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流淌著的光芒在無人之處聚攏,像淚水,像月色,專職彈奏寂靜的豎琴讓金色的波紋緩緩蕩開,讓一望無際的明亮充盈了整個空間。
與這支金色相比,他睜著的藍色眼眸是冷的,哪怕投入溫暖的水域,也無法與之相融。
有人坐到了他的身旁,就像過往的無數次那樣,在他兀自從心上掰下一片又一片孤獨,放進嘴中咀嚼時,他們從能想辦法從各種地方冒出來。
“真是一段奇特的過往。”對方說,黑色的長卷發隨著他的姿勢落到了地面。
“也怪不得哈爾打下包票,卻一直找不到什麼線索了。”另一個人說:“……就像一件尋找了許久的事物,兜兜轉轉,最後發現它其實就埋在最開始的地方。”
“你們都看到了。”布魯斯說,陳述句。
“對,令人印象深刻。”克拉克說。
他們就這樣,坐在金湖的岸邊,用閒談的口吻交換著情報。克拉克和戴安娜一開始就墜入了過往,布魯斯是唯一一個找到杜興德對峙的。這其中的緣由他們還尚且不清楚,就先放到了一邊。
克拉克是從中窺見信息最多的,這不奇怪,這個局本來就是為“夜兔”而設置的。他回憶道:“在商民去往宇宙後,他們先是遵從建木和部分龍脈的指引,尋找到了一顆較為宜居的星球,重新開始,並以他們自己的語言給這顆星球取了名字……”
他用指尖,在地上畫出了兩個象形文字,隨後,又逐一畫出了其的演變形式——一直到成為兩個熟悉的漢字,徨安。
“他們接受了那一處‘龍脈’的洗禮,繼續著輝煌燦爛的青銅文明,隨後和人類一樣,從奴隸時代過度到封建時代,不過和地球不一樣的是,他們的發展更快,體格也更強大,在人類還未參透宇宙奧秘之時,夜兔們就已經造出裡能自如前往宇宙的飛船。”
克拉克托著臉頰,靜靜地看著那汪能創造奇跡的湖水:“……因此,比起連飛行的做不到的地球人,夜兔們可以隨意來往兩星係之間。不過,儘管他們保持了與先祖相似的相貌,由於龍脈的洗禮外加對新環境的——也就是黑暗的適應,他們即使能夠反打回地球,地球也不再是千年前的故居了。”
“……陽光。”他伸出手,像是在虛空中撈了一把什麼東西:“陽光讓會讓他們無限地虛弱下去。”
命運的奇妙之處就在於此——一直以來生活在彆鄉的氪星人,能夠在地球獲得無與倫比的、來自太陽的恩惠,而本就是地球生命分支的夜兔,在拋棄故鄉後,反而陰差陽錯中,被真正的母星永遠地……拒之門外了。誰有能想到,宇宙中出了名的痛恨太陽的戰鬥種族,其先祖也曾追逐過光芒——昔日,誇父逐日而走,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
這也是為什麼在徨安星的資源被榨取乾淨後,夜兔沒再返回地球的緣故。
“即使如此,還是會有夜兔星人偷偷回來——他們通常會被稱作‘天外客’或是‘異人’。”他
想了想:“也有人為了……咳、吃一口稻飯,裝作蒙古人,留在了元大都。”
早在一萬年前,水稻就在中國廣為栽種。也許基因影響,夜兔對麥、栗、稻等等食物都頗為偏好。
“這裡確實是一個祭台,原本是用以溝通……哎,怎麼說呢?大概是類似於一個加強信號的定位器,龍脈本身是會移動的,天氣、潮汐變化還有災禍等等因素都會讓龍脈潛伏下去,這樣一來,單憑羅盤,夜兔是找不回地球的。”
“即便陽光鋪天蓋地,”戴安娜突然說道:“他們也還是……眷戀著這裡……”她搖了搖頭,隻覺得……悲涼。
在紂王自焚的熊熊烈火中,克拉克看到了此後商人——夜兔的二千年,飛船總是隨著隕石而落,吃到第一口稻飯時流下的淚水,在炎炎烈日下,用布纏滿全身的將軍,他的身後是嘉峪關,面前是延綿的黃沙與遠道而來的商隊,駱鈴飄渺;上京的兄弟二人,兄長作為馳騁馬背上的力士向元武宗獻藝的,弟弟則以長生天的名義主持修建了另一處祭台的,隱晦寫下無數文獻,其後人又在徐達領兵攻打元大都時,不追隨北逃的元順帝,反而將秘密帶往南方重新埋葬,並重建祭台……
一切無比真實,一切又仿若過眼雲煙,在厚重、浩瀚的曆史中,這些都輕得仿若不值一提。直至清代,夜兔一族、這征戰多年的部族,散落在宇宙各地的全族人數,已不足十人。
“司婆。”那人呼喚著、哽咽著,就像第一天來地球那樣,滿眼悲愴:“……烙陽,烙陽亡了。”
徨安熄滅後,夜兔遷往新都。循地球奉行的五行生克之理,他們前代屬商,商屬金,以火克之,而舊國以洛陽為都,故新都名遙以呼應,改偏旁為火,故而新都名烙陽。
被稱作“司婆”的大薩滿久久矗立,紅衣寬袖,一如二千六百年前的紅衣巫族,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一陣風平地而起——
“是我族……殺戮太盛。”
她用乾涸的嗓音慢慢回答道,她緩緩地,衝著大地一拜。
“不知憐惜萬物,不知節製修養,以致無法歸宗,漂泊流離……”她的額頭抵在了地面上:“……不被龍脈所姑息。”
一滴又一滴的眼淚砸進地面:“若我夜兔還能存有後人……哪怕一個也好,上蒼保佑……保佑他們還能有資格回到這裡……就讓那孩子忘了夜兔吧……都忘了吧。”
她發狠般磕了一個頭,鮮血如注。
“……上蒼啊,求求了……給我們一個歸所吧……”
樹葉娑婆,一派蔥鬱,如千萬年那樣,從不理會人間興亡。
……
“也就是說,因為有祭台的指引,她才機緣巧合下落入地球,並被現在的父母收養。”布魯斯若有所思。
“我怎麼感覺你一點都不驚訝。”克拉克感覺到了不對,通常,蝙蝠俠是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情緒波動……但他現在又不是蝙蝠俠!你當你兒子應該沒什麼偶像包袱吧?
出於對布魯斯韋恩此人的熟悉,他頓
感不妙,而對於這份感覺——戴安娜先一步問了出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等等,他知道什麼?”克拉克大叫道:“知道夜兔就是古代中國人嗎?他上哪知道的?你知道你不告訴我們??”
“停,停!”布魯斯不得不打斷了克拉克的發問:“……你吵到我了!”他擺出蝙蝠俠式冷酷無情,不然這場談話就沒法繼續了:“不算知道,隻能算有點猜測……”
“我就想問問。”克拉克眼角抽搐了一下:“你又是上哪猜的?我們這陣子可都在一起!”
他思索了一番:“是不是你做過……血液對比?不對啊,他不是當時盯著你做的分析嗎?最後也就是做了常規檢查。”
克拉克指的是當初在瞭望塔上,布魯斯要求他們抽血檢查那茬——布萊雷利跟著他過了全程,並在保留報告的情況下銷毀了留存的樣本。
這還讓大部分人不禁感歎,瞧瞧這小子滴水不漏的架勢,一看就是他的崽。
“對,所以沒什麼機會比對。”布魯斯斜了他一眼:“……但她不愛吃甜的。”
“……什麼?”
“你自己沒感覺嗎?”他說:“路邊買杯全糖奶茶你都嫌甜。”
最後那杯奶茶是戴安娜喝的,戴安娜還覺得這甜味不太夠,還去廚房翻了咖啡糖包。
很少有歐美人知道的是,中國人熱愛甜食的人很多——但不算特彆嗜甜,據一些研究表明,這也許和基因有著極大的關係。布魯斯略去了拗口的名詞和分析過程,直接說了研究結果:“中國人的味覺受體會比西方人的更敏感,他們能在較低糖濃度下的檢測到甜味,而其他地區種族的則不一樣。”
“我們可以將其視為一種基因突變。”他悠哉悠哉地說:“你現在能感知到的七分糖會比我感知到的七分糖更甜,加上她的一部分血液分析報告上的數值……當然,這就是一個……一閃而過的猜測。我不確定是不是那些奇形怪狀的外星生物都經曆過什麼才會有如此千奇百怪的特性,萬一是巧合。”
“我感覺你在罵我。”克拉克帶著玩笑的口吻指責道:“我也有證據。”
“……另外,這種敏感也被表明與飲用熱水有關係。”他似笑非笑地說:“我也不確定——是不是由於飲用熱水的文化習慣,才導致她成為了低糖消費者。”
“……呃,”克拉克立馬顧左右而言他。“我覺得,少吃點糖也沒什麼。”
在克拉克差點繃不住前,戴安娜適當地拯救了一下氣氛,她提出了一個關鍵問題:“……所以,說到現在,我們好像還沒搞清楚——”
她指了指面前的那汪金色湖泊:“——龍脈是什麼?以我們得到的信息來看,它似乎是可以在二維出現的,為什麼我們要進入四維才看得見它?”
“好問題,”布魯斯站起身,走到湖泊邊緣,水面映照出了他模糊的面容,還有跟上來的友人的影子:“……首先,這或許和周易有關。”
“周易?傳說周文王所著的那本神
秘學書籍?”戴安娜說:“我翻閱過這本書,很遺憾的是,沒能看懂什麼。聽說,它已經有部分失傳,才導致後人無法解讀。”
“——據說,這是一本能通曉過去與未來的書。”
“能不能通曉,暫且放到一邊。”布魯斯單膝跪地,“周文王為了徹底打敗商朝,除了戰爭必要的人馬、同盟。在那時,最重要的就是……神明的認可,於是他開始學習占卜之術,隻為了給自己造反的尋找一個正當理由。”
“在古代中國,這類事屢見不鮮,不論是狐狸夜鳴‘大楚興、陳勝王’,還是漢高祖劍斬白蛇,都是這個依據。”
“而他在牢獄之災中悟出的,”他伸手去撥動水面,如想象的那樣溫暖,但觸感不太像水,隻能算一種無限接近液體的物質:“……也可以說是推演出的四十六卦,其中包含了這樣一個新的世界觀。也就是‘易’。”
事物兩兩相對,互相影響;在冥冥之中,一條完整的——甚至可以互逆的因果鏈在無形之中將一切聯係起來。不相乾的二者也許在平行時空中發生著旁人意想不到的聯係,因與果並不固定,一切都是可變化的——這便是“易”。盛極必衰,否極泰來,都是“易”的體現。
“……你們想到什麼了嗎?”
“——某方面,”戴安娜喃喃自語道:“這也是一種莫比烏斯。而我們先前經曆的一切……顛倒的形式,還永無止境、有互為因果的長廊……”
“沒錯,周易除了隱藏著遠古曆史外——我們也不妨猜測,它是對龍脈,或者說龍脈代表的一種力量,還有背後法則的解讀,而具體的事物原理,恐怕還不是我們能探究的,層次太高了。”
“說起來,”克拉克突然道:“……類似的東西我在彆的星係好像聽說過……”
他皺著眉頭回想著:“那更像是某種當地的神話傳說——在傳說中,星球也同樣有著……生命。抱歉,那是居住在那一片星球上生靈所獨創的詞彙,讀音上近似‘Altana’,直譯過來就是星球的生命力。”
“在他們的描述中,包括顛倒因果的部分以及……我們之前看到的情景,都與之十分相似。介於並非孤立的、隻存在於某個星球的傳說,而是許許多多地方都有著類似描述的事物,我就留意了一下——”
克拉克攤開手:“但一無所獲,可能是尋找的方式不對,更可能……那些東西也是隱藏在高維的。”
結果討論了半天,他們也隻是對眼下的龍脈有了那麼一點似是而非的認知,信息太少,再討論下去話題就要奔著一些深奧的理論——又或者乾脆往形而上學的方向去了。而杜老頭又不知道跑到了哪裡。
“所以,我們現在該乾點什麼?找到杜然後阻止他?還是先想辦法從這裡出去從長計議?”
“恐怕現在是出不去的,”布魯斯沉吟道:“除非有人來把我們喚醒。”
他們這時候還在夢裡呢!
“……那怎麼辦?”
戴安娜問,但事實上,她也不是很擔心這個。
“沒關係,我做好安排了。”布魯斯冷靜道,但他的語調中有一絲絲上揚:“在此之前,我們還能再——”
他眯起眼睛,望向這一望無際的湖泊:“——看看這龍脈還能帶給我們什麼……驚喜。”
他說完,淡淡地笑了笑,隨即再次躍入了疑似龍脈的湖泊之中。
“我說什麼來著,他任性起來比我過分多了。”克拉克抱怨道,隨即也在戴安娜跳下去後,跟著墜了進去。
溫暖的金色就這樣將他們包裹進了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