角落的方向傳來一陣喝罵之聲,立刻尋聲而去。

便看到幾個卿大夫將韓非堵在章台宮的牆角,從韓非手中將簡牘搶奪過來,劈手砸在韓非臉上。

“嘶……”韓非吃痛,連忙捂住自己的面頰。

另有幾個卿大夫拳打腳踢,嘴裡喝罵著:“一個韓國來的外臣,算甚麼

東西?你也敢與咱們李大夫爭寵?”

“就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看看你配是不配?!”

“我聽說韓國一直侍奉趙國,如今突然來侍奉咱們秦國,怕不是不懷好意罷!”

韓非護著自己的簡牘,將簡牘抱在懷中,被幾個卿大夫瞬間踢倒在地上,額角一片淤青,被簡牘劃傷的臉面甚至流血了。

“住手!”成蟜冷喝一聲。

幾個卿大夫沒想到這裡如此偏僻,竟還能被發現,嚇得一時慌亂了神兒。

成蟜跑過去,將韓非從地上扶起來,韓非顧不得自己的傷痛,愛惜的撫摸著被自己保護起來的簡牘。

李斯將一卷簡牘撿起來,遞到韓非手中,嗬斥道:“您們這是做甚麼?”

幾個卿大夫都是與李斯關係親近之人,有的甚至是李斯的門客,道:“李大夫,我們也是著實看不過去!您在秦國兢兢業業這麼些年,好不容易混出個舍人,跟隨成小君子接待使團,可他呢?他韓非是個甚麼東西?一個死結巴也能入仕了?還與李大夫您平起平坐,我們是為您打抱不平!”

李斯眯起眼目道:“住口!韓公子乃不可多得的名士,文采出眾,又是王上欽點的使者,你們不必仗著我的借口做幌子。”

幾個卿大夫被點破了心聲,默默垂著頭不敢出聲,李斯又道:“今日之事,你們自去政事堂稟明領罰,你們便算是我的門客,我也不會姑息偏袒。”

卿大夫們十足憤恨的瞪了一眼韓非,但是沒有法子,灰頭土臉的前去領罰了。

成蟜道:“韓公子,你的面頰還在流血,我帶你去找醫士包紮一下罷。”

韓非本想推脫,成蟜對李斯道:“李大夫,勞煩你去政事堂說一聲,今日的堂議推遲到下午。”

李斯拱手道:“成小君子不必擔心,我這就去。”

成蟜急忙扶著韓非去包紮傷口,李斯看著他們走遠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目,並沒有立刻往政事堂而去,而是往章台宮的路寢而去。

嬴政批看文書有些疲乏,站起身來活動活動筋骨,便聽寺人道:“王上,李斯舍人求見。”

嬴政道:“叫他進來。”

李斯走進來,咕咚直接跪在上,摘下官帽磕了兩個頭,這是請罪的禮節。

嬴政挑眉:“李斯,你這是哪出?”

李斯恭敬的道:“王上,李斯有罪!”

李斯將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道:“李斯管教不嚴,致使門客欺壓同僚,還請王上責罰。”

“罷了,”嬴政道:“嫉妒之心,人皆有之,也不是你一個人可以左右的……韓公子傷勢如何?”

李斯謝恩之後,這才站起身來,面容微動,道:“韓公子被簡牘劃傷了顏面,幸而成小君子愛惜人才,對韓公子十足的擔心掛懷,不假他人之手,親自領著韓公子前去包紮敷藥。”

嬴政的目光一轉,凝視著李斯,他心中一片了然,原來李斯請罪是假,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告訴自己,成蟜十足擔心緊張韓非的傷勢,成蟜與韓非的乾係十足親密。

李斯面上嗬斥了門客,其實心底裡多少與門客想的一樣,韓非初來乍到便與李斯平起平坐,難免讓他接受不了,李斯又是個聰明之人,昨日嬴政親自出席成蟜的喬遷之宴,他看出二人的關係匪淺,因此特意來說一些曖昧的言辭,好讓嬴政覺得成蟜與韓非過於親密,從而疏遠韓非。

“嗬嗬,”嬴政輕飄飄的笑了一聲:“李斯啊李斯,你甚麼都好,便是心眼子太小了。”

“王上?”李斯吃了一驚,咕咚再次跪倒在地上,叩首道:“王上,斯愚鈍,不知王上所指。”

“不,你知曉。”嬴政篤定的道:“你當真以為,寡人會如同你一般小心眼子?”

嬴政這般說著,看起來大度而開明,絕對不會承認,其實心竅裡果真酸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