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1 / 1)

許多人將蝙蝠俠不偏不倚的態度當做另一種形式的冷酷無情,而當哪一天——在隨便哪個典禮、宴會和高調的發布會上,布魯斯韋恩偶爾的中性語調被有心人偷出場地,又繪聲繪色地宣揚一番後,不免會叫聽眾生出類似“即使是著名的哥譚草包,也還算有點智慧”的想法——要麼就是再次招致來自他人的鄙夷。

但絕大部分時候,布魯斯確實——不僅不做批判,更是嚴苛地、固執地遵守著那一套緘默的法則,生怕什麼不合時宜的東西透過枷鎖,從他千瘡百孔的心上漏出來。蝙蝠俠比人們想象中的見多識廣,因此從不輕視任何一份情感可能早就的滔天洪水,對於素不相識之人而言,他的沉默有時能夠賦予人們撿起尊嚴的勇氣。

這說來也許沒什麼人信。他見過太多為了生存而什麼都不顧不上的人——在陰暗潮濕、暗無天日的貧民窟中苟且。是個人都會想埋怨——是個人都不免懟怒。衝著看不見的命運,衝著養育了如此多厄運的哥譚母親,衝著蝙蝠俠大聲嘶吼,而他像活過來的影子,佇立在原地,任由彆人把汙言穢語砸到他的披風上。

如果隻有這樣,那些卑弱如螻蟻般的靈魂才能隱隱感受到自己生而為人——那他便不會在意這種事情。儘管,他們同樣活得痛苦。

哪怕是一位看上去有些瘋瘋癲癲,又滿口癡詞的拾荒老頭。布魯斯也願意用一貫的方式去對待他。他換了一重身份,這次是一位偶爾也會去撿瓶子的退休工人,早年喪妻,一個人拉扯著六個孩子長大。為人沉默,但心腸不壞。

他時不時會聽兩句老人的抱怨,不需要他多說什麼,一段時間的傾聽就足以他在無形間使人親近。

這也得益於布萊雷利本身的親和氣質,畢竟,他不需要去代言恐懼。可刺探彆人內心這事兒似乎已經成為了某種本能,說不好是他的還是布魯斯的,總之布魯斯幾乎在與杜興德對視的那一刹那,就想好了如何應對他。他前前後後做了很多,都和光彩一詞搭不上邊,這讓他看起來像騙術的擁躉,也讓他比布萊雷利更像哥譚——那愁容滿面的黑裙喪婦的子女。評論家們會說,啊,好吧,哥譚人就是這幅模樣!凡是被記在靈魂上的,一輩子都改不掉,好啦,剩下問題的問上帝去吧!

他被老人邀請進了家門,在大部分垃圾強製扔出去後,整個房間的全貌才得以展現。房間不算太大,一室一廳,再算上陽台和盥洗室,一共也就四十平左右。家具是房東以前的,皮沙發上的固漬存在的年歲也許和老頭本身不分伯仲。

一個用於儲物的鐵貨架上擺滿了瓶瓶罐罐,最左邊的藥酒裡浸泡著一條長長的蛇,在橙黃的的液體裡,蛇的鱗片清晰可見,各種奇怪的藥材、花朵像專門為這條看似沉睡的爬行動物放置的陪葬植物,看上去隆重而華美,且為旁觀者帶來了不朽的錯覺。

神秘的東方藥劑。布魯斯像自己二十歲才會乾的那樣,在心理腹誹道:他覺得這條蛇像拉爾斯。

他把注意力從蛇身上挪開,開始應付老頭的搭話,他用默

許地態度——活像一種無聲的支持,他對杜興德所有的侃侃而談——包括對社區多管閒事地痛罵都點頭,卻不願意多說什麼。

“哎……你的大兒子現在是在當警察,是嗎?”老頭說,他拉出來一把破舊的木椅,上面被家政公司擦得很乾淨。“真好啊,有出息,掙得個鐵飯碗。”

布魯斯靦腆地點頭,他一時間其實沒太理解這個詞,後來去搜索的時候才知曉,這應該是中文語境下的一種對固定職業的誇讚——在美國等就同於做律師、做醫生。

杜興德把他的幾個子女都誇了個遍,長子做警察,是所謂的“體製內”,次子和三子創業,是“有膽識”,女兒在香港讀武術學校,將來能為國爭光。小一點的兩個兒子,一個讀大學,另一個在上高中,似乎也是未來可期。他就壓根沒見過布魯斯那幾個背景帶有杜撰成分但真實存在的兒女,可在他嘴裡,好像這幾個孩子打娘胎起就沒有犯過錯,哪裡都很好。

……哪裡都很好。他扯出一個蒼老的笑容,他的一隻眼睛有點青光眼,因此看上去有些發灰,可其中的羨慕卻是實打實的。

“……我的孩子要是還在,我不求他能像你那幾個一有出息,能普通讀完書就好。再不行,我就把我這手藝傳給她,也能不愁吃穿……”

他的瞳孔稍微往外擴了一下,但他沒有低下頭,隱形眼鏡能阻隔一切對他眼睛——對他心靈的打探。何況,對方根本沒有打探他的心思,而是喃喃自語了幾句。

——啊,找到了。他在心裡說,他不算刻意地歎了口氣,參雜了兩分真心實意:“……抱歉。是你兒子?”

中文語境下第三人稱代詞讀音相同,二選一,他猜錯了。老人搖搖頭:“是女兒。”

“節哀。”他簡單地說。喪子之痛,曾經也是切實生長、存在於他身上的一枚逆鱗,他的突然間卡了一下,沒再想出彆的接話詞。下水道堵塞帶來的惡臭還隱隱存在於這個房間內,但你沒辦法仔細去探查,一旦動用嗅覺捕捉,那縷氣味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客廳乾淨空曠到可怕,貨架,茶幾,沙發,椅子,懸在頭頂的、隨著冬季到來而被棄用的電風扇。在那扇黃色的木門背後,杜老頭的擁擠世界依然健在,隻是填不滿他的心房。

人死不能複生,這本身也不是完全成立的,不過得到奇跡眷顧的人終究是少數。這時候的布魯斯微微皺眉,憂愁的、正在步入頹唐的父親形象不知打哪浮了出來,他再次轉過頭,用這疲憊的目光與那條蛇對視。

……他感覺到了——他被寒意擊中,隨之而來的是疑惑,在寒冷的冬季,他早已習慣了呼嘯的冷風,他注意到那是一條眼鏡蛇……比較莫名其妙的是,布魯斯本人向來不喜歡眼鏡蛇。

他很快提出告辭,像是要離開蛇帶來的某種……不祥之兆一樣,這時候他不覺得那東西像拉爾斯了,至少他如果看拉爾斯不爽,他完全可以一拳揍過去。

……

……

等克拉克背著野營包,提著一桶魚回來的時候,先他一步歸來

的戴安娜正在查文獻。夜間的驟然降溫打了所有人一個猝不及防,在開空調不頂用的時候,她網購了好幾個烤火器。散發溫暖的電器正擺在她的腳下,她扶了扶鏡框,對克拉克招了招手。

“……你這魚是從哪來的?”她問。

“我發現B給我的裝備裡有魚竿和魚餌,地點又在河邊,我就順便釣了幾條魚。”他快樂地說:“我父親教過我殺魚,我們可以燉湯。”

“好吧。”戴安娜揉了揉肩。等克拉克把行李全部安放在屋子一角,洗了個澡又出來後,她習慣性地遞過去一把木梳:“你那邊怎麼樣?”

“地點找到了。”克拉克說,他烤了烤手,火焰來帶的溫暖足以讓人發出喟歎,特彆是當你在外野營了好幾天都情況下。“我研究了一下,盜洞已經被填上了,還用植物遮掩了一下。想進去的話還是進得去的。你那邊怎麼樣?”

“有點眉目。”她說:“我一路打探,問到了曾經和杜老先生有過交道的人,他確實在收集一些破爛……那些瓶瓶罐罐大部分是被用來裝醃菜了。”

“我隻找到兩件帶有文字的,一塊是被人家當做了柵欄,另一件是……儲物罐。但都不好帶走,就拍了下來。”她邊說,邊給克拉克展示了照片。

“這……不是中文吧?不,這不是中文的任何一種變體。”他仔細端詳了一陣,得出結論。藝術史這門課他還是有聽過的。

“沒錯,比較幸運的是,我稍微有點了解其中一種文字,而且,我在這方面的人脈還不錯。”戴安娜歎息道:“我找了幾位研究中東曆史的教授,他們說,這兩張照片——”她調出另一張,是打著燈拍的,也不知道她是去了哪個地窖:“所鐫刻的並不是同一種文字,右邊是回鶻文,左邊——在之後經查證,就是蒙古文。”

她簡單解釋了一下回鶻——一個曾經興盛過的遊牧民族部落,其文字是依照栗特文所創造,而栗特語屬於古代中期伊朗東部方言。

“其實這不太合乎常理。”戴安娜拋出了自己的看法:“理論上,你很難想象,中國南部省份會出現西北地區才出現的遊牧民族的……墳墓。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文字史料,這太奇怪了。”

“你的意思是,這裡可能存在著一些不正常之處?”

“沒錯,也許其中有些我們暫時不清楚的理由。”

她盤腿坐在沙發上,在取暖器的不斷烘烤下,就算穿得不算多也不會感覺太冷。克拉克釣來的河魚正靜靜地在水裡吐著水泡。

這是個還不錯的冬夜,儘管克拉克還是有些懷念夔娥家鄉的火炕,那睡起來夜晚會很溫暖。在以濕冷為主的中國南部,你還得多忍受一層延綿入骨的陰寒。

“我有個猜測。”戴安娜突然說。

“什麼?”

“……我不確定。”她猶豫著,隨手把沒什麼用的空調給關了,於是屋子裡隻剩下取暖器:“等布魯斯回來吧,他說趁杜先生出門,他要去探一探。等他回來,一些疑惑沒準就能……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