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公子無忌重新睜開眼目,輕聲道:“無忌懇請秦長公子,釋放我魏國將軍晉良。”
嬴政微笑頷首,輕飄飄的道:“好啊。”
一時間,根本不需要成蟜用玉佩去聽心聲,整個幕府營帳都沸騰起來,魏國使團的成員紛紛竊竊私語。
“秦國當真釋放大將軍?”
“這如何可能?”
“公子他……不會真的勾連秦人罷?”
嬴政要的便是這個效果,擺出慷慨大方的態度:“既然魏公子開口了,予怎好不給這個面子?區區一個魏國將領,釋放便釋放了,你說對麼,魏公子?”
公子無忌知曉他是在挑撥離間,這話便是說給魏國人聽得,偏偏魏國人便當真聽進去了,議論之聲更甚。
公子無忌沉聲道:“多謝秦長公子。”
嬴政擺擺手道:“有勞師傅,釋放晉良將軍。”
蒙武雖不明白嬴政為何會如此輕而易舉的釋放晉良,但這些時日相處下來,蒙武深知嬴政為人謹慎,舉止有度,絕不會做一拍腦袋的事情,因此一個磕巴也不打,道:“敬諾,公子!”
蒙武上前,將晉良的枷鎖解下,割斷束縛的繩子,將晉良送到公子無忌面前,抱拳道:“魏公子。”
公子無忌回禮道:“謝過蒙將軍。”
嬴政微笑道:“今日和談也算是結束了,既是如此,予還有要事在身,便不逗留,這就走了。”
他說罷,自然的起身,甚至輕巧的撣了撣自己的衣袍,彎腰將成蟜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臂腕上,這舉止並不像是來和談的,反而像是帶著幼弟來踏青春遊的。
晉良忍不住沉聲道:“這便走了?”
嬴政道:“怎麼,晉良將軍是舍不得予?”
晉良冷聲道:“我是怕你狡詐,翻後賬。”
嬴政笑道:“請晉良將軍安心,既予答應了魏公子,便不會翻後賬。”
他這話,又成功的將眾人的注意力引導到公子無忌身上,一時間公子無忌再次變成眾人竊竊私語的焦點。
成蟜老老實實的坐在嬴政的臂彎中,小肉手摟著嬴政的脖子,心中感歎著,便宜哥哥真是厲害,三言兩語又是一番挑撥離間,果然得罪甚麼人,也不能得罪疊滿光環的秦始皇,簡直自取滅亡,滅亡之前還要被難堪。
成蟜越發肯定了,一定要抱哥哥大腿!
嬴政今日的目的已然達到,不再停留,看起來十足豁達,抱著小豆包一般冰雕玉琢的成蟜轉身大步離開,翻身上馬,蒙武跟在身後,上馬護駕,漸去漸遠。
成蟜靠坐在嬴政懷裡,雖馬匹對於他來說實在過於龐大,但有便宜哥哥掌著韁繩,也無需擔憂甚麼。
成蟜想到方才公子無忌的心聲,這可是驚天大秘密,若是將此事告之嬴政,便宜哥哥必然會覺得自己有用。
成蟜壓低了聲音,奶聲奶氣的道:“哥哥,蟜蟜要告訴哥哥一
個大秘密!”
“哦?”嬴政道:“甚麼秘密?可是蟜蟜心裡頭的秘密?”
咯噔!
成蟜心竅狂跳,乾笑著壓製住,道:“哥哥真會開頑笑呐!蟜蟜能有甚麼秘密?是……是魏公子的秘密!”
嬴政半真半假的笑道:“是麼?相對比起公子無忌的秘密,其實哥哥更想知曉蟜兒心底裡的秘密。”
成蟜:“……”這事兒揭不過去了……
不過嬴政並沒有追著不放,主動岔開話題:“所以蟜兒聽到了甚麼秘密?”
成蟜攏著小肉手,神神秘秘的道:“哥哥,原來魏國大將軍晉鄙,不是公子無忌斬殺的,而是自儘而死!”
嬴政眯了眯眼目,看來饒是重生,這樣的秘密嬴政也不知曉。
不過嬴政的驚訝隻是一瞬,很快變為了然。
這還是十多年前的事情,當年秦國攻打趙國,趙國慌張向魏國求援,魏王一時慷慨激昂便答允了,令大將軍晉鄙領十萬魏軍出征。
誰知魏軍浩浩蕩蕩走到一半,魏王突然又反悔了,覺得秦國乃虎狼之國,兵力強大,自己沒有道理為了趙國去得罪強大的秦國,於是令晉鄙駐軍,不要再往前走。
公子無忌聽說了這件事情,深知其中大義,秦國圖謀的絕不隻是趙國而已,一旦趙國覆滅,其他國家離覆滅還會遠麼?
於是公子無忌令如姬偷竊兵符,私自前往軍營,出示兵符,命令晉鄙進軍。晉鄙乃是老將,他深知魏王的為人,更何況當年的公子無忌何其年輕氣盛,一眼便被晉鄙看穿。
世人隻知曉,晉鄙違抗公子無忌的命令,蓋不出兵,公子無忌一怒之下令門客斬殺晉鄙,統領大軍援助趙國,最後擊退秦軍。
卻不知曉,這其中還有另外一番秘密……
當年晉鄙老將軍的確一眼看穿了公子無忌,但他並沒有反對公子無忌援助趙國,相反的,他甚至讚同公子無忌的想法,倘或趙國被攻破,下一個倒黴的必然便是魏國,秦國記恨魏國出兵,即使魏國的兵馬隻走到一半,依然會被記恨,這不過是五十步與一百步的區彆。
然而晉鄙為魏國忠心耿耿,一輩子儘忠職守,絕不能違抗魏王的命令,在兩難之下,晉鄙提刀自刎,將兵權交給了公子無忌。
隻有晉鄙這個大將軍死了,他手底下的兵馬才會被震懾,才會聽從公子無忌這個外來之人的號令。
臨終之時,晉鄙囑托公子無忌,自己已然是個油儘燈枯的老將,死而無憾,唯一擔心的便是自己的徒弟晉良,晉良為人赤膽忠心,卻喜意氣用事,希望公子無忌可以多多照拂晉良。
嬴政隻要稍微一思索,便能明白其中緣故。
成蟜撇嘴道:“哥哥,晉鄙老將軍已經很慘了,你還笑?”
嬴政道:“為兄不是笑晉鄙,晉鄙忠肝義膽,為國捐軀,死得其所,雖這一戰是我秦國敗了,但不得不說,為兄的確佩服晉鄙。”
“為兄笑得……”嬴政道:“是公子無忌。”
“晉鄙之死,公子無忌隻口不提,無非是想要保全老將軍的氣結。”
成蟜有的時候很佩服古人的氣節,有的時候又很不理解古人的氣節,晉鄙沙場一生,最後死於自刎,公子無忌一定是覺得這種死法,對外說出來並不好聽,會汙穢晉鄙的名聲,因此乾脆將這口黑鍋背在了自己的背上,將領們見到晉鄙老將軍慘死,自然而然的以為是公子無忌為了奪權而為,公子無忌乾脆一句也沒有辯解,如此一來,這個誤會便一直延續到了今日,直到現在,晉良都覺得他的恩師是公子無忌殺死的。
嬴政慢悠悠的道:“氣節這種物什,是留給戰勝者的,而垂成之人……不配。”
雖嬴政說的冷酷無情,但成蟜不得不說,嬴政的想法是正確的。
嬴政若有所思的道:“不過這件事兒,倒是有趣兒的緊,正好可以為予所用……接下來,會更有意思。”
成蟜:“……”翻譯一下哥哥的話,便是接下來——公子無忌與晉良會更慘!
五國會盟不歡而散的消息傳到鹹陽,很快秦王異人的褒獎便來了,大力誇讚了嬴政的能力,並且將攻打魏國的全權事宜,全部交給嬴政來定奪。
嬴政此行而來,便是為了建功立業,隻有功績傍身,才能成為秦王儲君,這對嬴政來說,的確是好事兒。
然……
蒙驁和蒙武卻歡欣不起來,倒不是因著突然空降了一個年輕的公子做統帥。
而是因著從秦王的褒獎態度來看,王上並不打算見好便收,不僅沒有叫他們回去,反而還讓嬴政繼續帥兵攻魏。
蒙驁乃是老將,已然將這世道看得夠不夠,歎了口氣道:“長公子,不是老朽我說喪氣話,潑冷水,隻是……如今魏國雖然士氣大弱,五國聯軍也已遣散,但魏國終究還是有些根基在的,倘或再這般發兵下去,魏國魚死網破,我秦軍是討不到一絲半點的好處的,唉——”
嬴政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上輩子合縱攻秦,便是蒙驁慘敗,秦軍被一路碾壓著打,結果便是元氣大傷,想要覆滅魏國,現在還不是時候。
不過嬴政並不見擔憂,道:“五國會盟解散,君父正在興頭上,此時撤兵自是不可能,倘或執意如此,隻會被楚派蓋上一個怯戰的罪名。”
蒙武道:“這……如何是好啊!”
嬴政擺擺手道:“師傅稍安勿躁。”
相對比部將們的擔憂,成蟜可是一點子也不擔心,秦始皇都在面前了,還需要自己個兒瞎操甚麼心?
於是該吃吃,該喝喝,小肉手抓著大塊肉往嘴裡塞,他上輩子因著身體羸弱,不能挨餓,不能吃撐,這個忌口那個忌口,好不容易“開齋”,自然要甩開腮幫子,吃得儘興才好。
嬴政氣定神閒的道:“君父要的不過是稱心罷了,打勝仗自然會令君父稱心,倘或抓兩個俘虜回來,功效是一樣的。”
“俘虜?”蒙武驚訝。
嬴政微微一笑:“公子無忌、晉良。”
“甚麼?
!”
在場眾人異口同聲的發出驚歎。
“長公子,這不是開頑笑的!”
“是啊是啊!咱們連魏軍都不知曉該如何打下去,又怎麼可能俘虜公子無忌與晉良呢?”
“晉良可是虎將,他上次糟了咱們的埋伏,這次絕不會再栽跟頭!”
“對啊,這……實在太難了!”
蒙驁不愧是老將,道:“不要吵鬨,聽長公子說下去。”
嬴政不以為然的道:“諸位之所以覺得公子無忌與晉良不可俘虜,關鍵在於甚麼?”
蒙武道:“魏軍森嚴,這二人都在軍中,如何俘虜?”
嬴政點頭道:“正是如此,魏軍森嚴,他們都有魏軍的團團保衛,想要俘虜自然困難,然……若是魏軍主動將他們送出來呢?”
“主動送出來?”
“天底下竟有如此好事?”
“長公子,你都把咱們說糊塗了!”
嬴政並不想解釋,而是從懷中直接拿出一張小羊皮來交給蒙武,道:“這是魏軍駐軍的糧倉位置,請射師帶上二十鐵騎,今夜偷襲,隻放火燒糧,無需交兵,得手之後務必乾脆撤退。”
蒙武接過小羊皮,眼眸中透露出許多的疑問,例如長公子是如何得知魏軍糧倉的位置等等。
但蒙武對嬴政深信不疑,二話不說:“好,卑將這就去準備。”
“有勞射師。”
眾人已然糊塗,不知嬴政要做甚麼,更不知嬴政從何處得到的糧倉情報,嬴政則是道:“隻等射師得手之後,諸位便見分曉。”
眾人商討完國家大事,成蟜正好吃飽,撐得小肚子渾圓,一口也塞不下去,恨不能直接癱在地上。
“蟜兒。”嬴政回頭一看,忍不住有些想笑,道:“隨為兄去歇息罷。”
“哦!”成蟜從席子上爬起來,被嬴政領著走出幕府。
出了幕府營帳,還隱隱約約能聽到幕府中的探討之聲,嬴政突然頓住腳步,垂頭看著成蟜道:“蟜兒可覺奇怪?”
“奇怪?”成蟜眨巴著大眼睛。
嬴政微笑道:“蟜兒便沒有奇怪,哥哥是如何得知魏軍糧倉的具體位置的?”
成蟜那是一點子也不奇怪,因著他早就知曉便宜哥哥是重生的,上輩子兩軍同樣交戰,魏國秉性早就被嬴政摸透了,嬴政滿級重生,碾壓魏國那不是小意思麼?
成蟜知曉,嬴政又在試探自己,於是擺出一臉天真的道:“蟜蟜不奇怪哦!因為蟜蟜知道,哥哥做甚麼都是對的!”
成蟜的言辭十足的“油膩”,嬴政聽罷卻一笑:“蟜兒如此信任哥哥,為兄很歡心。”
成蟜繼續牟足了勁兒拍馬屁:“哥哥歡心,蟜蟜也歡心!”
魏國糧倉被燒,簡直猝不及防,魏國的士兵甚至沒看到燒糧草的人到底長甚麼模樣,神出鬼沒的,隻知道對方是秦國的兵馬。
成蟜還在睡夢之中,蒙武便帶著二十鐵騎趕了回來,營地傳來嘈
雜的喊聲。
蒙武拱手道:“長公子,幸不辱命,已然一把火燒掉了魏軍的糧草。”
“甚好。”嬴政道:“還有一事勞煩射師,請探子放出風聲,便說魏公子無忌與我秦人勾連,糧倉的具體位置,便是魏公子透露的。”
蒙武立刻道:“敬諾,長公子!”
魏軍幕府大帳之中,魏軍將領們吵作一團。
“還說公子與秦人沒有勾連?若是沒有勾連,我軍的屯糧如此隱蔽,秦人是如何發現的?”
“依我看,公子早就投靠了秦人罷!”
“你們說話要有根據,公子忠心耿耿,如何會投靠秦賊?你怎能一口咬定是公子透露了糧倉的位置,而不是旁的細作?”
“大將軍,我們公子苦心從魏軍手中救你出來,你可不能恩將仇報啊!”
“恩將仇報?我看打一開始,便是你們公子勾連秦人,與秦國長公子不清不楚,若非如此,為何公子一開口,秦人便甚麼也不要,直接釋放了大將軍?”
大將軍晉良坐在最上首,公子無忌沉默不語的坐在席上,四周都是吵鬨爭辯的聲音,因著幕府中大多都是武將,甚至還互相推搡,差點子拔劍相向。
嘭——!!
晉良狠狠一拍案幾冷喝道:“夠了!都給我住嘴!”
一瞬間整個幕府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不敢再言語,隻管盯著晉良,聽他發號施令。
晉良側頭看向公子無忌,道:“公子,本將就問你一句,我軍屯糧的位置,可是你透露出去的?”
公子無忌慢慢抬起頭來,並沒有臉紅脖子粗的爭辯,而是道:“大將軍,若無忌想要出賣魏軍,還需要透露屯糧的消息麼?當時和談,直接讓秦人殺了大將軍,難道不比燒一些糧食來的便宜麼?”
“你這是甚麼話?!”
“你竟敢對大將軍不敬!”
“甚麼狗屁公子,我看你就是細作!”
公子無忌的言辭惹怒了晉良的部將們,晉良則是眯起眼目,他雖然衝動,但不傻,公子無忌說得對,倘或他真的想要出賣魏國,利用秦人殺掉自己這個主將,不比少了糧草要簡單乾脆麼?何必多此一舉,惹人懷疑呢?
晉良稍微沉吟,知曉其中或許有詐,部將們卻道:“將軍,你可不要被他的偽善所蒙蔽!難道將軍忘了老將軍是如何赴死的麼?!”
晉良緊緊握住雙手,冷聲道:“不需要你提醒。”
不管公子無忌有沒有通敵賣國,眼下都是一個好機會,一個可以報仇雪恨的好機會。隻要將公子無忌拿下,管他是真的叛徒,還是假的叛徒?
隻是晉良心中有所猶豫,若是不分青紅皂白,誣陷了公子無忌,那麼得意的無非是秦軍,豈不是正中秦人下懷?
“報——!!”
就在晉良左右為難之時,傳令官大步衝入幕府,手中握著鴻翎,大喊:“大將軍!鴻翎急件!”
是從魏國都城送來的鴻翎急件!
晉良長身而起,接過鴻翎急件,快速拆開,裡面是魏王的親筆移書,晉良隻看了一眼,忽然有些釋然。
“可是都城傳來?”
“大將軍!王上可是說了甚麼?”
“大將軍,王上說甚麼?”
啪!
晉良將鴻翎急件扔在公子無忌面前,負手而立,幽幽的道:“王上之令,即刻卸去公子無忌一切官職,押解回都,由王上親審。”
公子無忌的門客瞬間沸騰起來:“甚麼!?公子是無罪的!公子絕對沒有勾連秦賊!”
“憑甚麼押解公子?!”
“晉良,都是你這個奸臣,你又對王上說了甚麼?!”
公子無忌端坐著,將鴻翎撿起來,隻看了一眼,唇角漾起淡淡的苦笑:“謝……君兄,無忌領命。”
不得不說,鴻翎急件展開的那一瞬間,晉良鬆了一口氣,魏王替他做下了決斷,不管這個決斷是對是錯。
晉良眯了眯眼目,擺手道:“卸去冠冕,即刻押解。”
“是!”
士兵剛要上前,公子無忌款款站起身來,抖了抖自己的袍子,冷聲道:“無忌自己會走。”
囚車已然準備妥當,專門從都城運送而來,魏王還派遣了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前來押解,隻需要晉良交接便是。
公子無忌被除去冠冕,退下官服、摘去革帶,隻留一件並不怎麼體面的素色長袍,登上囚車,準備押上枷鎖。
“等一等。”公子無忌突然開口。
“公子,”負責押解的心腹道:“若有甚麼想要辯解的話,小臣私以為,還是請您回了都城,當面與王上分說罷!”
公子無忌搖頭道:“無忌並非想要辯解甚麼,辯解也要給有耳朵的人聽,不是麼?”
“你!”那心腹氣急敗壞,瞪了一眼公子無忌。
公子無忌道:“無忌有兩句話,想要與大將軍私下分說。”
心腹看向晉良,有些個納悶,道:“公子您說笑了,小臣看啊,大將軍未必想與公子……”
他的話還未說完,晉良涼颼颼的道:“你是大將軍,還是我是大將軍?”
心腹嚇了一跳,連忙道:“將軍是,將軍是!”
晉良冷聲道:“滾下去。”
心腹雖有不甘,但還是忍氣吞聲的遠離,其餘人全部進入了幕府,一時間營地的空場上隻剩下晉良與公子無忌二人,還有一輛囚車……
晉良冷漠的道:“公子有甚麼臨終遺言,可以分說了。”
公子無忌輕輕的歎了口氣,道:“正如大將軍所說,無忌此去,怕是時日無多,隻是無忌有一事放心不下……”
晉良冷笑一聲,擺出這副慈愛長輩的模樣,是給誰看?他並不接話。
公子無忌繼續道:“大將軍的身邊,多半是老將軍的部將,隻是……這些部將,有些初心不改,有些已然變了初衷,他們表面上是為了給老將軍報仇,因而才仇視於無疾,內地裡實則隻是想
要挑撥離間,一旦大將軍行差踏錯半步,便會迫不及待的將大將軍從將位上拖拽下來,還請大將軍小心一二。”
“怎麼?”晉良嘲諷的道:“你這才是挑撥離間罷?臨死還要挑撥我與部將的乾係?這些部將,都是曾經跟著恩師出生入死之人,哪一個不比你的嘴臉好看?!”
公子無忌苦笑:“無忌知曉,大將軍聽不進去,但無論如何,無忌必須要說,畢竟此次不說,再無這種機會……大將軍,便當是逆耳忠言,千萬、千萬放一些在心上!”
晉良越聽越是煩躁,冷聲道:“我看你是死不悔改。”
說罷,轉身便走。
“等等!”
晉良不耐煩:“還有甚麼事?”
公子無忌垂下眼目道:“還有一件私事,無忌懇請大將軍成全。”
晉良頓住腳步,不知怎麼的,公子無忌說這句話的時候,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複雜,便仿佛隻瞧前面有火,卻一定要飛蛾撲火一般,無助且壯烈。
晉良冷聲道:“快說!”
公子無忌幽幽的道:“無忌此次有死無生,還不知是個如何死法,請大將軍看在無忌曾經救將軍一命的份上,可否給無忌一個解脫,也能讓無忌免受一些折辱。”
“那讓我……殺了你?”晉良驚訝道。
公子無忌道:“不必臟了大將軍的手,隻求大將軍給無忌一顆藥,若是回都途中另有變故,無忌也好輕鬆一些。”
晉良死死的盯著公子無忌,一句話不說,轉身便走,恨不能拿腳踹門,踹開帳簾子入內,過了一會子,又從裡面黑著臉走出來,大掌按在公子無忌的掌心,似乎將甚麼交給了他,還是一句話不說,轉身便走。
公子無忌連忙將藥丸收入袖中,輕聲道:“無忌拜謝大將軍……”
“大將軍,”公子無忌幽幽的自言自語:“往後的路,隻能你一個人走了……”
————
“公子!”
“長公子!”
蒙武大步走入幕府營帳,匆忙的道:“長公子,探子消息,因著魏軍糧草被燒一事,魏王派遣了心腹押解公子無忌回都,此時已然啟程了!”
嬴政輕笑一聲:“不出予所料,諸位,魏軍這不是將公子無忌主動送出來了麼?魏軍守衛嚴密,但是負責押解公子無忌的隊伍則不然,想要偷襲囚車,俘虜公子無忌,還不是手到擒來之事麼?”
部將們先是面面相覷,隨即恍然大悟。先前嬴政說過,要俘虜公子無忌與晉良二人,還要魏軍主動將二人送出來,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然,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真真兒便發生了!
“哇——”成蟜拍馬屁永遠都衝在第一線,呱唧呱唧拍著小肉手:“哥哥好厲害!雖然蟜蟜不嘰道怎麼回事,但哥哥還是好厲害!哇——厲害!”
部將們後知後覺,連連感歎:“公子高見!”
“長公子大才啊!”
“原長公子火燒魏糧的意圖在此,佩服!不得不佩服
啊!”
嬴政十足謙虛,道:“政不過動動心竅罷了,接下來如何劫囚,還需要各位將軍的鼎力相助,政不勝感激。”
“長公子太謙虛了!”
“正是啊,咱們都聽長公子的!”
“就是,真彆說,除了咱們老將軍,還沒有人叫咱們如此服氣呢!”
成蟜挑了挑肉肉的小眉頭,好家夥,便宜哥哥是懂得籠絡人心的,身材高大,長相俊美,彬彬有禮,關鍵還聰敏不自傲,這樣的人誰不喜歡?
蒙武立刻安排劫囚的事情,因著押解公子無忌的隊伍是魏王的心腹,並不是晉良的正規軍隊,劫囚的難度簡直大打折扣,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過多擔心。
嬴政選擇了一處峽穀劫囚,天時地利,占儘優勢,一切安排妥當,嬴政與蒙武點齊人馬,披星戴月的便要出發。
成蟜睡在帳中,聽到外面雜亂的聲音,便知道劫囚的兵馬要出發了,他翻了個身,掀起被子捂住小腦袋,嘟囔著:“唔……吵,再睡一會兒……”
他剛捂住被子,便覺得有人在拍自己。
“蟜兒。”
“蟜兒……”
“蟜兒起身了。”
這聲音……怎麼那般像便宜哥哥呢?
成蟜迷茫的睜開一絲絲眼縫,果然看到了一張俊美無儔,且十足年輕的面容,不正是嬴政還能是誰
“唔?”成蟜實在太困,發出一個單音。
嬴政笑道:“蟜兒彆耍懶,與哥哥走了。”
“啊……?”成蟜這才醒過夢來,哥哥劫囚,這是要帶上自己個兒麼?
“哥哥!”成蟜脆生生的道:“蟜蟜還小,又不會武藝,會給哥哥拖後腿噠!”
嬴政一笑:“怎麼會?蟜兒懂事兒,識大體,有蟜兒在,以備不時之需。”
成蟜:“……”哥哥真的把我當成工具人了!
成蟜迷瞪著雙眼,便被嬴政抱上了馬背,一路風馳電掣的趕夜路,後半夜的時候,眾人終於抵達山穀埋伏起來,隻等著押送公子無忌的隊伍出現。
“哈……”成蟜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困得實在不行,東仰西倒的歪在嬴政懷裡,仿佛沒骨頭一般,把嬴政的胸肌當做頭枕,真彆說,還挺舒服的。
嬴政正在埋伏,突然聽到小呼嚕的聲音,低頭一看,忍不住有些發笑,這幕天席地的,成蟜竟睡著了,小肉手裡還緊緊攥著玉佩,腦袋不停的自己胸口鼓秋,仿佛在尋找舒適的姿勢。
“嗬嗬……”
成蟜在睡夢中,依稀聽到一聲輕笑,笑得十足溫柔,是那種放下防備的溫柔,成蟜迷迷糊糊的想著,這般好聽真摯的笑容,合該不是便宜哥哥的假笑才對……
“來了。”
咕嚕嚕——
是車轍的聲音。
成蟜猛地從夢中驚醒,用手背摸了摸自己朦朧的眼睛,果然,灰暗的晨光中,一輛囚車遙遙的被押送而來。
負責押送囚車的隊伍也就二
十來人,多半都是仆役,士兵的人數撐死了至多十人。
成蟜搖搖頭,簡直白給,送分題。
公子無忌站在囚車之中,脖頸上戴著厚厚的枷鎖,一身素色的袍子,面色慘白,嘴唇乾裂,看起來這一路沒少被欺負,潦倒的哪裡像是甚麼公子?
嬴政微微抬手,眯起眼目,準備發號施令,蒙武帶著將士們立刻戒備起來,等待出擊。
唰!
嬴政的手掌向下一壓。
“殺——!!!”
秦軍從草叢中衝出,高聲呐喊,負責押送的心腹根本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情,嚇得一個激靈。
“秦、秦……啊!!!”魏王的心腹壓根兒沒來得及說出第二個字,已然中了一劍,直接被砍倒在血泊之中。
呲——
是鮮血噴濺的聲音。
與此同時,一隻大手伸過來,正好遮擋住成蟜的眼目,將那噴血的畫面遮蔽的嚴嚴實實。
咕咚——
成蟜隻聽到一聲巨響,合該是魏王心腹倒在地上的聲音。
“蟜兒,”嬴政低聲道:“用聽得便好。”
成蟜略微有些吃驚,難不成……便宜哥哥這是在關心自己?怕一個孩子看到如此血腥場面,會留下甚麼負擔?
“秦軍!”
“是秦軍!”
“快、快跑啊!”
押送的魏兵人數太少了,仆役一看到心腹被殺了,嚇得調頭便跑,誰還敢戀戰,一時間做鳥獸散儘。
嬴政朗聲道:“不必追擊。”
“是,長公子!”蒙武下令道:“不必追擊,原地待命!”
秦兵立刻停止追趕,全都站在原地,戒備的圍住囚車。
押運的隊伍跑的跑,死的死,唯獨剩下一輛孤零零的囚車,公子無忌站在囚車之中,面色雖慘白,但並非是被嚇的,虛弱的輕微咳嗽。
“魏公子,咱們又見面了。”
嬴政抱著成蟜走過去,嘩啦將一件披風蓋在心腹的屍首之上,這才放開了成蟜的眼目。
成蟜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到血腥的場面,唯獨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腥甜氣息。
公子無忌輕輕咳嗽:“秦長公子。”
嬴政笑道:“看來……魏公子並不意外。”
公子無忌自嘲一笑:“秦長公子如此處心積慮的構陷無忌,若是不現身,無忌才感覺意外,不是麼?”
嬴政挑眉:“構陷?”
公子無忌道:“從秦長公子送贄敬之禮開始,到恭賀無忌即將登王,是了,還有會盟上的攀交情,火燒糧草,秦長公子待無忌,可真是處心積慮,這難道還不算是構陷麼?”
嬴政道:“這如何能算是構陷,其實魏公子心裡頭猶如明鏡一般清晰,想要構陷你的,永遠都是你們魏國的自己人,都是你遠在都城的親兄長,若說到構陷,予可輪不到個數。”
公子無忌的臉色不好看,顯然是被嬴政戳中了痛楚。
公子無忌歎息道:“今日無忌落在你們手中,要殺要剮?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隨意罷。”
嬴政卻搖頭:“要殺一個人,何必如此費心,魏公子其實是清楚的,予要的是你這個人,而不是你這條命。”
公子無忌頭一次冷笑:“秦長公子,不會是想要無忌歸順與你們秦人罷?”
“正是。”嬴政這一開口,可謂是“大言不慚”。
公子無忌好笑的道:“無忌與秦人,不共戴天,如不是秦軍攻趙,晉鄙老將軍也不必死,無忌也不必被君兄猜忌,也不必……也不必被痛恨唾罵!”
嬴政搖頭道:“事到如今,魏公子還在自欺欺人麼?魏王想要猜忌你,秦軍攻趙不過是個借口罷了,你才華逼人,門客無數,魏王氣量短淺,始終都會猜忌與你,倒不如順應局勢,歸順於予。”
公子無忌不語,似乎是在消極抵抗。
嬴政道:“如魏公子這般大才,難道甘心庸碌無為,便如此蹉跎一生,鬱鬱而終麼?難道魏公子不想看到,在你的手掌之下,天地變色,百姓安居的場面?”
公子無忌有些動容,卻始終苦笑一聲:“秦長公子的智謀,無疾佩服……隻可惜,各為其主。”
嬴政見勸說不動,其實也不打算一口氣勸說下來,畢竟他深知公子無忌的為人,擺手道:“無妨,往後魏公子住在我秦地,日子還長著呢,慢慢看,慢慢聽,總會改變想法的,不是麼?”
罷了,下令道:“帶走。”
“是,長公子!”
公子無忌面色微微一動,也沒有反抗,畢竟他被關押在囚車之中,反抗也是徒勞,微微垂著頭不言語。
嬴政將成蟜抱上馬背,自己也跨上馬來,拉著韁繩準備啟程。
成蟜瞥斜著公子無忌,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慮了,總覺得公子無忌的表情十足“古怪”,太過於平靜。
於是成蟜留了一個心眼,一直握著大儺倀子和玉佩。
公子無忌:【今日若被秦人帶走,叛國的罪名便會坐實,倒不如……倒不如乾脆死在此處,也算是一了百了!沒成想我公子無忌自負灑脫,竟也有今日!】
“不好!”成蟜大喊:“他要服毒!”
嬴政反應迅捷,聽到成蟜的喊聲,“嗤——”一聲抽出腰間佩劍,銀光一掃,公子無忌短促痛呼,手背登時被劃了一條血道子,因著吃痛的緣故,“咕嚕”聲,一顆黑色的小藥丸滾落下來,掉在泥土之中。
是毒藥!
成蟜狠狠鬆了一口氣,幸虧嬴政有先見之明,帶了自己出來,否則公子無忌怕是要死在此處,這般大費周章,若是叫公子無忌死了,豈不可惜?
嬴政還劍入鞘,道:“想死?沒那麼容易。”
公子無忌眼眸赤紅,狠狠瞪著嬴政,嬴政卻道:“魏公子不必如此仇視,等魏公子歸順秦國之日,必會感激今日予的救命之恩,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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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
“大將軍!大將軍!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
魏國營地之中,傳令官一路飛奔,衝入幕府大帳,來不及作禮,大喊著:“大將軍,大事不好!押送、押送公子的隊伍,出事了!”
晉良放下手頭的文書,冷聲道:“出了甚麼事?”
“王上的心腹,被殺了!”傳令官急切的道:“秦國!是秦國長公子政,帶兵埋伏了押解公子的隊伍,王上的心腹當場殞命,屍首被豺狼啃得面目全非啊!”
嘭!
晉良將文書狠狠砸在案幾上,質問道:“公子無忌呢!?”
“被……”傳令官戰戰兢兢的道:“被秦長公子劫走了!”
“糟了,”晉良心中咯噔一聲,面色陰沉到了極點,似乎明白了甚麼,沙啞的道:“中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