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異人道:“好,既然政兒有不同的見解,那你便給大家分辯分辯。”
“敬諾。”嬴政拱手作禮,罷了轉身面對諸位小君子與蒙武射師。
他單手負在身後,左手下垂身側,顯得腰身挺拔而堅毅,加之硬朗而俊美的面容,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威儀之感,即使他不說話,自有一種令人深信不疑的魅力。
嬴政語氣平緩,有條不紊的道:“大將軍攻克三十七座城池,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正是我秦軍驕勇之時,正是蟜兒所說,持國之大,矜民之眾,都是出兵的弊端,但政所想,卻並非如此簡單。”
秦王聽著他有條不紊的言辭,心中的不滿慢慢平息下來,微微頷首道:“繼續講。”
嬴政又道:“君父與諸位小君子均知曉,魏王無大才,不過爾爾,與君父同年不可語……”
成蟜挑眉,誰說我哥哥不會拍馬屁,你看看,這拍的,不動聲色,卻讓秦王十足受用。
果不其然,秦王異人聽到兒子的誇讚,這一句“不可同年相比”,簡直把秦王給美壞了,是那些歌功頌德所不能比的。
嬴政也在暗自觀察秦王異人的臉色,見他臉色寬慰,便知道自己的話術有用,繼續道:“然,魏國多年不倒,是因著魏王的支持麼?政以為不然,而是朝中的信陵君。”
秦王異人眯起眼目,那神色肅然起敬,沉聲道:“公子無忌。”
春秋有五霸,戰國有七雄,除此之外,戰國還出產君子,信陵君乃是赫赫有名的四君子之一,呂不韋之所以招攬門客,便是因著羨慕四君子們的名聲遠播,因此不惜播撒千金。
信陵君乃是魏王的手足兄弟,魏國的公子,彆說在魏國,就是在諸國之中,也是赫赫有名,威望深遠的,怪不得秦王異人會如此肅然起敬。
“大將軍勢如破竹,一連攻破三十七座城池,魏國人人自危,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在這樣的時機,魏王必然啟用公子無忌,請君父與諸位小君子試想,魏公子無忌聲名遠播,一旦公子無忌掛帥,主掌魏國三軍,依靠著他在諸國之中的賢明,如何能不號召其他幾國共同抗擊我軍?”
合力抗秦!
成蟜微微點頭,但凡是有點頭腦之人,都知曉如今秦國強大,其他幾國想要夾縫生存下去,便必須擰成一股麻繩,一起對付秦軍。
信陵君是多聰敏的一個人,他如何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嬴政:【若朕沒有記錯,公子無忌掛帥之後,立刻與其他四國結盟,合力抗秦,蒙驁老將軍這一仗,必敗!】
嬴政眯起眼目,沉聲沙啞道:“屆時……五國共擊,我秦軍又有多少把握?”
秦王異人的臉色陰沉下來,但並非因著不喜歡聽嬴政的話,而是因著被嬴政的話題牽引,開始重新正視魏國。
“你這怕是危言聳聽!”
“是了,長他人誌氣,滅我秦威風!”
“便是五國聯盟,又能奈我大秦何?!”
其他小君子雖覺得有道理,卻仍然嘴硬,一個勁兒的狡辯。
“王上,”正在此時,射師蒙武上前一步,拱手道:“卑將私以為,長公子所言,並非危言聳聽,的確有理。魏公子無忌威名遠播,其他四國之中,都是公子無忌的摯友、門客,必然全力為公子無忌斡旋,倘或四國聯盟,便是家父……也無必勝之算啊!”
秦王異人開始沉吟,分明前線傳來了大捷的好消息,但此時此刻,他卻歡心不起來,場面一度陰霾下來。
“君父!”成蟜蹦躂氣來,一跳一跳的道:“君父君父!何必憂心呐!哥哥之所以會提出弊端,一定已然想好了解決的法子!是不是吖,哥哥!”
成蟜的嗓音脆生生,奶萌萌的,秦王異人聽了心情便好轉不少,轉頭對嬴政道:“政兒可有破解之法?”
嬴政挑唇一笑,彆說是攻克魏軍,想他一輩子縱橫捭闔,一個小小的魏國,實在不值一提。
嬴政的笑容之中蘊含著三分的輕鬆,淡淡道:“魏王若想自保,必然提拔公子無忌掛帥;公子無忌想要戰勝,必然聯合五國兵力;而結合五國兵力,必然需要五國會盟。”
在春秋戰國,會盟是必不可少的政治項目。各個國家都有自身的利益,大家簇在一起會盟,把條款全都寫在盟約上,如此一來各自也能安心一些。
嬴政笑道:“五國各不信任,出兵乃是牽動國力、財力和兵力的大事,非會盟而不可定,隻要抓住五國會盟之機會,利用財幣、美色,挑撥魏王與公子無忌的乾係。魏王與無忌,雖是兄弟,情同手足,但魏王始終不信任無忌,以為無忌功高震主,稍加挑撥,必生嫌隙。一旦公子無忌掉下帥位,五國聯軍必破,魏軍勢單力孤,如何能對抗大將軍的勢如破竹?”
“哇——”成蟜第一個捧場,使勁拍著小肉手。
啪啪啪!
“哇——”
啪啪啪!
“哥哥好厲害——”
啪啪啪!
“哥哥說得好棒哦!”
“好!”秦王異人似乎也被成蟜感染,忍不住撫掌道:“條理清晰,說得甚好!”
“多謝君父誇讚。”嬴政並不驕傲,這點子小小的分析,也沒有甚麼值得他驕傲的。
“隻是……”秦王異人還有顧慮:“魏王與公子無忌,乃是親兄弟,如同手與足,一個人不可無手,亦不可無足。政兒如何斷定,魏王便會相信外人挑撥,而不信自家兄弟?”
“是了,”秦王異人又補充道:“魏王與公子無忌的親厚乾係,便如同政兒與蟜兒一般。”
成蟜:“……”嗬嗬!
若不是眾人在場,若不是成蟜平穩鎮定,此時此刻必然要翻一個大白眼!真是謝謝秦王了,果然是自己的便宜老爹,儘說這些不吉利的,按照正常的軌跡,公子無忌便是因著自家兄弟魏王的猜忌,被擼掉了官職,最後沉迷酒色,沒幾年鬱鬱而終的……
嬴政:【若將朕與成蟜比作魏王與公子無忌,這其中的乾係倒也不錯。隻可惜……魏王的德行無法與朕相比,成蟜的德行亦無法與公子無忌比擬。】
成蟜:“……”說事兒就說事兒,哥哥怎麼還吐槽我,我聽得見!
嬴政沉穩的一笑,並不因秦王異人的提問而苦惱,拱手道:“君父,政兒有信心,若君父將此事交與政兒,無論是親兄弟,還是真手足,政兒都有把握,令魏王與公子無忌離、心。”
秦王異人上下打量嬴政,興許是覺得嬴政年歲太輕,沒有閱曆,若是此事交托下去,理應交給蒙武這樣上過戰場,有過戰功之人,也可放心一二。
“君父君父!”成蟜聽到了秦王的心聲,立刻蹦躂起來:“君父,交給哥哥嘛!哥哥好——厲害,好——厲害噠!這麼多小君子,不都比哥哥年長,卻都沒有哥哥的見地,哥哥一定不會令君父失望噠!”
成蟜這一手拉踩用得好,秦王就是擔心嬴政太多年輕,成蟜用其他年長的小君子給嬴政做墊腳石,這下子好了。
秦王異人:【也對,政兒雖年輕,卻亦不小了,是時候曆練曆練。】
秦王異人拂著胡須:“好罷,這件事情,寡人便交給政兒來處理。”
嬴政拱手謝恩:“謝君父器重,政兒定不辱命!”
說罷,還看了一眼成蟜。
其他小君子被拉踩,心中著實不甘心,卻不敢明面上頂撞成蟜,誰叫他是老太太最寵愛的小孫兒呢?
“長公子如此聰敏,真真兒是我等年輕一輩之中的楷模呢!”其中一個小君子陰陽怪氣的道:“隻是……方才長公子說利用財幣賄賂,咱們國庫中的財幣,亦不是大風刮來的,眼看著華陽太後的壽辰將近,華陽宮需要修繕,上林苑也有幾處需要擴建、重建,這大大小小的,哪一點子不需要財幣?人家魏公子無忌可是魏國的王宗之子,見過的財幣定然不少,若想要賄賂,怕是要用大開支,這財幣……”
“再者,萬一魏王與公子無忌並不上當,那賄賂的許多財幣,豈不是打了水漂兒,連個響兒都聽不到。”
他這麼說,無非是想要挑撥,讓秦王異人覺得嬴政是個敗家的主兒。
嬴政冷笑一聲:“請君父安心,財幣之事,政兒無需動用國庫,可自行想法子。”
“當真?”秦王異人並非奢侈之人,一聽能省下國庫,自然更是歡心。
嬴政篤定的道:“政兒不敢欺瞞君父。”
“好!好好!”秦王一連說了三個好:“寡人沒有看錯你,果然是寡人的好兒子!”
秦王異人當即拍板,令嬴政全權管理此事,並將大將軍蒙驁的兒子,射師蒙武指派給嬴政,與嬴政一同公乾。
此事事關重大,嬴政便立刻離開學宮前去準備,與蒙武在政事堂商量其中細節。
眼看著便要天黑,嬴政將地形圖收拾起來:“今日辛苦師傅了。”
蒙武笑道:“不敢當,長公子小小年紀,心細如發,想旁人所不能想,卑將實在佩服。”
他說著,看了一眼政事堂外面,又道:“章台宮政事堂距離長公子的居所有一段距離,長公子怕是未有乘坐軺車,不如卑將送長公子一程?”
嬴政本身沒有軺車,這些日子去學宮都是與成蟜一起,他前來政事堂議事,成蟜還在學宮習學,騎奴駕士自然要等著成蟜散學,不會跟隨嬴政。
“哥哥!哥哥!”
便聽此時,一個嫩生生的嗓音響起,小豆包一樣的成蟜一蹦一竄的跑進來。
他其實躲在政事堂外面已然許久,聽到嬴政與蒙武的對話,這才很是時候的跑出來。
成蟜仿佛一個小炮彈,一頭紮進嬴政懷裡,摽著嬴政的胳膊要抱抱,努力揚起一張天真爛漫的小臉蛋兒,奮力夾著奶聲奶氣的小嗓音,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體貼又乖巧,還附贈一個做作的歪頭殺。
“哥哥!外面天黑黑,哥哥一個人回去太不安全呐,蟜蟜會擔心的!蟜蟜特——意——,來接哥哥下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