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正是七月日頭最曬的時候,圓圓的太陽跟個火球一樣,照得地裡莊稼都焉噠了幾分
紅星大隊是五四公社最外邊的大隊,和他們這邊一望無邊的平原不一樣,他們大隊這裡山多,平原一半山一半,前面是看不到邊的平原,後面是進去就走不出的大山
因此,相比起其他地方,他們這邊每年糧食算不上多,但是山裡的資源也讓大家日子過得不錯
山泉水山泉魚,還有一片大湖泊,冬天的時候能撈魚,也讓他們大隊日子勉強過得下去,不說富足,但是不缺吃喝
他們大隊總共五十一口人家,四百來人,大隊結構簡單,大隊長村支書會計三個職位每個月領著補貼
至於其他的安保主任,倉庫管理員這些都不算正式的,都得上工
彆看這會正是天氣最熱的時候,但是隊民也是閒不下來的,地裡的野草要除,地裡的溝渠要掏,地裡的糧食要施肥,地裡的玉米也成熟了……
那是沒得閒的
嗯,就在這樣忙忙碌碌的時候,所有人卻是扔下了地裡的活,一個個惴惴地集中在打穀子場這裡,看著最中心被人抬回來的野豬
罕見的,沒幾個人心裡高興得
“這缺德冒煙的玩意,這陷阱是能這麼弄的?這一輩子吃不上四個菜的玩意,這要是弄到人怎麼辦?”
所有人都有些發怵地看著被鐵簽給戳成窟窿眼的野豬,就彆說是小崽子了,就是大人一個不注意,那也都沒命
尤其還是蟲兒坡,那是經常有人去的
“老娘就說怎麼突然傳出來那邊有野人了,感情這野人是沒有,這缺德的餓死鬼還有一個,這媽勒個巴子的東西,那裡是能放陷阱的地方?”
大家把野豬圍在最中間,圍成了一大圈,一個個臉色難看,尤其是二狗子這幾個崽子的家長們,那是手都忍不住有些發抖
那臉色最難看的,那要屬站在最裡面,抽著大煙,眉頭都能夾死蚊子的大隊上何躍富了
他們大隊上的人說好聽點就是本本分分的,說難聽點就是沒個出息人,這靠著山那也是一個正經獵戶都沒有
那誰想吃點肉,那也就是挖個大坑,放點竹片就頂了天了
這鐵簽子這種要命的玩意兒,那是得翻天了
“還是沒人承認嗎?”他語氣沉沉看向在場的所有人
“現在承認還有點機會,這要是到時候被逮出來了,可彆怪我們心狠”
所有人沒有說話的
而被他故意盯上的幾個人也是一臉苦澀,愁苦解釋
“叔啊,你知道我的,就我這做陷阱連兔子都逮不住的人,哪能弄出來這種級彆的呀”
“大隊長你也彆看我,我要是能拿出這麼多鐵簽子,我也不至於窮得連褲衩子都沒一個”
……
幾個人趕緊解釋,這事情和自己沒有關係
眼看著沒有任何人承認,何躍富的眉頭又皺了幾分,還想要說什麼呢,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了自行車鈴鐺的聲音
這在場的所有人瞬間打了個寒顫,一個個也不敢湊熱鬨了,趕緊紛紛讓開了一條路
緊接著,一個三十出頭,齊肩短發,穿著黑襯衣,身材算不得高的女人騎著車子穿過人群,她利索側身下車,停好自行車,踩著六親不認步伐走了進來
她五官姣好,一雙眼宛如皓月,但是此刻目光陰沉,像是被搶了崽子的母狼,恨不得見誰都咬上一口
被她看到的人都不由低下了頭,不敢在這時候和她對上
“是誰?”
在看到那中間被戳成了血窟窿的野豬的時候,尤年年臉色更是染了墨一樣,狠狠咬著牙根,眼底都有些發紅,一把抽出彆在身後鋒利的砍刀,頗有股誰上誰死的氣勢
“哪個不要命的癟犢子給挖的”
底下鴉雀無聲,沒誰在這個時候選擇去觸她的眉頭
倒不是因為她家在大隊上有地位,相反,尤家在大隊上算不上大姓,她們家更是一個男丁都沒有,在這個講究多子多孫、講究拚兒子的鄉下,她們家屬於會被欺負的一波
但是奈何,光腳不怕穿鞋,嘴毒也害怕人毒啊,這尤年年這人心狠手辣
剛回來大隊那會她被大小夥揪頭發都能把人頭發撕下一片,被人碎嘴都能上去把人嘴扇腫
前幾年不怕死的會計家兒子想要欺負她,更是直接被她廢了半條腿外加四條腿,就這會計家裡還不得不把會計職位讓給她才平息這件事情
可見她的不一般
尤年年婚姻不順,頭婚生了個女兒被夫家嫌棄,最後帶著大女兒離婚回家,後面遇上個男人,兩人相處一陣子結婚就懷孕了
哪知道孩子還沒出生那男人就跑了,她又被人舉報,害得歲歲早產生下來,身體一向不好,一家子仔細照顧才長這麼大,現在又出這事
那是誰也不敢觸她黴頭,這尤年年就是個瘋子,也是他們大隊出了名的毒寡婦咧,這種時候還是彆惹她了
眼看著鴉雀無聲了,大隊長心裡也有些發虛,這彆人也就算了,他這個大隊長可是和她一起在村委的,到時候發瘋他可是第一個遭殃的
“咳咳”
這些個人啊,隻知道他大隊長風光,沒看到這種時候也隻能他站出來嗎?
“年啊,彆激動,彆激動,這刀子咱收一收,歲歲這不是還沒出事……”
“什麼叫沒出事?她胳膊都折了,這差一點就跟野豬串一串了,這還叫沒事?你們誰給我去折一個試試?”
尤年年目光冷冷在四周看了一圈,眼中狠意簡直要溢出來了
“到底是誰給挖的?最後現在給我站出來,這要是被我抓出來,到時候彆的不說,手先給留下來”
陽光下那刀子泛著刀光的,一看就是經常磨著的,可是唬人了
“李賴子”她冷冷道
“不是我不是我”李賴子嚇得腿都抖了抖,慘白著臉道,“真不是我,我再不是東西也不能在這弄”
尤年年冷笑一下,都沒有多看一眼,嘴上繼續,“趙四,何大強,王水生……”
她一口氣喊了好些個名字,目光陰沉,道
“你們幾個天天在外面浪蕩,沒看到點什麼?蟲兒坡離大隊可不遠,這挖坑不可能是大白上的,還有這鐵簽子”
一般人可拿不到
她懷疑的目光看向大隊日子好過些的人家
這隻是陷阱還好,現在又多了野豬,她有些懷疑是不是哪家人知道點什麼特意挖陷阱抓野豬
尤年年現在看誰都有嫌疑
一來利益誘人,這抓一頭野豬能賣大幾十了
二來她得罪的人也多
“也,也不能這麼說我們啊”最後被點到名的王水生帶著些委屈道,“我可是正經人”
尤年年一個眼刀過來
“我說我說,那天晚上我出門找……我大半夜無聊過來走走,就看到一個黑影,黑漆漆的,都是毛,就從這邊跳過去了”
王水生略過自己是出來找小寡婦的事情,繪聲繪色道,“那體型可大了,比我還高,那身上的毛比我頭發還長……”
“你說的那是大猩猩吧”尤年年冷笑
“要不是你亂傳消息,小崽子沒事會往那邊跑?老娘一會在找你,這野人也好大猩猩也好,還能削鐵簽挖陷阱?”
“那誰說得準?”王水生閉上嘴,心裡可還覺得這事就是野人搞的了
他們大隊竟然有野人,還會挖陷阱,這可是大消息,得轟動公社了
去掉一個不靠譜的,其他幾個也在尤年年的目光下零零碎碎說著,生怕她認定是自己乾的,什麼偷雞啊,什麼薅菜啊,什麼大晚上給人家潑糞水……
惹得受害人罵罵咧咧果然是這幾個狗東西乾的
但是罵罵咧咧之下,這件事還是沒有任何頭緒,找不出是誰乾的事
尤年年臉色很難看,她閨女差點沒了,現在手都是折的,現在連凶手都找不出來……
“娘”
眼看著局面僵持了下來,一道軟糯糯的聲音傳來,打破冷寂的局面
歲歲這會被她姥抱在懷裡,下巴尖尖的,蒼白的臉上長著紅紅的小疙瘩,左手用繃帶和夾板弄著,手臂上帶著些擦痕,整個人焉噠噠的
“娘抱”
歲歲癟著嘴,吸著鼻子,委屈巴巴地朝著尤年年伸手
她今年才四歲,最是黏尤年年了,這會受傷了小腦袋耷拉著,眼睛鼻子紅紅,想要哭,但是又是個對眼淚過敏的小崽子,隻能憋著氣,可委屈了
在孩子面前,尤年年也顧不得真凶了,把刀子往身後一彆,走過來小心翼翼把人抱到懷裡,輕輕哄了起來
小家夥一隻手綁著,一隻手摟著她的脖子,小腦袋靠在她胸口處,看著可憐巴巴的,尤年年心都軟了,輕輕拍拍她的背,惡狠狠看著其他人,目光凶惡但聲音卻輕了不少
“最好彆讓我逮到是哪個癟犢子乾的,找到了老娘給你手腳都卸了”
說著,她抱著歲歲大步離開,留下之前騎著的自行車,還有
一個五六十歲的滿臉褶子看著溫和好脾氣的老太太尤麗
大隊長看著她,再看看那一百來斤的血窟窿豬,牙疼了起來
“五叔婆,這豬吧,這樣,按照戶來分,一家半斤,你們幾家孩子受驚了,就分一斤,剩下的哪家想要出錢買”
下一秒
尤麗端著一張溫和慈愛的臉,嘴裡陰陽怪氣了起來,“對對對,被野豬追了一路,差點連命都沒了,手也折了,腳也崴了,竟然就值兩斤肉……”
“這還分什麼肉啊,這乾脆等著我沒了給我下席算了”
“不至於,真不至於,這攏共去了豬皮豬肉純肉還真沒幾斤,五叔婆,兩斤,你看兩斤怎樣?”
大隊長頭都大了,真的是輩分壓死人
“對對對,兩斤,兩斤肉拿去醫院擦屁股都不夠,怎麼的,你們是還要幫我們出錢是吧?”
大隊長手都抖了抖,看向那邊默默縮著身影的村支書,最後心肝兒顫,狠心咬牙
“三斤,真的不能再多了,大隊有點肉不容易”
“來來來,刀子呢?誰有刀子?乾脆把我手也給砍了給你們分,還能多個五斤”
“大隊補貼你一塊錢”
“一塊錢?包紮正骨拿藥養身體……”
“五塊,真的不能再多了”
……
最後總賬損失了十塊錢,再損失三斤豬肉,大隊長看著這野豬,頭一回這麼討厭野豬這種玩意