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你還活著麼?”
晉良輕輕撞了撞成蟜,他被綁著,也不好動作。
成蟜癱軟在地上,一張小肉臉慘白,額頭上滾著豆大的汗水,衣領濕透了,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他一動不動,也沒有睜開眼目,氣若懸絲的道:“叔叔,你這麼貧嘴,老得會快的。”
晉良:“……”
“死崽子,”晉良又好氣又好笑:“你還活著?真叫人白白擔心了。”
成蟜有氣無力的道:“我是秦人,叔叔是魏人,竟然會擔心我麼?”
“那是……”晉良找了個借口道:“那是因著咱們如今都是階下之囚,況且,我希望你活著,是不希望秦軍被激怒,與我魏國血戰到底。”
“知道了知道了……”成蟜道:“就知道叔叔會找借口。”
晉良:“……”
成蟜與晉良逗貧嘴,其實多半是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實在太疼了,頭疼欲裂,耳鳴眼暈,惡心反胃,還有發熱的難過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來,自從得到大儺倀子玉佩之後,他很久都沒有體會過這般的痛楚了。
嘩啦——
守衛從牢營外面走進來,晉良壓低聲音道:“如何?”
守衛沒有立刻開口,進來之後壓好牢營的帳簾子,這才低聲道:“大將軍,已經全部打探清楚了!”
守衛這次出去,是奉了晉良之命,前去打探魏軍情況的。
如今魏軍雖然被副將接手,但是副將手中並沒有兵權,所以隻能謊稱晉良舊疾複發,臥病在床,無法打理軍務,一切都由副將來處置。
副將沒有虎符,能夠調動的隻有他的那一搓兒部將,其他人全都蒙在鼓中。
守衛道:“卑將探聽過了,他們攏共的人馬加起來,隻有不到二百人。”
“呼……”成蟜狠狠鬆了一口氣。
幸好,不到二百人,這個人數並不算太大的威脅。
守衛又道:“叛賊已經與秦軍送信,要求他們來換人質。”
成蟜將守衛探聽的情報一一記在心中,如此一來,談判之日見到了嬴政,也好利用心聲,將這些有用的消息告之嬴政。
晉良蹙眉道:“談判之日,叛賊必定親自前去,而他那些忠心耿耿的走狗,必然也會跟隨左右,那時是營地最薄弱的時候,正是咱們動手的好時機!”
副將帶著成蟜去談判,為了保險起見,一定會將晉良放在營地之中關押,這個時候是晉良逃脫最好的機會。
“隻是……”守衛道:“外面重兵把守,依照那個叛賊對大將軍你的了解,是絕對不會放鬆守衛的,大將軍你如今受傷嚴重,卑將武藝疏漏,便算是拚死一搏,興許也無法帶著大將軍逃脫……”
“卑將實在死罪!”守衛跪在地上磕頭。
成蟜聽到此處,終於慢慢掙開了眼目,他的身子雖然還在劇痛不止,唇角卻漾開一絲笑容,幽幽的道:“我有一法。”
————
今日便是談判之日。
嬴政按照魏軍副將的要求,隻帶了零星人馬,來到了指定地點。
就見一片遼闊的黃土之上,魏軍副將帶著大約二百人,已然列隊整齊,似乎早就在等他們。
嬴政掃視了一眼魏軍,將他們的情況儘收眼底,淡淡的道:“予還以為,魏軍會帶更多的人前來。”
副將坐在馬上,趾高氣昂的道:“我們魏人也是有氣節的,今日你們秦軍隻帶五十騎,我魏國赴約的人數,自也不能太多,否則傳出去,或許有人會嗤笑我們魏國以多欺少呢,哈哈哈——!!”
副將大聲發笑,便聽嬴政“哦?”了一聲,道:“若是魏將軍不說,予恐怕要會錯意,以為將軍你隻能調動這麼點子人數。”
副將被噎了一下,臉色鐵青,因著嬴政猜對了,這將近二百人馬是他可以調動的所有人數,再多的人馬隻聽令於虎符,副將沒有虎符在手,根本無法支應。
副將冷著臉道:“廢話便不要說了,難道秦長公子不想看一看你的寶貝弟親麼?”
他說著,招了招手,兩個親隨架著一個身量嬌小的小娃娃走了出來。
“蟜兒!”
嬴政看到成蟜的一瞬間,心竅之中登時燃燒起一股怒火,那是如何壓製都無法澆滅的怒火!
隻見成蟜面色慘白,氣若懸絲,小小的身子板兒渾身癱軟,分明才被俘虜去沒有幾天,竟是削瘦了一整圈兒。
一張小臉蛋兒十足憔悴,卻異於常人的殷紅,一看便知是發熱不退,幾欲燒得糊塗,大大的眼睛蒙著一層水光,眼神都沒有甚麼焦距。
“蟜兒……蟜兒……”
成蟜似乎聽到了便宜哥哥的嗓音,不知自己是不是燒糊塗了,竟覺得那嗓音稍微有一些的……焦急?
成蟜搖搖頭,心想著不會的,我若是死了,便宜哥哥合該歡心才是,畢竟少了一個登上王位的絆腳石……
“唔……”成蟜用儘全力抬起頭來,朦朧中果然看到了嬴政,虛弱的道:“哥哥……”
嬴政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塊潔白的玉佩,正是成蟜每日佩戴的大儺倀子玉佩,道:“蟜兒彆怕,哥哥在呢。”
成蟜輕笑了一聲,見他緊緊握著那枚玉佩,便知道嬴政實在太聰明了,果然明白自己的意思,於是屏氣凝神,專注的在心中冥想。
【哥……哥……】
嬴政握著玉佩,空靈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果然是成蟜的嗓音,不,應該說是成蟜的心聲,隻是這聲音斷斷續續,聽的不如何真切。
嬴政不著痕跡的道:“蟜兒彆怕,哥哥會來救你的,你想說甚麼?”
副將可不知這兄弟倆在頑甚麼把戲,畢竟一般人看在眼裡,都會以為是哥哥擔心弟弟,好一場兄友弟恭,兄弟情深的場面。
成蟜累得閉上眼睛,繼續在心中冥想,將晉良讓守衛打聽的各種情報,一一告知嬴政。
他怕嬴政聽不清楚,斷斷續續,
因此每條情報都會說好幾遍,重複好幾次,直到嬴政給他打暗號,溫柔的道:“蟜兒你放心。”
成蟜將魏軍的情況悉數告知嬴政,隨即又在心中冥想,讓嬴政去救晉良。如今副將為了與嬴政談判,把自己的親信幾乎全部帶了出來,剩下幾個看守在牢營,而其餘的魏軍根本不知副將叛變的事情,正是魏軍薄弱的好時機。
倘或這個時候嬴政派人去偷襲魏軍營地,不僅可以將晉良解救出來,揭發副將的惡性,甚至可以一勞永逸,趁著魏軍空虛,直接將魏軍整個營地奪下來。
【救……良……晉良……關押】
嬴政一瞬間便明白了成蟜的意思,當即轉頭對蒙武耳語了幾句,自己在這裡轉移副將的注意力,讓蒙武帶人從後方迂回偷襲魏軍營地,務必將晉良解救出來。
蒙武點點頭,立刻抱拳到:“敬諾。”
蒙武二話不說,轉身便走,飛撲回秦軍大營,大喊著:“我秦軍將士,速速點兵,隨我來!”
魏軍副將並不知嬴政和成蟜的小動作,隻是有些不耐煩他們兄弟倆久彆重逢,冷聲打斷道:“見也見過了!現在咱們該談一談了,如何交換人質了!”
嬴政道:“魏將軍如此說,心裡想必已然有了承算,不是麼?”
“哈哈哈!”魏軍副將誌得意滿的道:“交換人質,自然有交,也有換,我們把人質給你,秦長公子你,你總要給我們一些誠意,不是麼?”
魏軍副將獅子大開口的道:“秦國需要將搶走的三十七座城池,全部歸還魏國!這本就是我們的!”
“哈哈……哈……”
嬴政還沒有說話,成蟜率先虛弱的笑出聲來,他的聲音微弱,卻因著是孩童,嗓音清脆的厲害。
“小崽子!死到臨頭,你笑甚麼!?”魏軍副將冷喝。
成蟜微弱的開口道:“我笑你……好傻哦!”
“你?!”魏軍副將一把拽過成蟜。
“嗬……”成蟜被他勒的喘不過氣來,一張被燒得通紅的小臉蛋兒變得慘白起來。
“你敢動蟜兒,”嬴政斷喝:“便不怕我秦軍與你魚死網破麼?”
魏軍副將如何不怕,他方才隻是一時氣怒,拚命壓製著心中的火氣,冷聲道:“小崽子,你再口吐狂言,可彆怪我不客氣!”
“可是蟜蟜又沒有說錯,”成蟜依舊“作死”道:“你們丟掉了三十七座城池,如今獅子大開口,這就想要把城池要回來?你看蟜蟜我長得像城池嘛?”
“你這死崽子!!!”魏軍副將怒吼。
成蟜又道:“再者說了,你不過是一個魏軍的副將罷了,連蟜蟜這個孩子都知曉,在魏軍之中,你便是給主將打雜的,說話如何算數?今日是談判的日子,叫你們的主將出來,你在這裡狗掀門簾露甚麼小手?”
“你……你……你……”魏軍副將氣得發抖。
嬴政立刻應和道:“蟜兒說的無錯,連一個孩童都知曉,我公子政雖不是甚麼厲害的人物,但
好歹是秦國的長公子,你們魏國與予談判,竟找一個副將前來,算甚麼禮節?把你們的晉良將軍請出來說話。”
魏軍副將眼眸滾動,道:“將軍舊疾複發,抱恙在身,今日談判由我全權負責!”
“是嘛?”成蟜道:“蟜蟜可聽說了,你們將軍抱恙好幾天了,不知曉甚麼樣的舊疾,能讓你們神勇的大將軍複發這麼多天?”
他這麼一說,在場很多魏軍士兵也有些奇怪,低聲竊竊私語起來。
“是啊,大將軍這次舊疾複發,好像有些時日了。”
“有幾日未見大將軍了。”
“軍中事務,都是由副將來處置……”
成蟜又道:“哦——蟜蟜嘰道了!所謂的舊疾,一定是痔瘡!”
“你膽敢侮辱大將軍!?”魏軍副將嗬斥。
成蟜奶裡奶氣的道:“蟜蟜還是個孩子,怎麼會有壞心思,侮辱你們大將軍呢?蟜蟜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嘛?”
他說罷了,朗聲對魏軍道:“你們難道不奇怪,晉良大將軍到底複發了甚麼舊疾,可以對軍中事務不聞、不問,連今日談判這般重要的事情,都可以一概擱置,全權交由一個副手來負責?”
“是啊,好生古怪。”
“這其中……會不會有甚麼端倪?”
“不要瞎說……”
竊竊私語的聲音變得喧嘩起來,副將一看四周,許多自己的心腹竟也懷疑起來,當即大吼道:“你這個奶娃娃,竟然挑撥離間?”
“是不是挑撥離間,你心裡頭清楚!”成蟜趁著眾人懷疑,大聲道:“你們都被這個壞叔叔騙了!你們的晉良大將軍壓根兒沒有舊疾,壓根兒沒有得病,而是被這個壞叔叔關押在牢營之中!這些日子,蟜蟜都與晉良大將軍關押在一處!這個壞叔叔不止關押了晉良大將軍,還逼迫大將軍交出虎符兵權!雖然蟜蟜不知道虎符是甚麼,但一定是很膩害很膩害的東西!”
“甚麼!?”
“大將軍被關押了!”
“副將這是要奪權!”
“這是……這是兵變啊!”
魏軍副將慌了,他哪裡想到,一個孩子罷了,竟然把自己的底細全部揭穿,而且說的如此有條有理。
“住口!!全部住口!否則軍法處置!”魏軍副將氣急敗壞。
他這般一吼,士兵們更是面面相覷,總覺得副將這是心虛的反應。
嬴政接口道:“倘或魏將軍沒有叛變,何故不敢請晉良將軍出來一敘呢?隻是抱恙罷了,怎麼,晉良將軍連走路的力氣也沒有了麼?”
“將軍他……這……”魏軍副將一時想不出搪塞的言辭來,支支吾吾。
成蟜眼看著情勢不錯,咄咄逼人的道:“壞叔叔你口口聲聲說晉良大將軍舊疾複發,可是為何不叫旁人探看,你們誰探看過大將軍?”
“住口——!”魏軍副將臉紅脖子粗,一把捂住成蟜的嘴巴。
“唔唔……”成蟜的臉蛋那麼小,不隻被捂
住了嘴巴,甚至被捂住了鼻子,一下子無法吐息,面頰憋得通紅,使勁踢騰著小肉腿,但怎麼也掙紮不開。
嬴政雙手握拳,他的眸光一動,朗聲道:“魏軍的將士,你們看看,這是誰?”
魏軍副將還以為嬴政是在虛張聲勢,卻見一個身披銀甲,血痕累累的高大男子,一步一步的走出來,他排開層層秦軍,一點點走向魏俊陣營。
“是大將軍!!”
“大將軍怎麼受傷如此嚴重!”
“當真是大將軍!大將軍並非舊疾複發!?”
無錯,是晉良!
蒙武翻身下馬,走過來抱拳道:“長公子,卑將幸不辱命!”
就在嬴政與成蟜拖延時機之際,蒙武已然帶兵偷襲了魏軍營地,魏軍營地裡雖然駐紮著不少兵馬,但因著晉良被關押,副將又不在營地的緣故,根本群龍無首,一盤散沙。
蒙武將晉良解救出來,帶著晉良快速來到談判之地。
“大……大將軍?!”魏軍副將吃驚的聲音打顫。
晉良一步步走過來,因著趕路顛簸的緣故,他背上的傷口撕裂,卻一點子也不在乎。
晉良仿佛從黃泉中爬出的惡鬼,目光陰鷙,手臂上的肌肉起伏隆起,沙啞的道:“我敬你是兄弟,是恩師的門客,一直將你視為手足兄弟,而你卻反叛於我,今日我魏軍的將士們便作此見證,從此之後,咱們恩斷義絕,一刀兩斷!”
晉良的言詞,無異於對副將當眾處決,將士們一聽,副將果然造反了。
魏軍副將一時成了眾矢之的,他從未想過,分明穩操勝券,情勢卻突然一邊倒過去,甚至無法挽回。
“彆、彆過來!!!”魏軍副將怒吼著,他氣急敗壞,惱羞成怒,一把掐住成蟜的脖頸:“彆過來!否則我殺了他!!”
“嗬……”成蟜被他掐的脖頸向後,幾欲折斷,難耐的呻*吟痛呼著。
“蟜兒!”嬴政冷聲道:“你若現在收手,予尚且留你一具全屍。”
“退後!!都退後!”魏軍副將嘶吼:“我不會輸的!!我不會輸!都退後,放我離開!否則……否則我殺了他!!!我真的會殺了他!”
成蟜被挾持著,吐息困難,他慢慢睜開眼眸,一雙清亮的眼眸中劃過閃爍的精光,咬緊自己的小牙關,不著痕跡的從小袖口中退出一樣東西。
“退後!放我離開,否則我要這個小公子與我一起死,一起……嗬!!!”
魏軍副將的吼聲戛然而止,聲音突然折斷,與此同時爆發出一聲慘叫。
嗤——!
幾乎是微不可聞的一聲,是皮肉綻開的輕響。
成蟜從袖袍中退出的,正是一把匕首!
按理來說,成蟜身上應該不會有甚麼兵刃,這把匕首其實是“背刺”晉良的匕首。晉良被關押的時候,背後紮著這把匕首,成蟜替他拔下之後,便偷偷藏了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成蟜沙啞的笑道:“我就知道會……有用
。”
他說最後兩個字的時候,用儘全力,再次將匕首狠狠往裡一紮。
“啊啊啊啊——!!”魏軍副將毫無防備,痛呼慘叫,手勁兒一鬆,登時將成蟜摔在地上。
嬴政握著大儺倀子玉佩,早就知曉成蟜袖中藏了匕首,因此他故意與副將說話,為的便是轉移副將的注意力。
眼看著副將重傷,嬴政身形一動,仿佛一隻迅捷的猛虎,直接撲出去,一把抱住成蟜,快速向後掠回,將大儺倀子玉佩塞在成蟜手中。
“蟜兒,彆睡,好些了沒有?”
“呼……”成蟜慢慢吐出一口氣,就在方才,他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倒不是被嚇死,而是被敏銳的五感折磨死。
大儺倀子玉佩入手,光潔溫潤的玉佩還帶著嬴政的體溫,如此溫暖,沁人心脾,一股暖流遊走在成蟜的四肢百骸,瞬間令成蟜安定下來。
“哥哥……”成蟜睜開眼目,軟綿綿的喚了一聲,雖仍然虛弱,卻比方才強了太多。
嬴政狠狠鬆了一口氣,朗聲道:“醫士!”
嬴政知曉成蟜的身子情況,早就備下了醫士,令醫士跟隨而來,此時醫士提著藥囊,風風火火趕來,快速給成蟜診脈。
魏軍副將跌倒在地,晉良走過去,居高臨下的凝視著他,朗聲道:“拿下!”
副將帶來的魏軍士兵都是他的親信,這些士兵面面相覷,眼看著副將落得如此田地,若是再堅持下去,根本討不到任何好處,於是應聲道:“是,大將軍!”
晉良剛要說第二句話,“唰——”一聲輕響,一把冰涼涼的寶劍橫在晉良的脖頸之間。
是嬴政的佩劍。
嬴政平舉佩劍,劍尖銀光閃爍,輕點晉良,微笑道:“魏國大將軍,束手就擒罷。”
晉良眯起眼目道:“秦長公子,你這是甚麼意思?”
嬴政道:“怎麼,難道大將軍忘了,咱們秦魏兩國還在交戰,予救你出來,完全是為了舍弟,如今舍弟安然無恙,你以為……予會放過你麼?”
晉良受傷嚴重,背上的傷口再次撕裂,不著痕跡的掃視了一眼身後的魏軍,魏軍雖有差不多二百人,可全都是副將的親信,心思不齊,而嬴政顯然留了不少後手。
晉良眯起眼目,面色凝重:【想不到我晉良自負不凡,今日……卻要死在這裡了麼?也罷,一了百了!】
成蟜正在被搶救,迷迷糊糊間似乎聽到了晉良的心聲,他用儘全力掙紮起來,大喊著:“哥哥!晉良要自絕!”
嬴政手腕一翻,“啪!”一聲,劍背直接打在晉良的手背上,晉良吃痛,藏在袖中的匕首一聲脆響,直接掉在地上。
晉良大吃一驚:【這小崽子怎知我要自儘!?】
嬴政冷笑道:“晉良,你可真不愧是晉鄙老將軍的愛徒,連自絕都一模一樣呢。”
晉良被他羞辱,臉色慘白一片,牙關咯咯作響。事到如今,他突然有些明白了,明白恩師當年的心境,為何不顧自己一世征戰
的英明,也要自絕成全公子無忌。
晉良冷笑一聲,這一聲笑意反而更像是自嘲:“秦長公子,一個人若是想死,你還能攔得住不成?我晉良,絕不會做你們秦狗的階下之囚!”
嬴政不以為然,道:“是麼?那不如試試看?我公子政便將話撂在前頭,你若膽敢自絕,予便用你們魏軍所有將士的性命,為你陪葬!”
“你?!”晉良大吃一驚。
嬴政笑道:“兩萬坑殺,兩萬活埋,兩萬火焚,兩萬辟首,兩萬車裂,若還有多餘的,予勉為其難,再想想其他折磨人又不得好死的法子。大將軍有膽有識,你的這幫子好兄弟,想必也不畏生死,頂多留下一乾孤兒寡母老幼婦孺,為他們哭喪立碑,想必在你們魏國,也是一道不錯的風光,不是麼?”
晉良咬著後槽牙,渾身發抖,雙手攥拳,呼呼的喘著粗氣,一雙眼珠子暴凸,充斥著鮮紅的血絲,已然是一副被氣糊塗的模樣。
嬴政咄咄逼人的道:“予最後問你一次,晉良將軍,可還自絕?”
晉良渾身發抖的道:“我晉良……不敢再生自絕的念頭,秦長公子你可滿意了?!”
“尚可。”嬴政淡淡的回答。
成蟜握著玉佩,感覺好了不少,恢複了不少力氣,躺在一邊看戲,忍不住搖頭感歎:“好狠毒啊。”
他這麼感歎著,又覺得好困,好累,好想睡覺,於是頭一歪,沉沉的睡了過去。
“幼公子!幼公子!”
嬴政聽到醫士的喊聲,立刻撇下晉良衝過去,道:“蟜兒如何?”
醫士道:“幼公子昏過去了!幼公子身子虛弱,急需靜養。”
嬴政沉聲道:“立刻回營。”
“敬諾!”
成蟜昏昏沉沉的睡著,他好幾日都沒睡過一次好覺了。沒有大儺倀子玉佩的日子,成蟜一旦睡覺便會被耳鳴折磨,每每睡熟都會因著過敏紅腫而被疼醒癢醒。
現在卻不一樣……
成蟜熟睡著,感覺有一隻大手輕輕的撫摸著自己的面頰,很輕、很小心,還會用熱乎乎暖洋洋的帕子給自己擦臉,同樣很輕,很小心……
“唔……哥哥……”
成蟜無意識的呢喃著,每逢這個時候,都會有一個聲音低聲答應著:“哥哥在呢,睡罷。”
“哥哥……”
“哥哥在呢。”
成蟜也不知睡了多久,一直到體力恢複,睡得神清氣爽,這才睜開眼目。因著睡得太久,成蟜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覺,頭重腳輕,肚子裡還嘰裡咕嚕的翻江倒海,餓得他拿不起個兒來。
成蟜稍微動了一下,環視四周,是營帳,這個裝飾看起來是秦軍的營帳,是那種熟悉的感覺。
成蟜躺在軟榻上,榻牙子靠坐著一個年輕的少年人,少年人身材高大挺拔,頭向後靠著,閉著雙眼,似乎一夜都窩在這裡,動作十分難受。
是嬴政!
成蟜睜大了眼目,好奇的看向嬴政,他頭一次
見到如此的嬴政,鬢發微亂?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下巴上甚至還生著一點點零零星星的胡子茬。
眨巴著大眼睛,成蟜好奇的伸出小肉手,想要摸一摸便宜哥哥的胡子。
啪!
不等成蟜得逞,嬴政仿佛睡覺都睜著眼睛,一下子清醒過來,一把握住成蟜搗亂的小肉手。
“蟜兒醒了?”嬴政道:“一醒來便如此調皮。”
說著,用手掌試了試成蟜的額頭溫度:“不熱了,精神頭也不錯。”
成蟜拉住嬴政的手掌,將自己的小臉蛋兒在嬴政的掌心中蹭了蹭,驚訝的道:“蟜蟜睡著的時候,一直照顧蟜蟜的,是哥哥嘛?”
嬴政一愣,道:“睡得那麼沉,還以為你沒有印象。”
嬴政這回答仿佛是變相承認了。
嬴政岔開話題道:“你睡了足足三日,肚子餓了麼,膳食一直溫在火上,哥哥叫人給你端來。”
“嗯嗯!”成蟜餓得已經前胸貼後背,感覺自己的嬰兒肥都要被餓掉了,這可是自己撒嬌賣萌的必備神器,絕對不能餓掉!
嬴政起身去吩咐,李斯立刻讓人端來膳食,都是成蟜平日裡愛食的東西,不過總體十足清淡,畢竟成蟜堪堪清醒,還不能食太油膩的。
成蟜拿著小匕,也就是那個年代的小勺子,舀著湯羹往嘴裡送,因著他昏睡了三日,手腳有些無力,險些將湯羹弄撒一身。
“笨手笨腳的。”嬴政說著,接過小匕,舀了一勺湯羹,細致的吹涼,這才喂到成蟜嘴邊。
“嗷嗚!”成蟜一口吃下去,使勁點頭:“好次好次!”
嬴政笑道:“看來蟜兒是餓狠了。”
成蟜一連吃了一大碗湯羹,小肚子撐得好像皮球,實在吃不下了,乾脆一軟仰躺在軟榻上,吃完了就癱,這日子太愜意了。
嬴政收拾了東西,交給李斯,李斯將承槃全都端出去。
成蟜抱著頭枕看向嬴政,道:“哥哥這次不費一兵一卒,俘虜了公子無忌和晉良,還俘虜了無數的魏軍士兵,蟜蟜的功勞是不是很大?”
“是,”嬴政道:“為兄已經讓蒙驁老將軍寫在邸報之中,不日送到鹹陽,君父會獎勵你的。”
“不要不要!”成蟜打滾兒賣萌撒嬌,這可謂是一條龍,道:“不要君父獎賞,要哥哥獎勵!”
嬴政笑道:“哦?蟜兒想讓為兄如何獎勵你?”
他說罷,垂下眼目,心中思忖著,成蟜或許早已知曉朕的秘密,如今討個賞賜,無非是為了以後的路鋪設。
哪知曉成蟜奶聲奶氣的道:“蟜蟜想要哥哥永遠永遠——疼愛蟜蟜!”
嬴政難得一愣,道:“隻是這樣?”
成蟜托著自己肉嘟嘟的腮幫子,道:“就是這樣吖!哥哥也是知道的,蟜蟜胸無大誌,就喜歡吃喝頑樂,若是哥哥永遠疼愛蟜蟜,那蟜蟜便可吃喝頑樂一輩子!吃完了頑,頑完了睡,睡完了再吃!”
“嗬嗬……”嬴政竟被他這“粗暴”的言辭給逗笑了,畢
竟他從未聽過旁人將吃喝頑樂說得如此直白過。
嬴政:【成蟜怕是在對予表忠心。】
成蟜笑眯眯的心想,無錯,我就是在對你表達忠心!
嬴政微微思量,道:“好啊。”
“當真?”成蟜睜大眼睛,道:“哥哥答允了,便不可以反悔哦!”
嬴政凝視著成蟜,道:“倘或蟜兒往後都如此乖巧,哥哥自然會永遠疼愛蟜兒。”
成蟜立刻伸出小肉手:“拉鉤鉤!”
嬴政無奈,剛要伸出手,成蟜突然“啊吖!”驚呼了一聲,出神道:“哥哥,晉良還活著嘛?”
嬴政無奈道:“自然活著,活得好好兒的,晉良的身子骨比你強多了,恢複的也比你好,自己都這般了,還擔心旁人?”
成蟜鬆了口氣道:“蟜蟜這不是替哥哥擔心嘛?哥哥想要招攬晉良與公子無忌,倘或晉良死了,著實可惜了。”
嬴政道:“放心便是了,晉良此時與公子無忌關押在一起,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再加上那麼多魏軍俘虜,他絕對不會貿然自儘的。”
成蟜沒忘了拍馬屁:“還是哥哥有法子!”
晉良被俘虜回來,便與公子無忌關押在一起,說是關押,其實比關押的條件要好得多。
因著嬴政想要招攬公子無忌的緣故,所以特意給公子無忌安置了一方營帳,公子無忌的營帳與其他將軍的營帳沒有任何不同,甚至布置得相當講究典雅。
晉良被押解來的前兩天是單獨關押的,但他骨氣很硬,就是不歸順,於是嬴政下令,今日一早,便將晉良押解到軟禁公子無忌的營帳,與公子無忌一同關押。
“大將軍,請罷。”
營帳簾子被打起來,蒙武押解著晉良進入營帳,晉良完全不屑一顧,隻是在他看清營帳中下榻之人時,登時愣在原地。
“是你?!”
“大將軍?”
何止是晉良驚訝,公子無忌同樣驚訝。
他聽說了,十萬魏軍被俘,晉良也在其中,但一直沒有晉良的任何消息,沒想到今日便見了面。
晉良當即環視四周,這般好的營帳,案幾、扇屏一應俱全,甚至還堆放著許多簡牘書卷,焚著雅致的熏香,這哪裡是關押,壓根兒也不像是軟禁,完全是座上賓的配置。
蒙武奉命將晉良帶過來,其餘的便不管了,道:“大將軍與魏公子若有甚麼需要或者吩咐,儘管知會便是。”
說罷,轉身離開。
嘩啦!
帳簾子一放下來,營帳中隻剩下晉良與公子無忌二人。
公子無忌震驚的看著晉良,晉良雖然沒戴枷鎖,但他的手腕上和腳腕上都纏著鎖鏈,畢竟他武藝不凡,傷勢恢複得又好,若是不加以禁錮,指不定便會逃跑。
公子無忌顫聲道:“大將軍,你……”
“你滿意了!?”
公子無忌一句話還未說完,晉良已然開口,語氣相當不友好,冷聲質問:“這
回你滿意了!?”
“大將軍你這是何出此言?”公子無忌驚訝。
晉良道:“你說的都對,恩師是自儘而死!與我出生入死的副將也是叛賊,他根本不是想為恩師報仇,而是為了讓你我內鬥,拉我下馬!我沒聽你的勸告,如今都一一驗證了,我落得這個下場,這回你可滿意了!?”
“大將軍……”面對晉良無理取鬨一般的質問,公子無忌輕聲道:“老將軍之死,不是大將軍的錯,副將謀反,亦是他貪心不足,大將軍為了將士們,甘願成為俘虜,這些都不是大將軍的錯。”
晉良狠狠瞪著公子無忌,沙啞的道:“魏無忌,你到底是甚麼樣的人?我如此不識好歹,你為何還要好言相勸?”
公子無忌感歎的道:“因著無忌深知大將軍的為人,再者……這般階下之囚的日子,無忌同樣感同身受,大將軍心中有怨無處發泄,若說一些氣話,亦是人之常情。”
“你閉嘴!”晉良道:“憑甚麼你要安慰我?憑甚麼你來安慰我?!好人都叫你來做了,你為何要對每一個人都這般的好?!”
公子無忌幽幽的歎出一口氣,搖頭道:“無忌並非是對每一個人都這般好,隻是對大將軍……狠不下心腸來。”
晉良凝視著公子無忌,道:“因著恩師之死,你心懷愧疚,所以才如此遷就於我,對麼?”
公子無忌一時沒有開口,他內心裡其實有一個秘密,甚至有些肮臟的秘密,不敢告知任何人,埋藏在最深刻的心竅之中。
當年晉鄙死後,公子無忌掌控兵權,足足十萬大軍,為了彰顯自己的賢德,公子無忌放走了家中無有壯丁的士兵,成功獲得一片稱讚,集結八萬,救趙於水火之中。
在那之後,趙王親自迎接,親自敬酒,親自感激,隻差磕頭謝恩,公子無忌成為了趙國千千萬萬之人的救命恩公,風光無兩。
在那段時日,饒是公子無忌這樣的聖賢也被名望迷惑了雙眼,他覺得自己很厲害,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能超越自己的功績,於是不斷地自滿,於是不斷地故步自封,愈發猖狂無度起來。
然而,又是在那個時候,他看到了一個年輕人,偷偷跑到秦趙交戰的邊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的哭泣,偷偷的悼念晉鄙老將軍的在天之靈。
夜深人靜的哭聲,終於刺痛了公子無忌被功名腐蝕的心竅,他突然醒悟過來,自己沒有甚麼可驕傲自滿的,倘或不是晉鄙老將軍之死,自己又如何能順利掌握兵權,威名天下呢?
而那個偷偷哭泣的小哭包,正是眼前的魏國大將軍——晉良!
公子無忌之所以說晉良是不一樣的存在,一方面,是因著晉良乃是晉鄙的愛徒,公子無忌愧對晉鄙老將軍,而另外一方面,也是因著晉良乃是公子無忌的救贖,在那段即將被肮臟吞噬的日子,是晉良拯救了他的良知……
公子無忌是有私心的,他不想把自己的肮臟展示給世人,因此一時沒有言語,晉良會錯了意,還以為公子無忌這是無聲的默認。
晉良當即背過身去,惡狠狠的道:“果然,果然是因著恩師!是了,我晉良一直活在恩師的庇佑之下,如今恩師不在了,還要你這個公子來庇佑!你憑甚麼多管閒事!到最後,反而是我一事無成,反而是我……成為笑柄!”
公子無忌似乎聽出了甚麼異樣,連忙轉到晉良面前,可偏偏晉良也跟著轉身,執意後腦勺對著公子無忌。
公子無忌遲疑的道:“大將軍,你……你是哭了麼?”
“一派胡言!”晉良嗬斥道:“誰哭?胡說!”
嘩啦!
帳簾子突然被掀起來,一個奶裡奶氣的小豆包從外面走進來。
成蟜像模像樣的負手而立,仰著頭脆生生的道:“對不住叨擾一下,猛男落淚的話,還是一會子再說罷。”
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